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019-05-11 作者: (法)小仲馬
第17章

阿爾芒對我說:

這段關係的最初情景,我本來可以三言兩語就向您講完了,但是我想讓您清楚地看到,我們經過怎樣的波折,才逐步達到這種默契,即我對瑪格麗特百依百順,而她也隻能同我一起生活。

我派人將《瑪儂·列斯戈》送給她,也正是她來找我的那天晚上的次日。

既然我改變不了我情婦的生活,從那時起我就改變了自己的生活。

我對您說過,我並不富有。家父住在C城,過去是,現在仍然是稅務總監。他為人正派的名聲極高,因而能籌到任職所必須交納的保證金。他這一職務年金為四萬法郎,十年擔任下來,他償清了保證金的借款,還特意給我妹妹積攢了一筆嫁妝錢。他是世間最令人尊敬的人。家母去世時留下了六千法郎年金,而父親申請職務得到批準的那天,他就把那筆年金平分給我們兄妹倆。後來,到我年滿二十一歲那年,他在我這小筆收入上,每年又增加了五千法郎的生活費。他明確對我說,我有這八千法郎,如果還想在律師界或者醫務界謀個職位,那麼我在巴黎就會生活得很瀟灑了。於是,我到了巴黎,攻讀了法律,取得了律師證書。然而,我同很多青年一樣,將我的證書塞進口袋裡,過起巴黎這種悠閒自在的生活。我的開銷極其有限,八個月花完我一年的收入,夏季再回到父親身邊度過四個月,這就等於我享用一萬兩千法郎的年金,還贏得了好兒子的名聲。而且,沒有一文錢的債務。

這就是我結識瑪格麗特時的生活狀況。

您明白,我的生活開銷不由得增加了。瑪格麗特天生就特彆任性。她這種女人,生活離不開各種各樣的消遣,而且從來不把這類消遣當做巨大的消費。結果就出現這種局麵:

她要儘可能多安排一些時間同我在一起,上午就給我寫信,約我用晚餐,但不是去她家中,而是在巴黎市內或者郊區,選一家餐館;

我要去接她,一道去吃晚飯,再去看戲,然後還經常吃夜宵,每天晚上我要花四五枚路易金幣。這樣,每個月就花掉兩千五百或者三千法郎,也就是說,三個半月就用完我一年的收入,其餘的時間難以為繼,我不是舉債,就是離開瑪格麗特。

然而,除了後一種情況,什麼我都可以接受。

請原諒我給您講這些瑣碎的事,但是往後您會明白,這正是後來發生的事情的起因。我向您講述的是一個真實的、簡單的故事,原樣保留各種細節的天真樸實,保留發展過程的自然單純。

於是我明白,世上任何東西,都不足以施加令我忘記情婦的影響,因此,我必須設法支撐她給我增加的開銷——再說,我愛得神魂顛倒,一離開瑪格麗特,就感到度日如年,有必要將這種時刻投入某種激情的火中焚燒,使其飛快過去,甚至讓我覺察不出經曆過。

我從自己那小筆資本中,先拿出五六千法郎去賭博,須知拆毀賭場之後,到處都可以賭博了。從前,走進弗拉斯卡蒂,總還有贏錢的運氣。

那時賭現錢,即使輸掉,也能自我安慰地這樣想:

輸贏都有同等的機會。如今就不同了,有些俱樂部還可以,能照規矩兌現輸贏,在其他地方幾乎可以肯定,如果贏一大筆錢,是拿不到手的。是何原因,也不難弄明白。

前去賭博的人,無非是那些開銷大、又缺少必要的財力維持那種生活的年輕人。他們賭博,自然而然就產生這樣結果:

輸家隻替贏家支付車馬費和情婦供養費,這就很討厭了。一筆筆賭債,在賭桌周圍建立起來的關係,最終演變成爭執,總要危及一點兒名譽和生命。一些體麵的人,往往被非常體麵的年輕人搞得破了產,而那些年輕人若說有缺點,也不過是沒有二十萬利弗爾的年金。

那些在賭博中作弊的人,就沒有必要向您談了,他們總有一天要去一個地方,隻是判處得晚了些。

就這樣,我投身到這種飛速的、喧鬨而激烈的生活;而這種生活,從前想一想就要嚇破膽,如今對我來說,卻變成了我對瑪格麗特愛情的必要的補充。您叫我有什麼辦法呢?

夜晚如果不在昂坦街度過,我獨自待在家中,就難以成眠了。是嫉妒讓我睡不著覺,像火一般燒灼我的思想和血液;

而賭博則能把這種會侵襲我的心的狂熱暫時引開,引向另一種熱衷的事情:

我會不由自主地被其中的利益所吸引,直到我該去會情婦的時刻為止。時候一到,我不管是輸是贏,總要義無反顧地離開賭桌,並且憐憫被我丟下的、不能像這樣離開賭桌就能得到幸福的那些人,從這一點上我就能看出,我的愛情有多麼強烈。

對大部分賭博者來說,賭博是一種需求,而對我來說,隻是一種權宜之計。

我何時不再愛瑪格麗特了,何時就不再賭博了。

因此,在一場場賭博中,我能夠相當冷靜,輸錢還是贏錢都有限度,不超過我身上所帶的錢數。

再說,我的手氣很好。我不欠賭債,但我的花費是賭博之前的三倍。這種生活不好抗拒,它允許我不費勁就能滿足瑪格麗特花樣翻新的小喜好。至於瑪格麗特,她始終那麼愛我,甚至更愛我了。

正如我對您講的那樣,起初,她隻是在午夜至清晨六點鐘接待我,後來不時允許我同在包廂裡看戲,再往後,她有時還來和我一起吃晚飯。有一天早上,我直到八點鐘才從她那兒離開,還有一天甚至留到中午才離去。

在瑪格麗特身上,在精神發生變化之前,肉體已經有了變化。我早就著手給她治病,可憐的姑娘猜出我的用意,就聽我的話,以表明對我的感激。我沒有費什麼周折,也沒有花什麼力氣,就幾乎使她擺脫了老習慣。我的醫生在的時候,我派人找了她來瞧瞧,那醫生就對我說過,隻有休息和保持安靜,才能保住她的身體。因此,我用有益於健康的生活和按時睡覺的製度,逐漸取代了夜宵和失眠。瑪格麗特不由自主地習慣了這種新型生活,她也感到了這種生活有益於身體的效果。她已經開始在自己家裡度過了幾個夜晚;

或者,如果天氣好的話,她就披上一條開司米披肩,再戴上麵紗,我們就像兩個孩子一樣,乘夜色在香榭麗舍大街一帶的幽徑上漫步;

她回家時感到累了,稍微吃點兒東西,再彈一會兒琴,或者看一會兒書,就上床睡覺了。這種情況她可從來沒有過。現在她幾乎不咳嗽了,當初我每次聽見她咳嗽,就有一種撕心裂肺的感覺。

六個星期下來,伯爵不見蹤影,已經被完全舍棄了。隻有對公爵還有所顧忌,我不得不隱瞞同瑪格麗特的關係,不過也經常有這種情況:

我在她家裡,公爵來了就被打發走,推說夫人在睡覺,不準許人叫醒她。

到頭來,瑪格麗特養成了按時見我的習慣,這甚至成為她的一種需求,因此,我就像個機靈的賭徒那樣見好就收。我贏的錢總體算下來,有一萬來法郎,覺得這是我用之不完的一筆資金。

在此期間,有一天早晨,瑪格麗特被燦爛的陽光喚醒,她跳下床,問我是否願意帶她去鄉間玩上一天。

瑪格麗特派人去叫普呂當絲,還吩咐納妮娜告訴公爵,就說她要利用這好天兒,同杜韋爾努瓦太太一道去鄉下遊玩。然後,我們三人乘車出發了。

人們總把鄉村和愛情聯係起來,這樣做很有道理。伴隨在心愛女子周圍的,最好的莫過於藍天、芳草、鮮花、和風、田野和樹林澄瑩的寧靜。

瑪格麗特身穿一件白衣裙,偎依在我的手臂上,夜晚在星空下,她又向我重複昨天夜裡對我講過的話。遠方塵世的生活還在繼續,但是它的陰影,並沒有遮蔽我們的青春和愛情的歡樂圖景。

這就是那天驕陽穿過葉叢帶給我的夢幻,當時我們登上河中島,我躺在草地上,擺脫了從前羈絆她的一切人際關係,任由自己的思想馳騁,一路采擷所有的希望。

此外,從我躺的地方,我望見岸邊一座賞心悅目的三層小樓,圍一道半圓形的柵欄,屋前一片絲絨一般光滑的草坪,樓後則生長著一片充滿神秘幽靜的小樹林,那林中的苔蘚,每天早晨都會覆蓋昨日踏出的小徑。

一些攀援植物盛開的鮮花,遮住了這座無人居住的房舍的台階,而且一直爬到了二樓。

那座小樓我凝望久了,最後竟確信是屬於我的,因為它集中體現了我的夢想。我看見瑪格麗特和我在那裡,白天到覆蓋山丘的樹林裡散步,晚上坐在草坪上,我不免思忖,世上是否有過同我們一樣幸福的人呢。

“多美麗的房子啊!”瑪格麗特對我說,她跟隨我的目光,也許還追隨我的思路。

“在哪兒呢?”普呂當絲問道。

“在那邊。”瑪格麗特用手指了指那座小樓。

“嘿!好看極了,”普呂當絲說道,“你們喜歡嗎?”

“非常喜歡。”

“那好哇!去對公爵說給您租下來,我肯定他會同意的。如果您願意,這事兒就包在我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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