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017-08-28 作者: (法)小仲馬
第5章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阿爾芒都杳無音訊,但瑪格麗特倒是經常有人提起。

不知道您是否有過這樣的感覺:一個看起來和您素不相識或至少是毫無關係的人,一旦有天有人曾在您麵前提及他的姓名,之後跟這個人有關的各種瑣聞就會紛至遝來,您的親朋好友也都會來和您談起他們以前從未和您談起過的事,您此時就會認為這個人仿佛就曾生活在您的身邊。您會覺得,這個人曾在您的生活裡屢次出現過,隻是從未引起過您的注意罷了。您會從彆人講給您聽的那些事情裡尋找到和您生活中的某段經曆相吻合、相一致的事物。然而我跟瑪格麗特倒並非如此,因為我曾經真的看見過、遇到過她。我依稀還記得她的容貌,了解她的習慣。但是,自從那次拍賣以後,我就經常聽見有人提及她的名字。我在之前曾提到的這種情況,令這個名字與一個無比巨大的悲痛牽扯在一起,令我越發感到詫異,好奇心也越來越不可抑製了。

以前,我從沒有跟任何朋友們談起過瑪格麗特;但是現在,我隻要一“您認識一個名叫瑪格麗特·戈蒂埃的女人嗎?”“是茶花女嗎?”

“對,就是她。”“熟悉得很!”

“熟悉得很!”他們說這話的時候,經常臉上還帶著那種飽含深意的微笑。

“那麼,這個姑娘是個怎麼樣的人?”我繼續問道。“一個好姑娘。”

“就隻有這些嗎?”“上帝!是啊,也許她比彆的姑娘聰明一些,也可能比她們要更善良一些。”

“除此之外,您再也不了解她有什麼特彆的事嗎?”“她曾經讓G男爵傾家蕩產。”

“隻有這個嗎?”“她還……做過老公爵的情婦。”“她真是他的情婦嗎?”

“大家都這麼說,無論如何,那個老公爵曾給過她很多錢。”我了解到的總是那一套泛泛之談。但我非常渴望知道的卻是關於瑪格麗特和阿爾芒之間的事。直到有一天,我碰見了一個人。這人和那些風月場中的名媛有很深的交情。我問她:

“您認識瑪格麗特·戈蒂埃嗎?”回答同樣是:“熟悉得很。““她是個怎樣的姑娘?”

“她是不是有一個叫阿爾芒·迪瓦爾的情人?”“是那個金黃色頭發的高個兒嗎?”

“是的!”“有這個人。”

“阿爾芒是個什麼樣的人?”“是一個年輕人,我相信他把自己手裡僅有的一點錢和瑪格麗特一起花光了,所以後來他不得不離開了她。據說他甚至為她發了瘋。”“那瑪格麗特呢?”“大家都說其實她也非常愛他。但這種愛就和那些姑娘們的愛一樣,是無法向她們要求她們沒法給的東西的。”“那後來阿爾芒怎麼樣了?”

“對此我一無所知。我們跟他並不熟。他曾經和瑪格麗特在鄉下共同居住了五六個月。但那是在鄉下,她回巴黎時,他就走了。”

“那之後您就再沒有看見過他嗎?”“沒有。”

我也再沒看見過阿爾芒。我甚至在想,他來我家是否是因為他知道了瑪格麗特死去的消息勾起了舊情,因此才分外悲傷。但我思忖他沒準兒早就把答應再來看我的諾言連同死者一起忘到到九霄雲外去了。

對彆人來說也許很可能如此,但阿爾芒一定不會。他當時的那種悲痛欲絕的聲調讓人感覺非常真誠的。由此我從一個極端又聯想到了另一個極端,我猜想阿爾芒肯定是哀傷成疾,所以我無法得到他的消息,因為他可能病了,甚至興許已經死了。

我開始不由自主地關注起這個年輕人來了。這種關注可能摻雜著某些私心,也許在他這種痛苦下,已能令人揣測到有一個無比纏綿悱惻的愛情讓我感到如此不安的。既然阿爾芒先生再也沒有來看過我,我就決定去他家裡。要找到一個上門拜訪他的借口並不難,可惜的是我並不知道他的具體住址。我四處打聽,但沒有人知道。

於是,我跑到昂坦街去打聽。我想瑪格麗特的看門人很有可能知道阿爾芒住在哪兒。但是看門人已經換了新人,他和我一樣不知曉阿爾芒的住址。於是我就問他戈蒂埃小姐葬在哪裡。他告訴我在蒙馬特公墓。

當時已是四月份,天氣晴朗,陽光明媚,墳墓也不再像冬天時那樣陰森淒涼。總之,氣候的回暖讓活著的人想起了死去的人,讓他們去到他們墳上去掃墓。我在前往公墓的路上想,我隻要仔細觀察瑪格麗特的墳墓,就可以看得出阿爾芒是否還在傷心,沒準兒還能得知他現在究竟怎樣了。

我走進了公墓看守的房間,問他在今年2月22日那天,是否有個叫瑪格麗特·戈蒂埃的女人埋葬在了蒙馬特公墓裡。

那個人開始翻閱一本厚厚的簿子,那本簿子上按號碼順序記載著所有來到這個人生最後歸宿地的人們的名字。他回答我說,今年2月22日中午,確實有個叫這名字的女人下葬在這裡。

我讓他叫人帶我到她的墳上去,在這個死人的城市裡,和在活人的城市裡一樣,街道縱橫交錯,若是沒人指引,幾乎很難辨清方向。看守叫來了一個園丁,並關照了他一些必要的事宜。園丁插嘴說道:“我知道,我知道……”接著他轉身對我說道,“先生啊!那個墳墓可好認得很呀!”

“為什麼呢?”我問道。

“那個墳是您一直在照管嗎?”“是的,是一個年輕人在托我照管。先生,如果所有死者的親屬都能像他一樣一直惦念著死者就好了。”拐了幾個彎後,園丁站定對我說道:“先生,我們到了。”果然,一塊方形花叢呈現在了我的眼前,若不是一塊刻著名字的白色大理石碑立在那裡做證的話,誰也想象不到這竟然是一個墳墓。那塊大理石筆直地豎在那裡,周圍一圈鐵柵欄把這塊墳地圍了起來,她的墳地上鋪滿了白色的茶花。“您感覺如何?”園丁問我。“實在美極了。”

“但凡其中有一朵茶花枯萎了,我就會按照吩咐另換新的。”“那是誰吩咐您這麼做的呢?”“是一個年輕人,他第一次來的時候哭得非常傷心,大約是死者的老相好,因為那女人似乎不是個規矩人。聽說她生前長得十分標致。先生,您認得她嗎?”

“認得。”“那您一定也跟那位先生一樣吧。”園丁狡黠地笑著對我說。“不一樣的,我從來沒有跟她講過話。”“那您卻來這裡看她,您可真是位好心人!能到這公墓裡來看這可憐的姑娘的人可真是稀罕哪!”“您是說這裡從來沒有人來過?”

“隻有那位年輕的先生來看過一次,除此之外,就再沒有彆人來過了。”

“他隻來過一次?”

“後來他就沒有再來過嗎?”“是沒有來過,但是我想他回來以後會再來的。”“這麼說來他是出遠門了?”

“是的。”“那您知道他上哪兒去了嗎?”

“我想他是去戈蒂埃小姐的姐姐那兒了。”“他為什麼要到那兒去?”

“因為他要去請瑪格麗特的姐姐同意把死者換個地方,他想把瑪格麗特移葬到彆處去。”

“他為什麼不想讓她葬在這兒呢?”“您知道的,先生,活著的人們對死人有種種看法。這種事,我們這裡的人每天都能看到。這塊墳地的租用期隻有五年,但這個年輕人想要一塊永久性出讓、麵積更大的墳地,最好能是新區裡的地。”

“什麼是新區?”“就是那些現在正在出售的,靠左麵的新墳地。要是這個公墓以前能一直像現在那樣管理,那可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了。但世界上哪裡有那麼十全十美的事情,再說人們總是那麼可笑。”

“您這話是什麼意思?”“我的意思是,有些人想一直到了這裡還神氣活現。比如這位戈蒂埃小姐,貌似她以前的生活有些放蕩,請原諒我用這個詞來形容她。而現在,這位可憐的小姐死了;現在生前沒有給旁人落下過什麼話柄卻令我們天天在她們墳上澆花的女人有很多。但那些葬在她旁邊的死者的親屬了解了她是什麼樣的人後,居然說他們反對把她葬在這兒,還說這類女人應該像窮人一樣,有個專門埋葬她們的地方。誰碰見過這種事?我當時狠狠地把他們他們自己帶的花束都是些什麼花!他們嘴上說著要為死者哭泣,但卻不肯花一分錢來修理墳墓;他們在死者的墓碑上寫著悲痛欲絕的語言,卻從未真正掉過一滴眼淚,現在卻還要來找他們親屬墳墓的鄰居的麻煩。您能相信嗎?先生,我並不認識這位小姐,我也不了解她究竟做過些什麼事,但我打心眼兒裡喜歡她,這位可憐的姑娘,我願意關心她,我給她買來的茶花價格公道,她就是我偏愛的死人。先生,我們這些人沒有彆的法子,隻能愛著死人,因為我們每天在這裡忙忙碌碌,已經沒時間去愛彆的東西了。”

我凝望著這個人,一些讀者不用我解釋就會懂得,在我聽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內心是多麼激動。

他也許看出來了。因為他接著說:

“據說有的人為了這個姑娘而傾家蕩產,還傳聞說她有一些很迷戀她的情人,但當我看到竟然連一個買一朵花來看她的人也沒有,心裡不免感到又奇怪又悲哀。當然,她也沒必要抱怨了,因為她總算還有一個墳墓葬身,雖然隻有一個人還在懷念著她,但這個人也已經替其他所有人做了這些事。但我們這兒還有一群與她身世相同、年齡相仿的可憐姑娘們,她們就被埋在了公共墓地裡。每次我知道有她們這種人的可憐的屍體被隨隨便便扔進墓地的時候,我的心總像被攪碎了似的難受。隻要她們一離開人世,就再也沒人管她們了。做我們這行的,但凡是還有些良心的人,大多數時間是快活不起來的。可您說能有什麼辦法呢?我們也無能為力啊!我也有一個20歲的美麗的女兒,每次有和她一樣年紀的女屍被送來時,我就聯想到了她,所以不管是一位富家小姐,還是一個街邊的流浪女,都難免會牽動我的感情。

“我說的這些囉唆事一定讓您聽厭煩了吧,再者說您也不是來這兒聽還有什麼事要吩咐我的嗎?”

“您是否知道阿爾芒·迪瓦爾先生的住址?”我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問這個園丁。

“我知道,他住在XX街,我買這些您看到的花的錢就是到那裡去收的。”

“非常感謝您,我的朋友。”

我臨走時最後望了一眼這個滿是鮮花的墳墓,卻突然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個念頭,想探究一下這個墳墓到底有多深,好知道被深埋在泥土裡的那個可憐的女人現在如何了,之後,我憂鬱地離開了瑪格麗特的墳墓。

“先生您是不是要去拜訪迪瓦爾先生?”走在我旁邊的園丁說。“是的。”“我可以肯定地說他還沒回來,否則他早到這兒來了。”“那您能保證他並沒有忘記瑪格麗特嗎?”

“不僅可以肯定,我甚至可以打賭說他要替瑪格麗特遷墳就是為了想再見她一麵。”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上回他來到公墓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用什麼辦法可以再見到她一麵呢?’想達到這個目的除非遷葬就沒有彆的辦法了。於是我告訴了他遷葬需要辦的所有手續,您是知道的,要替死人遷墳,必須得先驗明屍身,而這必須要得到死者家屬的許可才可以實施,還必須要由警長來主持。因此迪瓦爾先生跑去找戈蒂埃小姐的姐姐,目的就是征求她的同意。隻要他一回來肯定會第一時間到我們這裡來的。”

我們回到了公墓的門口,我再一次感謝了園丁,並且給了他幾個零但阿爾芒果真還沒有回來。我在他家裡留了言,邀請他一旦回來就來看我,或者告知我可以在什麼地方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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