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我通宵沒有合眼。
我的頭腦亂成一團麻,已處於半瘋狂狀態。我時而覺得自己不夠英俊,不夠富有,不夠風流倜儻,因而不配擁有這樣一位女子;
時而又想到能擁有她而得意揚揚。繼而,我又開始擔心瑪格麗特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跟我好幾天,便突然一刀兩斷,自己要陷入失意的痛苦,於是心想,也許晚上最好不去見她,給她寫封信,表達我的擔心,然後便遠走他鄉。我的思想忽而一轉,又滿懷無限的希望、無可比擬的信心了。我做起令人難以置信的未來的美夢,心想這位姑娘多虧了我,終於治好了身體上和精神上的創傷,而我和她將終生廝守,她的愛情給我的幸福,要超過最純潔的愛情。
總而言之,我思緒萬千,從心頭不斷湧向腦海,我不能全部向您複述,直到拂曉睡意襲來,那些思緒才逐漸消逝。
我一覺醒來,已是下午兩點鐘了。
我所能回想起來的,就是我花了三個鐘頭打扮自己,瞧我的掛鐘和懷表不下百餘次,隻可惜兩者走得同樣慢。
敲了十點半鐘的時候,我心裡就想道:該是動身的時候了。
當時我住在普羅旺斯街。我沿著勃朗峰街走,穿過林蔭大道,再過了路易大帝街,便是馬翁港街,最後到達昂坦街。我望了望瑪格麗特的窗戶。
房中亮著燈光。
我拉響門鈴。
“晚上好。”
“噢!是您嗎?”她對我說道,那口氣似乎不大高興。
“您不是允許我今天來拜訪您嗎?”
“不錯,這事兒我給忘了。”
這個女人,顯然有什麼思慮,也許討厭一個不速之客。我不知道該拿出一副什麼表情,講什麼話才好。瑪格麗特向臥室走去,而我還愣在原地。
“來呀。”她招呼我。
她一邊擺弄著表鏈,一邊對我說:
“怎麼樣,有什麼新鮮事兒講給我聽嗎?”
“沒有,除了今天夜晚我不該來。”
“為什麼呀?”
“就因為看樣子您不高興,恐怕是我惹您厭煩了。”
“您並沒有惹我厭煩,我不過是病了,今兒一整天都不舒服,昨晚沒睡著覺,頭疼得要命。”
“要不要我走開,好讓您躺到床上休息?”
“唉!您儘可以留下,我要想躺下,在您麵前也完全可以躺下來。”
這時有人拉門鈴。
“又有誰來啦?”她說道,又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過了一會兒,門鈴又響了。
“怎麼,沒人去開門,還得我親自去開了。”
她果然站起來,對我說道:
“您等在這兒吧。”
她穿過套間,我聽見她打開房門——我側耳細聽。
她開門讓進來的那個人停在餐室裡。剛講兩句話,我就聽出來者是年輕的德·N伯爵。
“今天晚上,您身體好嗎?”他問道。
“不好。”瑪格麗特冷淡地回答。
“我打擾您了吧?”
“也許是吧。”
“您怎麼這樣接待我呢?我哪點兒冒犯您了,我親愛的瑪格麗特?”
“我親愛的朋友,您絲毫也沒有冒犯我。是我病了,要躺下休息,因此,您離開就會讓我高興的。每天晚上我回家剛五分鐘,沒有一次不看到您,這實在讓我受不了。您到底要怎樣呢?
要我做您的情婦嗎?我對您說過了上百遍,不行,您煩得要命,還是到彆處去找吧。今天,我向您重複最後一遍:
我不接受您,就這樣定了。再見,哦,納妮娜回來了,要她給您照亮。晚安。”
“您同我一起吃夜宵吧,”她對我說道,“在等著的工夫,您拿本書看看,我去梳洗一下。”
她點燃了枝形大燭台上的蠟燭,推開靠床尾的一扇門,閃身不見了。
而我呢,我開始考慮這個姑娘的生活,我的愛又因憐憫而增加了。
我一邊思考,一邊在屋裡大步走來走去,忽見普呂當絲進來了。
“咦!您在這兒啊?”她對我說道,“瑪格麗特在哪兒呢?”
“在她的梳妝室。”
“我得等她。喂,她覺得您挺可愛,您原先知道嗎?”
“不知道。”
“她沒有向您透露一點點兒嗎?”
“一點兒也沒有透露。”
“您怎麼在這兒呢?”
“我來拜訪她呀。”
“深更半夜?”
“有何不可?”
“開玩笑!”
“她接待我的態度甚至很不好。”
“她會很好款待您的。”
“您這樣認為?”
“我給她帶來了喜信。”
“這倒不賴。怎麼,她跟您提起過我?”
“昨天晚上,確切地說,昨天夜裡瑪格麗特向我了解您的情況:
她問我您是什麼人,做過什麼事兒,有過什麼樣的情婦。總之,凡是有關您這樣年齡的男人的事兒,她全問到了。我知道的情況也全對她講了,還加上一點,說您是個可愛的小夥子。就是這些。”
“多謝您了。現在,您能不能告訴我,昨天她委托您去辦什麼事。”
“沒辦什麼事,就是要把伯爵打發走,這是她說的。不過今天,她倒托我辦一件事,今天晚上,我就是帶給她回音的。”
這時,瑪格麗特從梳妝室裡出來,戴著睡帽又添了幾分嬌媚:那頂睡帽綴著許多黃色緞帶,專門術語叫做甘藍形緞結。
她這樣打扮非常迷人。
她兩隻腳赤裸著,穿著一雙緞子拖鞋,手指甲也修剪好了。
“怎麼樣,您見到公爵了嗎?”她一見普呂當絲,便問道。
“這還用問!”
“他對您怎麼說?”
“他給了我了。”
“多少?”
“六千。”
“您拿到手啦?”
“對。”
“他那樣子有沒有不高興?”
“沒有。”
“可憐的人。”
可憐的人!瑪格麗特講這句話的口氣難以描摹,她接過六張一千法郎的鈔票。
“還真及時啊。”她說道。
普呂當絲走了。
“您允許我躺下嗎?”她微笑著問道,同時朝床鋪走去。
“我不但允許,還要請求您躺下呢。”
她掀起鑲有鏤空花邊的床罩,扔到床尾,便躺下來。
“現在,”她說道,“您就坐到我身邊,我們聊聊吧。”
普呂當絲說中了:得到她帶來的答複,瑪格麗特果然高興起來。
“今天晚上我脾氣很壞,您能原諒吧!”她拉起我的手,對我說道。
“再有多少回,我都能原諒。”
“這麼說您愛我啦?”
“愛得發瘋。”
“也不顧我這壞脾氣?”
“什麼也不顧。”
“您向我發個誓!”
“好,我發誓。”我對她低聲說道。
這時,納妮娜走進屋,端來幾隻餐盤、一隻冷雞、一瓶波爾多葡萄酒、一些草莓和兩副餐具。
“好了,”瑪格麗特說道,“全放到小桌上,再把桌子挪到床邊,我們不用侍候了,你一連熬了三個夜晚,一定困得很,你就去睡覺吧。我什麼也不需要了。”
“房門要鎖上雙道嗎?”
“我看有此必要!要特彆吩咐一聲,明天中午之前,不接待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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