第780章 無言以對

2018-04-14 作者: 烽火戲諸侯
第780章 無言以對

等到了折了四十幾條人命後,老人終於肉疼起來,也不願畫蛇添足壞了那王姓年輕人親手布局的西域大業,咬著牙一聲令下,在今夜外城戰事中所向披靡的董家兒郎頓時快速撤退。當他轉身背對那座屋頂向內城掠去的瞬間,突然一陣背脊發涼,老人似乎能夠清晰感受到那個年輕酒鬼的眼神,董鐵翎萬分確定,此人就算不是離陽年輕一輩中的一品高手,境界修為肯定也差不遠了。

就當董鐵翎以為脫離險境的時候,身邊就有人與他並肩而行,用再地道純正不過的姑塞州腔調對他說道:“帶句話給你的那個幕後主子,還想接著玩的話,我鐵木迭兒在北涼境內倒是新練出幾劍。”

董鐵翎絲毫不敢放緩腳步,所幸下一刻就不複見那人身影。

晏雁隻覺得眼前一花,眨了眨眼後,那個本以為是借酒澆愁失意酒鬼的外城年輕人,仍是紋絲不動站在她眼前。

然後她看到那人拿手往臉上一抹,刹那間就換了一副略顯生硬古板的臉孔,如鬼披人皮夜行陽間,隻是隨著他手指在臉上輕輕推抹過去,很快就像個“活人”了。

晏雁嚇得後退幾步。

徐鳳年當初在舒羞製造臉皮的過程中也學到些皮毛,比起舒羞的生根和入神兩種境界,差了許多火候,不過在夜幕中糊弄常人倒也不算什麼難事。

徐鳳年也不介意在這個女子麵前泄露了這點不痛不癢的根腳,不過要是她那個妹妹在場,徐鳳年也會多個心眼,笑著看向見到鬼似的她,柔聲道:“就任由你妹妹在街道上挺屍著了?想來你們兩人暫時也沒了安全的去處,在董家讓人來辨認我的身份前,你不妨把她抱回屋頂,念在你兩次豁出性命‘救我’的份上,我總歸會在天亮前周全你們姐妹二人的性命,至於天亮以後怎麼辦,是留在城內等死,還是出城逃命,那就是你們的事情了。”

那女子小心翼翼看了眼徐鳳年的影子,看來真的不是遊蕩人間的孤魂野鬼,她這才如釋重負,輕輕躍下屋頂,抱回妹妹,她盤膝而坐,動作輕柔抱著妹妹,慢慢的,她終於忍不住咬著嘴唇抽泣起來,低斂的眼眸,本就水靈,此時愈發水霧蒸騰,她既有被至親之人背叛的憤恨和痛苦,也有為至今親人而憐惜和淒苦。

而她驀然察覺到那個古怪人物就坐在她不遠處,一口一口輕輕喝著酒。

然後這棟酒樓的正對著的街道上,清輝灑落的月色下,遙遙出現她一眼就看出精悍到了極點的七八騎扈從,眾星拱月一般護衛著一個錦衣貂裘的年輕人。

晏雁頓時怒極,恨不得跳下去就提刀殺了那個讓妹妹墜入深淵的魔頭,比起那個更換臉皮的“酒鬼”,街上那個人,更像是披著人皮的歹毒厲鬼!

徐鳳年輕聲道:“借劍一用。”

不等晏雁答話,妹妹晏雁那柄佩劍就離鞘飛到了那人手中,他橫劍在膝。

隻聽街道上那人在兩百步外就停馬,抬頭朗聲問道:“鐵木迭兒,敢問那位大樂府先生如何了?”

徐鳳年沒有說話,輕輕握住劍柄。

大風過邊城,嗚咽角聲哀。

那人重重冷哼一聲,撥轉馬頭,揚長而去。

徐鳳年看著那隊人馬漸漸遠去的身影,有些意外,不曾想還能在這裡遇上熟人。

正是當年北莽境內那個隨意出手就是一塊六蛇遊壁玉佩的闊綽青年,棋劍樂府的年輕俊彥王維學,但是另外一個身份就更加值得咀嚼了,北莽糧草重地寶瓶州持節令王勇的獨子。這家夥竟然來西域攪動渾水了?徐鳳年臉色陰沉起來,如果說是王維學擔心棋劍樂府前輩的安危,或者說是想要在涼莽戰事中撈取偏門功績,才在這座城中翻雲覆雨,徐鳳年並不擔心什麼,可如果說是曹嵬騎軍被北莽諜子無意間發現了蛛絲馬跡,那徐鳳年就隻能違背跟澹台平靜的約定了。

徐鳳年伸出手指隨意一抹劍身,長劍飛回晏燕身邊的劍鞘,輕聲問道:“他就是你妹妹看上的人?什麼時候到的城內?”

晏雁穩了穩心神,儘量讓自己語氣平靜,“第一次見到此人是去年開春,至於他什麼時候進入城中,我就不知道了。”

徐鳳年鬆了口氣,事情總算沒到最壞的地步,那時候曹嵬騎軍尚未動身趕赴西域,至於王維學這個北莽大腿極其粗壯的二世祖有沒有察覺到那支騎軍的動向,應該同樣是奔著西域僧兵來的,徐鳳年對爛陀山不陌生,那裡山頭林立很正常,但是那些當時在自己眼前說得上話的枯槁老僧,有幾個顯得沒有那麼佛氣,倒是有幾分火氣,現在就知道為何了。他徐鳳年可以親自去山上為西域畫一張大餅,那麼北莽自然也能先見之明地秘密拆台,甚至畫一張更大的餅給爛陀山,起哄抬價誰不會?隻要能讓北涼吃癟,想來北莽是很樂意讓爛陀山去待價而沽的,大不了就讓這檔子事拖著耗著,對於北莽來說不會有什麼損失。

要不然順道又順手地宰了那個王維學,打著借兵爛陀山的幌子將董家連根拔起?大不了跟那個聞到腥味的拓拔菩薩,在西域來一場轉戰千裡好了。

徐鳳年閉上眼睛,權衡利弊。

晏雁沉默了許久,終於開口問道:“公子是中原人氏吧?”

徐鳳年笑道:“祖籍遼東錦州,不算中原人。”

晏雁不是那種與人相處八麵玲瓏的女子,一時間竟是不知如何接下話頭,就這麼冷了場。可是她想到天亮以後自己跟妹妹二人的慘淡前景,就讓她呼吸都艱辛困難,隻想著分心,想要跟那個莫名其妙出現在此地又行事詭譎莫測的人,隨便說些言語,才能不讓自己崩潰。

徐鳳年眺望遠方,沒來由有些感慨,略帶自嘲地柔聲道:“我以前認識一個離開家門行走江湖的女子,如你一般,也很俠義心腸,我曾經跟她一起走去北莽,一路冷眼旁觀,看著她吃了很多苦頭,還告訴她一些類似福禍無門唯人自招的無聊道理,她也倔強,最後我幫了點忙,如今也不敢確定對她是好事是壞事。”

徐鳳年轉頭微笑道:“你放心好了,我改變主意了,隻要我在城內一日,你們就安生一日。要說理由,還真有一個,那就是這個江湖,沒了你們這些真正的女俠,哪怕高手如雲,那也該是多無趣啊。”

然後徐鳳年苦澀道:“這個江湖,已經沒有很多老人了。”

晏雁凝視著他,眼神清澈。

徐鳳年冷不丁笑問道:“怎麼,覺得我跟那董老色胚是一路貨色,其實是垂涎你們姐妹的美色?差彆隻是那老不修喜歡用強,我喜歡玩彎彎腸子那一套?好吧,我承認,被姑娘你看穿了。你啊,是才逃狼群又入虎口,還趕緊哭?”

晏雁嫣然一笑,梨花帶著雨,彆有風情,輕聲搖頭道:“我知道公子不是這樣的人。”

徐鳳年後仰躺下,“說說城裡的事情吧,你揀選有趣的說好了,比如那座小爛陀山。”

她嗯了一聲,嗓音輕靈起來,臉上悲苦神色淡了幾分,不是柳暗花明的那種歡喜,而是徹底認命的那種,她身邊這個都不知道姓什麼的人,她知道他沒有醃臢心思,但更知道他隻是這座城或者說她們生長地方的一個過客。但是她仍然順著他的話說下去了,“公子可能已經聽說山上有座從來沒有誰能夠轉動的轉經筒,但也許還不清楚其實山腳有個外號雞湯禪師的老和尚,很有意思,不是咱們西域人,是個念中原禪法的外來和尚,如果有人去茅舍問禪,老和尚必定先請吃一罐香噴噴的雞湯,他自己不喝,看著彆人喝,然後給人說些質樸道理,所以才有這麼一個綽號。”

徐鳳年輕聲道:“中原有一脈禪宗的確有這托缽行乞天下的做法,自稱乞兒,隻求一個真字。一缽千家飯,獨身萬裡遊,最後這個老和尚到了這西域,煮起了雞湯給人喝?不過我很好奇,那煮湯的雞,是誰殺的?”

她愣了一下,無奈道:“這我怎會知道?也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啊。”

徐鳳年打趣道:“姑娘你好像沒什麼佛性啊,就算真見著了雞湯和尚,也少不了被棒喝一聲癡兒,說不定連雞湯也喝不上一口。”

她無言以對。

徐鳳年笑著補救道:“那有沒有名人軼事傳到你們所在的外城?”

她點頭道:“當然,聽人說很多年前有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馬賊大搖大擺進了內城,喝上了老和尚的雞湯,就問他這種人能不能也成佛。老和尚說當然,隻要放下屠刀便可。那個靠殺人起家的馬賊就笑了,說他殺人從不用刀,嫌麻煩,都是雙手錘殺敵人的,有個屁的屠刀?你猜老和尚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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