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019-05-11 作者: (法)小仲馬
第14章

“您來得夠快的,差不多趕上我們了。”普呂當絲對我說道。

“對,”我不假思索地答道,“瑪格麗特在哪兒?”

“在她家呢。”

“就她一個人嗎?”

“跟德·G先生在一起。”

我在客廳裡大步踱來踱去。

“喂,您這是怎麼啦?”

“讓我在這兒等著德·G先生離開瑪格麗特的家,您以為我覺得好玩嗎?”

“您怎麼也不講情理?

要明白,瑪格麗特不能把伯爵趕出門。德·G先生同她交往已有很長時間,一直大量供給她錢,現在還給她呢。瑪格麗特每年要開銷十多萬法郎,她負了不少債。她要多少公爵就給她多少錢,但是她不敢需要多少就向他要多少。她怎麼也不能同伯爵鬨翻,人家每年至少給她一萬法郎。瑪格麗特很愛您,我親愛的朋友,但是,考慮她的利益和您的利益,您同她的關係就不要太認真了。以七八千法郎的年金,根本維持不了這個姑娘的奢華生活,恐怕都不夠她的車馬費的。您還是原本原樣接受瑪格麗特吧,承認她是個聰明美麗的好姑娘,當她一兩個月的情人,送給她鮮花、糖果和劇院包廂票;

其餘的什麼也都不要考慮,不要爭風吃醋,向她耍那種可笑的小脾氣。您完全清楚是同什麼人打交道,瑪格麗特可不是什麼貞潔的女子。她喜歡您,您也很愛她,其餘的事您就不必計較了。您動不動就犯小性子,我倒覺得蠻可愛的!

您有巴黎最惹人喜歡的情婦呀!她在豪華的住宅裡接待您,她戴滿鑽石首飾,您隻要願意,連一文錢都不用出。這您還不知足,活見鬼!您也太貪心啦!”

“您說得有理,可是我控製不住自己,一想到那個男人是她的情夫,我就痛苦得要死。”

“首先,”普呂當絲又說道,“他還是她的情夫嗎?他不過是她用得著的一個男人,僅此而已。

“有兩天瑪格麗特不讓他進門了。今天上午他又來了,瑪格麗特沒法兒,隻好接受他的包廂票,由他陪著看戲。現在,他又把她送回家,上樓坐一會兒,不會留下的,因為還有您在這兒等著呢。我覺得這一切都很自然。再說了,公爵,您不還是容忍了嗎?

“對,不過,那是一位老人,我肯定瑪格麗特不是他的情婦。而且,容忍一種關係往往還行,容忍不了兩種關係。什麼都隨便容忍,就太像有圖謀了,而一個男人,即使出於愛情同意這樣做,也接近那些卑下的人:

他們以這種通融謀生,並以這種行當獲利。

“唉!我親愛的,您也太古板啦!

我見過多少人,身份都是最高貴的,又都是最風流、最富有的人,他們都做了我勸您做的事兒,這麼做也毫不費勁,不感到羞恥,也沒有愧疚之感!

其實,這種情況每日可見。巴黎這些青樓女子,每人如果不是同時有三四個情夫,您讓她們怎麼維持那種生活排場呢?

一個情夫,不管多麼富有,獨自一人也供養不起像瑪格麗特這樣一個女人的花銷。有五十萬法郎的年金,在法國就是巨富了;

可是,我親愛的朋友,五十萬法郎的年金,也支撐不下來,給您說說為什麼:一個有這種收入的人,肯定有一座像樣的宅第,還有馬匹、仆人、車輛,還要打獵,交朋友;

他往往還結了婚、生了孩子、還要賽馬、賭博、旅行……我也不知道還有什麼名堂!

所有這些習慣都已經根深蒂固,如果放棄了,勢必鬨得滿城風雨,讓人以為破產了。總而言之,一個人每年有五十萬法郎的收入,年內花在一個女人身上的錢,也不能超過四五萬法郎,而且這已經就很多了。因此,這個女人每年的花銷,就由彆的相好來補足。瑪格麗特的境況就好多了,也是上天顯靈,讓她碰到一個有千萬家產的老富翁:

他的妻子女兒都已去世,有幾個甥侄也都很有錢。那老富翁對瑪格麗特有求必應,還不要任何回報;

然而,她每年向老人要的錢不能超過七萬,如果她想多要一些,我敢肯定,老人雖然富有,雖然和她情同父女,也還是要拒絕的。”

“此外,”普呂當絲繼續說道,“就算瑪格麗特非常愛您,而公爵一旦發現時,要求她在您和他之間做出選擇,她就斷絕同伯爵和公爵的關係,那麼毫無疑問,她為您做出的犧牲十分巨大。可是您呢,能為她做出什麼對等的犧牲嗎?

等到您對這種關係感到厭膩了,不願意再維持下去時,那麼您又拿什麼去補償給她造成的損失呢?

根本補償不了。您讓她脫離了本可以保證她的財富和未來的社會圈子,讓她把最美好的年華奉獻給您,然後就把她遺忘了。或者您是個凡夫俗子,分手時就翻她的老賬,還對她說,您的行為同她其餘的相好沒有區彆,看著她不可避免地陷入苦難也丟下不管;

或者您是個正人君子,認為無論如何也得把她留在您身邊,您本人也不可避免地陷入不幸的境地,因為這種關係,是個年輕人還有情可原,對成年人來說就不可原諒了。這種關係成為一切的障礙,成不了家,立不了業,而成家立業,乃是男人第二次和最後所愛。請相信我吧,朋友,實事求是地對待事物,也實事求是地對待女人,無論在哪一方麵,您都不能讓一名妓女有權聲稱是您的債主。”

普呂當絲這番話講得入情入理,邏輯性也出乎我的意料。我無言以對,隻能承認她的話有道理。我伸手給她,感謝她給我的忠告。

普呂當絲打開一扇窗戶,我們就並排憑欄觀望。

伯爵終於走出去,又登上他的馬車,駛遠不見了。普呂當絲關上窗戶。

與此同時,瑪格麗特就招呼我們。

“快點兒過來,”她說道,“咱們一起吃夜宵。”

我一走進屋,瑪格麗特就衝過來,一下摟住我的脖子,把勁兒全使出來吻我。

“咱們還一直賭氣嗎?”她對我說道。

“不了,完事兒了,”普呂當絲回答,“我給他講明了道理,他也答應學乖點兒。”

“這就好哇!”

我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看到床鋪沒有弄亂,再看瑪格麗特,她已經換上了白色睡衣。

我們圍著餐桌坐下。

嬌媚、溫柔、熱情,瑪格麗特全具備,有時我不得不承認,我沒有權利向她提出彆種要求,多少人處於我這位置會感到幸福,我就應該像維吉爾歌唱的牧人那樣,隻管享受一位天神,確切地說一位女神賜給我的歡樂。

我儘量將普呂當絲的道理付諸實踐,要像我的兩位女伴那樣快活。然而,她們是自然的表現,我是努力的結果,我那種神經質的笑聲騙過她們,其實跟哭差不多了。

夜宵終於吃完了,我單獨留下來陪瑪格麗特。她像往常那樣,走過去坐到火爐前的地毯上,神色憂傷地凝望爐中的火焰。

她在想事兒!想什麼事兒呢?我不得而知。我深情地,幾乎帶著恐懼注視她,心想我要做好準備為她吃苦頭。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不知道。”

“在想計策,想出了一個計策。”

“什麼計策?”

“我還不能向你交底,但是可以告訴你會有什麼結果。結果就是再過一個月,我就會自由了,再也不欠一點兒債了,咱們一道去鄉間避暑。”

“喂,咱們想一想嘛,”她又說道,同時拉住我的雙手,帶著令我無法抗拒的迷人微笑注視我,“您愛我,對不對,您和我單獨去鄉下,住上三四個月,您會感到幸福;

我也同樣,兩個人過一段清靜的日子,我也感到幸福,不隻是幸福,我的健康也有這種需要。我準備離開巴黎這麼久,就不能不先整理好自己的事務,而且,像我這樣一個女人的事務,總是非常亂的。喏,我終於想出了將一切理順的辦法,理順我的事務和我對您的愛,是的,對您的愛,不要笑,我真是發了瘋愛上您!

而您呢,又拿起架子來了,對我講起大話。孩子呀,真是個小孩子,您隻記住我愛您就行了,彆的什麼也不要擔心。怎麼樣,就這樣說定了嗎?”

“就這樣定了,您完全清楚,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那麼,一個月之內,咱倆就去一個村莊,在水邊散步,喝新鮮牛奶。我,瑪格麗特,這樣講話,您覺得挺怪吧。我的朋友,這是因為巴黎的這種生活,似乎使我十分幸福,但是燃不起我激情的時候,就要令我厭膩了。

於是我突然萌發了渴望:過一過能喚起我童年回憶的平靜生活。人不管後來變成什麼樣子,總歸都有個童年。哦!

您放心好了,我不會對您說,我是一位退休上校的女兒,是在聖德尼長大的。我是生在鄉下的可憐姑娘,六年前還不會寫自己的名字。現在您該放心了,對不對?

我萌生這種欲望的喜悅,為什麼第一個告訴您,要同您分享呢?當然是因為我看出來,您愛我是為了我,而不是為了您自己,而彆人愛我,從來就是為了他們本人。

早晨六點鐘我離開,臨走時對她說:

“今天晚上見!”

她更加用力地擁抱我,但是沒有回答。

白天,我收到她一封信,隻有這樣兩句話:

親愛的孩子,我身體有點兒不舒服,醫生囑咐我休息。今晚我要早些睡覺,就不見您了。不過,為了給您補償,明天中午我等您來。我愛您。

我頭腦裡冒出來的頭一句話就是:“她騙我!”

我的額頭沁出冷汗,我太愛這個女人了,這種懷疑不能不亂了我的方寸。

按說,我同瑪格麗特在一起,應該料到這種事幾乎會天天發生,從前同我彆的情婦相處,也常發生這種情況,而我也不大在乎。可是這個女人,對我的生活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控製力呢?

這時我想到,我既然拿著她家的房門鑰匙,何不像往常一樣去看她。這樣,我就能很快了解真相,如果見到一個男人,我就扇他的耳光。

眼下,我先去香榭麗舍大街,在街上逗留了四小時,不見瑪格麗特露麵。晚上,我跑遍了她常去的劇院,到哪家劇院都沒見到她的蹤影。

晚上十一點鐘,我前去昂坦街。

瑪格麗特住宅的窗戶沒有燈光。這我不管,還是拉了門鈴。

門房問我找哪一家。

“找戈蒂埃小姐。”我對他說道。

“她沒有回來。”

“我上樓去等她。”

“她家裡沒有人。”

顯而易見,這是一道禁令,我可以違抗,因為我有房門鑰匙,但是我怕鬨起來大家出醜,於是走開了。

不過我沒有回家,就覺得離不開這條街,眼睛也總盯著瑪格麗特的家,似乎還有什麼情況要了解,至少要把我的懷疑弄個水落石出。

將近午夜,一輛我熟悉的大轎車停到九號門口。

德·G伯爵從車上下來,將馬車打發走,便走進那座樓房。

我一時還抱著希望,門房也會像告訴我那樣,對他說瑪格麗特不在家,隨後我會看見他出來。然而,直到淩晨四點鐘,我還在那裡等待。

三周來我就痛苦不堪,但比起這一夜所受的痛苦,就不算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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