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2章 不許死

2018-04-14 作者: 烽火戲諸侯
第792章 不許死

拓拔菩薩眼神凜然,怒喝一聲,竟是強行換氣,身形站定,雙腳深陷地麵,原本錘向徐鳳年的雙拳相互一敲,氣機暴漲。

原來在這之前的轉瞬間,拓拔菩薩驚愕發現徐鳳年那把脫手而出的長劍,極其“湊巧”地在徐鳳年倒退後換氣時,好似被無形氣機牽動,自行歸鞘了。與此同時,那顆被拓拔菩薩忽略不計的“慢悠悠”紫雷,也爆發出驚人的速度,衝到自己背後。

徐鳳年嘴角滲出血絲,默念道:“還鄉。”

背後所負長劍“放聲”,在鞘中長嘯不止,如秋蟬最後的一聲嘶鳴,高歌人間。又似遲暮老人離鄉多年,隻想死於故鄉。

戰場上那一千多人全部捧著腦袋捂住耳朵,蹲到地上,仍是減輕不了那陣如尖針刺破耳膜的劇烈疼痛感。

拓拔菩薩背後如同綻開出一朵兩丈高的紫金蓮花,片片花瓣怒放。

拓拔菩薩顯然仍是小覷了這歸鞘一劍的威力,後被如遭撞鐘,不得不向前踩出一步,身軀前傾,像個駝背,這才堪堪卸掉那股勁道。

拓拔菩薩悄悄咽下湧到喉嚨的那口鮮血,麵無表情,望著這個恰逢“江湖千年不遇之大年”而乘勢而起的年輕人。這位北莽軍神,既沒有見識到新招而感到驚奇,也沒有因為自己落了下風而惱羞成怒。

這一路廝殺,氣機和體魄兩大底蘊都稍遜一籌的徐鳳年每次換氣,都會耍出一兩樣足以成為尋常武道宗師的壓箱底絕學,為自己拉開一大段距離,以供喘息換氣,拓拔菩薩每次都覺得那應該是最後的驚喜,但徐鳳年總能在身處絕境時為自己鋪出一幅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畫卷。李淳罡的劍道,鄧太阿的劍術,劍九黃、盧白頡、黃青等人的劍招,王仙芝的拳,洪洗象的圓,柳蒿師的天象,韓生宣的指玄,王重樓的指玄,書生氣,仙佛氣……就沒有一個止境,沒有儘頭。

這場同為四大宗師之一的巔峰廝殺,互為砥礪最高武道的磨石。

……

晨曦中,一個黑點沿著白雪皚皚的山脊往頂峰狂奔,如同一粒微小芥子置身於壯闊雪海。

負劍佩刀的他突然停下身形,蹲下身,望向更高更遠處,隨意抓起一捧雪,胡亂擦拭臉頰,手心摩挲著下巴上的胡茬子,猶豫了一下,乾脆就伸手抽出那把氣韻狹刀,歪著頭,拿雪亮刀鋒刮起了胡子。不同於開始那四五天的且戰且退,從前天深夜那場搏殺開始,他和拓拔菩薩的局麵就扭轉過來,一天兩夜,交手六次,拓拔菩薩主動退卻了四次,也跟先前廝殺的慢騰騰你來我往不同,現在雙方都是一擊不中就會有一人選擇撤退,不求酣戰,力求一擊致命。

雞湯和尚贈送那隻佛缽後,徐鳳年之所以在西域城中傻乎乎等待拓拔菩薩,就是要借用拓拔菩薩的淩厲攻勢,來錘煉鍛造他吸納氣數後的那柄“劍胚子”,拓拔菩薩和徐鳳年各有所得,但顯然徐鳳年更加具備後發製人的跡象。徐鳳年在上一次拓拔菩薩的埋伏不成後,已經追殺了兩百多裡,直到兩人先後登上這座雄偉雪峰。

在一場場生死之爭中,兩人形成了一定的默契,撤退一方並不刻意隱藏全部氣機,總會留下一點蛛絲馬跡讓追殺一方去刨根問底。

拓拔菩薩就明確無誤告訴徐鳳年他會在這座雪峰上等著,至於會是在何時何地施予毫無征兆的殺招,就得徐鳳年憑借本事和賭運去全盤接納了。

徐鳳年刮完了胡渣子,放刀回鞘中,起身前又抓起一把冰雪放入嘴中,讓其慢慢融化流入喉嚨。

徐鳳年站直腰杆,一手繞到背後正了正那把劍,一手按住刀柄,舉頭望去。

驀然間,大雪滾落,規模愈來愈壯大。

分明是拓拔菩薩以人力造就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雪崩。

徐鳳年肯定拓拔菩薩會隱藏在大雪之中。

他閉上眼睛,四指握住刀柄,拇指則緊緊抵住狹刀的護手上,做出推刀出鞘的動作。

大雪從山頂如洪流崩落山脊,然後在徐鳳年兩側分流而過。

徐鳳年如那中流砥柱,巋然不動。

一根灌注充沛氣機的寒冰長槍,快如驚虹,刺向徐鳳年心口。

徐鳳年推出鞘中狹刀,與那根長槍和握槍的拓拔菩薩在電光火石之間擦肩而過。

徐鳳年的肩頭被撕下一塊血肉,但是徐鳳年身側的空中也留下了一串猩紅血液。

徐鳳年轉過身,生死一線,沒有心有餘悸,隻是有些遺憾,如果拓拔菩薩選擇在這一刻分出勝負,徐鳳年有把握以一種能夠短暫壓抑的重傷代價,卻把對

手砍掉一條胳膊。

但是拓拔菩薩鬼使神差舍棄了這個戰場,寧肯徐鳳年手中的“氣韻”在他後背割出一條血槽。

雪崩過後,徐鳳年盤膝坐地,大口喘氣,相信拓拔菩薩也會在山腳那邊療傷。

現在兩人已經不爭奪那換氣的快慢,而是速戰速決,隻爭一招定生死。

徐鳳年懶洋洋躺在雪地裡,望著天空,喃喃道:“人生寂寞如大雪崩呐。”

……

有大河切割峽穀,穿越這條綿延三千裡的浩大山鏈,最終在南詔境內奔流入海。

徐鳳年在河畔飲水時被拓拔菩薩一指戳中額頭,撞入大河河底。

而他的十柄出袖飛劍,有其中六柄,都隻差一寸半寸,就都隻差那一點點距離,就可以分彆釘入拓拔菩薩的太陽穴、眼眶和心窩。

拓拔菩薩在河麵上瘋狂出拳,死死盯住無法躍出水麵的徐鳳年,一拳拳砸在大河之中,試圖將徐鳳年震死悶死在江底。

拓拔菩薩就這麼在河麵上“走”了整整一百二十裡水路。

最終,強行逆轉氣機的拓拔菩薩不但雙臂頹然下垂,耳鼻嘴中也流淌出了觸目驚心的鮮血。

當徐鳳年像是一具屍體浮出水麵的時候,雙臂已經不能動彈的拓拔菩薩隻能一腳踏下。

明知道腳下會踩中一柄徐鳳年僅憑心意駕馭的飛劍,會被飛劍刺穿腳背,拓拔菩薩仍是沒有半點猶豫。

徐鳳年被一腳踏在胸膛,再一次被踩入河底泥濘中。

不知為何,拓拔菩薩既沒能找到徐鳳年的屍體,也沒能找到徐鳳年的殘留氣機。

這位年輕藩王就像是從人間蒸發了。

就在沿河尋找一夜無果的拓拔菩薩正打算返身前往涼莽邊境,然後在那個天亮時分,拓拔菩薩看到了那個死活不肯去閻王爺那裡乖乖報到的年輕人,從河

岸那一邊水中緩緩走出。

他背後那柄長劍已經不知所蹤。

他用嘴咬住刀鞘,雙手持刀。

兩人都沒有渡河出手,而是往上遊緩慢行走。

徐鳳年在休養生息,拓拔菩薩在擴大勝算。

……

將近一旬的追逐廝殺,雙方奔走轉戰數千裡,在一個西域極為罕見的大雨磅礴昏暗夜幕中,終於迎來了最後一戰。

簡單至極的對撞,就像是涼莽騎軍的衝鋒,沒有任何花哨。

徐鳳年雙手持刀刺入了拓拔菩薩腹部。

拓拔菩薩在後退途中,一拳一拳砸在徐鳳年的額頭上。

最終,徐鳳年先是一手鬆開手中刀,然後單手五指握刀,接著是兩指夾刀,最後隻能是一指推刀。

當徐鳳年徹底鬆開那把刀後,腹部被捅出一個通透的拓拔菩薩向後重重摔去。

披頭散發的徐鳳年則是直挺挺向後倒去。

拓拔菩薩躺在泥濘中,顫抖著伸出一隻手,握不住刀柄,就直接握住刀鋒,從腹部拔出,另一隻手肘撐地,這才艱難坐起身。

徐鳳年依舊紋絲不動。

拓拔菩薩如釋重負,笑了笑,咯著血,看了眼手中刀,“可惜了。”

拓拔菩薩猛然抬頭,目瞪口呆,臉上滿是苦澀。

一劍驟然飛至,劃破雨幕。

正是那柄“放聲”!

直到這一刻,拓拔菩薩才醒悟那把消失的劍,其實就是在苦苦等待這一刻,等他拓拔菩薩看似勝出一線的關鍵時機。

要做到這一點,必須時間地點都不能有任何偏差,為了設置這個陷阱,那個人必須先天大風險,分神去“牽掛”於那柄“遠在天邊”的飛劍,在出刀拚命

之前就要先行牽引飛劍,然後精準殺死務必是“近在眼前”一步不能多一步不能少的他。

據說當年離陽那隻人貓就是這麼死的啊。

拓拔菩薩輕輕歎息,原本隻要給他半炷香的恢複時間,他就能輕鬆收拾掉那個年輕人。

拓拔菩薩沒有太多後悔,隻是有些遺憾,有些憋屈。

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

沒想到拓拔菩薩還有寄希望於他人的一天?

拓拔菩薩閉上眼睛。

突然,一名滿頭霜雪的老人站在了拓拔菩薩的身前,伸出一根手指,剛好擋住了那柄飛劍。

無法取人頭顱的飛劍像是在哀鳴。

淒苦至極。

躺在泥濘中的徐鳳年保持著最後一絲清明,大致猜出了此人的身份,北莽蛛網的締造者,影子宰相李密弼。

老人微笑道:“要知道為了阻擋徐偃兵和澹台寧靜,讓老夫先先行一步趕到此地,可是付出了六十多位高手的代價!以後的北莽江湖,稱不上江湖嘍。”

老人看似不溫不火的寒暄客套,身手其實沒有絲毫停頓,在破去那柄飛劍後,大雨之中,直奔徐鳳年,哈哈大笑,“你徐鳳年可算雖敗猶榮,況且隻是輸給了天命而已,徐驍多半不會怨你。”

此時此刻,徐鳳年隻感覺到耳邊濺起一陣水花。

他不知道,一隻紫檀木匣重重落在他附近,一位禦劍六千裡終於趕到此地的年輕女子,卻不看徐鳳年一眼,她隻是沉聲道:“不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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