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2017-09-05 作者: 天下霸唱
第十七章

第23章 逃命 (2)

阿鐵叔將一支鐵打的雙頭掛鉤,用棉布抱住手握的一頭,然後又在連接索道的那頭抹上了油脂。 X我問香菱既然知道單向索道危險,為什麼不再安一條,並成雙股的,好歹結實一些。她想了想回答說:“你看鍋頭腰間掛的那一節鋼絲,待會兒滑過去,連在對岸不就成了雙向的?”我不解地問:“既然這樣,那一開始就做成雙向索道不就好了,為什麼要多此一舉,每次冒險?”香菱咬了一下嘴唇並沒有回答我。四眼拉了我一把說:“馬幫說穿了是運輸業的一個分支,他們掙錢,走的都是常人走不了的路。如果此處的索道修成雙向的,就會減少路途上的風險,必然有其他人願意冒險一試。”

我點點頭,他這個分析很有道理,要是天底下的人都能一夜飛渡雷公嶺,那等於斷了馬幫一條財路。單行索道不但危險,而且有去無回,一般的商旅是斷不敢輕易嘗試的。馬幫每次渡索道,都要先派一人在山這頭將另一道鋼絲接好,等那人帶著鋼線到了對岸,隻要將鎖頭連接好,就能形成一個簡易的雙向索道。最後一個人走的時候,再將第二道鋼絲撤去。這樣一來一往,斷了彆人的路,發了自己的財,不可謂不是用心良苦。查木在一邊聽了我們的分析,恍然大悟:“我說怎麼每次都要拆來拆去,鍋頭真是聰明。”

我心知這些跑馬人苦錢不易得,也未發表自己的看法。隻是有些擔心,單行索道,靠的是向下的重力和引力,一旦他們想從對岸折回來,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要是遇上什麼突發狀況,那可怎麼辦。正想著,阿鐵叔已經整裝待發,他朝豹子等人比畫了一個拇指。然後高呼一聲,拉住掛鉤,雙腳在崖邊一蹬,如同一隻脫籠的猛虎,一下子飛了出去。看著阿鐵叔健碩的身影,大家都忍不住跟著歡呼起來。香菱用手搭在額頭上,張望了一下,回頭說:“再過去一個人,幫鍋頭拉繩子。剩下的人,把馬匹和貨物捆結實了,等雙行道準備好了,咱們就走貨。”我問她馬匹和貨物要如何從這萬丈陡崖上運過去,陸地上的牲畜,生來就懼高。馬匹也不是什麼溫馴的動物,要是它們半道上亂動出了閃失,那不是連救的機會都沒有?

豹子白了我一眼,粗聲道:“俺們的馬不比你們那些漢人的嬌氣,彆說過索道,下火海都不怕。你待會兒看著好了,我這匹黑雲上去之後要是敢亂吼一聲,我這趟的工錢全分給你小子。”

聽他的口氣雖然像在故意找茬兒,但我知道他其實在惱楊二皮惹來的麻煩。他火急火燎地趕這趟貨,憑空叫馬幫折損了兄弟,豹子礙於鍋頭的威嚴不敢當麵叫板,隻好沒事找人來吵兩句以求發泄。所以我心裡雖然有火,但也不願跟他當場叫板。查木看不慣,上前阻勸,反倒被豹子劈頭蓋臉地教訓了一頓。

“才結識多久的人,你倒替他說話。這些漢人又奸又詐,特彆是那個老頭儘給大夥添麻煩。查木你到底是站在哪邊的,是不是收了人家好處?”

查木被氣得兩眼發直,我見不慣這種不講理的人,沉下臉來,擋在他麵前。

“你,你要乾嗎?”

我抬手就是一記耳光,那豹子早有防備,速度卻沒有我快,憑空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刮子,正要發作,又被我一聲巨吼:“你多大的人了,跟一個孩子鬨彆扭。你怎麼好意思現在起內訌,對得起死去的兄弟,對得起對麵的馬鍋頭嘛!”

這招叫做先聲奪人,訣竅就是必須在敵人發作之前,從氣勢上壓倒對方。把對方嚇得沒了火氣,你自然而然就占領了道德製高點,這是胖子總結出來的幾大神技之一。我活學活用,給豹子來了一個下馬威。其他人本來正在整理行李,準備下索道,一聽見我們這邊鬨開了鍋,紛紛朝這邊看了過來。豹子漲紅了臉,一時間不知道要如何辯解。香菱忙上前解圍,她兩手一伸,用力地捶在我二人肩頭:“好了好了,都什麼時候了,兩個大男人,也不害臊。豹子,待會兒你先過去,幫鍋頭在對岸接貨。胡大哥,你以前下過這種索道沒有,我找個人教你?”

我不好意思拿人家小姑娘為難,就順著她起的話頭把談話內容接了過來。我告訴她自己對雙向索道還是比較有經驗的,派兩個人去教楊二皮那夥人才是真的。

說起楊二皮,好像自從我回來之後,他就沒怎麼開過腔。難道老東西轉性了?被山上的巨蛾一嚇,嚇老實了?不能夠吧,再怎麼說也是走南闖北,幾十年大風大浪走過出來的槽幫巨頭,死幾個人就認了?我忍不住朝楊二皮幾人看了過去,發現他們正團在一處低聲密語。楊二皮臉色泛青,似乎正在極力克製自己的情緒。一邊說話,手一邊在微微顫抖。我本想靠上去看一看,卻被四眼叫住。原來他從未有過橫渡索道的體驗,此刻看著腳下黑黢黢的斷崖,心中惶恐,要我教他。

我說這事其實跟學遊泳一個道理,沒下過水的都怕把頭埋進水裡,嗆過一次自然就不怕了。索道也一樣,你試一次就知道了,這事比吃飯難不了多少。四眼“哦”了一聲,又問:“那萬一摔下去怎麼辦?”

我思考一下,說:“那可就沒辦法了。要不你留張字條下來,有什麼要說的,我回頭替你轉達。”

四眼當場朝我屁股踹了一腳,我哈哈大笑,跟他說這都是玩笑話,幫他放鬆心情而已。這個時候,豹子和阿鐵叔已經相繼到達對岸,他們在對麵揚起了綠色的三角旗。香菱在這頭也掛起了同樣的旗幟。她回頭對剩下的兩個養馬人說:“索道已經上結實了。你們把馬拴緊,準備過去。”隻見其中一個黑胖墩點了點頭,將一匹五花大綁的貨馬趕到了懸崖邊上。那高馬似乎早已習慣了跟隨馬幫翻山越嶺,搭索道走險灘,此刻麵對陡峭的崖穀沒有半點兒驚慌,一直安靜地站在那裡,隨他們幾個養馬人擺弄。沒多大會兒工夫,裹在馬匹身上的皮帶扣就被掛上了索道下麵的懸吊處。我問香菱是不是要找一個人和馬一起過去,她怪我沒見過世麵,笑道:“怕什麼,都是老馬,習慣了。再說太重了索道也受不了,更容易出危險。”

說著,就見兩個養馬人相互做了個手勢,齊聲喊了一聲號子,將貨馬推了出去。

雖說經驗老道,可畢竟擺脫不了生物的本能,那匹白馬被他們一把推出山崖,整個身子一沉,四蹄立刻在空中飛快地奔騰起來,不斷地發出嘶鳴聲,看樣子被嚇得不輕。山下河溪對岸,阿鐵叔和豹子兩個人,戴著木工用的粗線手套呼哧呼哧地拽著繩索往自己那邊拉。我見馬幫這邊並不需要幫助,就轉身去看楊二皮那邊的情況。

第24章 逃命 (3)

大概是因為剛剛的意外,眼下馬幫裡居然沒有一個肯主動上來幫他準備過河事宜。楊二皮青著一張老臉,拋不下麵子出來找人打探下一步動向。我瞧著兩邊這個架勢,隻好上去做和事老。楊二皮見我朝他們走了過去,立刻迎了上來,不過並不主動開口說話,看來還是一個死要麵子的主。都鬨到這步田地了,愣是不願意放下那副盛氣淩人的前輩架子。

我也懶得跟他計較這些虛的,隻當幫阿鐵叔做好事,趕緊把楊二皮連人帶貨送到山下去。等我們進了月苗寨,就跟這老賊沒有半毛錢關係了,到時候,他就是天王老子,大爺我都不會答理半句。

“楊老板,準備過索道了,你們這邊的夥計,都準備好了嗎?”

楊二皮見我對他開腔,立刻把台階順了下去,擺出一臉假和善:“托胡掌櫃的福,這些小的們早就整裝待發,準備好下山了。不知道,鐵鍋頭那裡……”

“馬已經過去了,馬上就要運貨了。楊老板,先前在江城,我怕人多嘴雜,不方便。你看現下發生了這麼多事,也沒有外人。您是不是方便透露一點兒消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我看你這趟走的貨,不一般啊!”

楊二皮兩眼忽然一瞪,旋即又冷靜下來,繼續打哈哈:“哪有什麼特彆的,不過是受人所托,去送點貨。至於在江城的時候,哈哈哈,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我一時眼花,並未認出胡掌櫃的來。”

我見他實在不願意坦誠,也就不再勉強,讓他將手下兩人招呼過來,把過索道要用的掛鉤和皮帶交到了他們手中,又示範了一下如何使用。楊二皮連聲道謝,帶著人直奔山崖口而去。四眼問我是不是探到了什麼消息,我說這老東西狡猾得很,得了便宜還賣乖。既然他不想說,咱們也彆多問了,過了索道,大夥分道揚鑣。他就算運的是滿箱的老粽子,也挨不著大爺半根汗毛。

四眼對涉及人身安全的事習慣親力親為,他在一旁將我倆要用的裝備上下檢查了許多遍,就差用牙咬了。最後很篤定地對我說絕對安全。我倆走到崖口,發現大部分的人員和馬匹已經運到了對岸。楊二皮再三強調他要殿後,看著貨物全部安全抵達對岸才肯跟上來。我和四眼隻好身先士卒,先去對岸接應。不過,我對楊二皮這個古怪的提議充滿了疑惑,總覺得他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我和四眼一到對岸就被阿鐵叔穩穩地接住,他笑道:“好小子,第一次過山道,不慌不忙的。也沒聽你叫一聲,是條漢子。你瞧那幾個膿包,已經趴在地上不敢動了,哈哈哈。”

我其實小腿也在打戰,一路上沒敢朝底下看一眼。此刻見楊二皮那兩夥計臉色慘白正抱著大樹乾嘔,不禁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四眼就更不用說了,這小子怕摔了眼鏡,根本就是瞎著眼被拉到對岸來的,人說眼不見為淨,他落地之後才從衣兜裡掏出眼鏡戴上,見了旁人的窘狀,還問我發生了什麼。

阿鐵叔將插在一邊的綠旗拔下,換上了一枚黃旗。我問他這是什麼意思。他說:“貨物差不多都齊了,讓那邊收尾的人準備收索道。”

此時,對岸響起了哨聲,最後一箱黑木箱順著雙行索道一路飛馳而下,原本在岸邊接應的夥計不知因為什麼,並沒有上前接住貨箱。

我大呼不好,隻見貨箱帶著巨大的慣性一下子衝上了河岸,發出了一聲巨響。停在邊上的馬匹受了驚嚇,頓時變得狂躁不安,到處亂撞。

馬匹受驚不是小事,我在農村的時候曾經見過一匹發狂的成年馬,掀翻一座農舍,破壞力十分驚人。阿鐵叔深知其中厲害,他高喊:“一隊人去接應對麵的貨物,一隊人跟我去追馬!”隨後他高舉馬鞭,“啪”

地一聲在卵石灘上抽出駭人的聲響。

我對馴馬並不在行,立刻招呼四眼,讓他躲到一邊去,千萬彆擋在馬匹前頭。然後轉身朝河岸跑去,想幫養馬人照看剛才摔落下來的貨物。我舉著火把,蹚過溪流來到淺灘附近,因為貨箱的撞擊,原本遍布在河道上的蝦燈已經被撞壞了不少,我隻能依靠火把的光亮來尋找水中的貨箱。走近一瞧,發現那一口木箱已經碎裂開來,要不是因為外頭捆著麻繩恐怕早就散了。我蹲下身來,湊近貨箱,想試著將它拖出水麵,無奈這東西死沉死沉的,又進了水,一時間竟動不得半分。我回頭看了一眼岸上,經驗豐富的養馬人正舉著探照燈和鞭子,兩兩一組拉起絆馬索開始對發狂的馬匹進行圍阻。四眼早早地爬上了一棵大樹。

我見他們都騰不出手來幫忙,隻好自己想辦法收拾眼前的爛攤子。我將手伸進水裡摸索起來,不知道是因為夜晚,還是河水本身就涼,手一碰到水裡的箱子,就被狠狠地凍了一把,一股鑽心的寒氣從貨箱破裂的縫隙透了上來。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就將臉貼近水麵,想看看箱子裡頭裝的是什麼。我將火把移到近水的地方,自己俯下身子去看,可惜縫太小,又太黑,根本看不清楚,隻隱約覺得裡麵那東西好像動了一下。我忙將手抽回,揉了揉眼睛。我對自己說,可能是河水反光產生的幻覺,因為我實在不相信有什麼活物能在這樣的箱子裡存活。我不死心,使勁抬起箱子的一角,用腳在河床地下撥弄過來一堆沙石墊在貨箱底下。這樣一來,箱子破碎的那一麵就被暫時抬離了水麵,方便我確定剛才是否是錯覺。

這次我直接將捆在邊角的繩子拉開了一截,箱麵上的缺口立馬散開了大半,一股綠色的煙霧騰空而起。我被嚇了一跳,心說楊二皮怎麼開始倒騰起化學武器了。也不敢再上前,一手捂著口鼻,一手拽起繩子,想將箱子捆回去。這時就聽見我身後一陣狂吼,我急忙回身一閃,隻見楊二皮滿臉死灰,拚命一樣舉著槍朝我砸來。我不知他這是吃錯了哪家藥,手下不敢有絲毫怠慢,右手一揮,將火把擋在了麵前。楊二皮竟好似渾然不知疼痛一般,一把扯了上來,也不知道他哪來這麼大的力氣,扣住我的手如同一把鐵鉗,“刷”地一下將我甩了出去。我整個人朝後一仰,後背重重地磕在箱角上,原本就摔得四分五裂的箱子根本承受不住我的重量,眨眼的工夫,連人帶貨物都跌進了冰冷的河水裡頭。楊二皮大吼一聲:“不!”

然後,他立刻撲了上來。我當時嗆得滿鼻子、滿眼睛的水,心裡鬱悶極了,老子好心幫你搶救落水的貨物,你反倒偷襲我,早知道這樣就把你這堆破箱子一把火燒了,省得事多。我一口涼水嗆住了嗓子,差點當場溺斃。本以為楊二皮要落井下石當場辦了我,不料,他竟好似沒看見我一樣,隻一個勁地去撈那些碎木頭。我從水裡爬出來,渾身濕了個透,火把早就熄滅了,岸上的人已經平息了馬匹的騷亂,紛紛往我們這邊跑來。我咳了很久才將嗓子眼兒的河水吐了出來,也不知道那箱東西是不是有毒。我見楊二皮蹲在水中央,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全無方才的殺氣,就走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我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怒道:“老年癡呆又犯病了啊?你到底想乾嗎?”

楊二皮緩緩地回過頭來,臉上的皮膚不知為何像癩蛤蟆一樣鼓了起來。他雙手垂在水中,握著一樣東西。我湊近一看,差點叫出聲來:那是一隻腐爛的斷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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