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2018-04-15 作者: 夏聽音
第119章

那幾個男人各個表情嚴肅,對上這位捐贈者,什麼表情的都有。

康館長想象征性地介紹一下:“這幾位都是咱們博物館的……”對上捐贈者的表情,話又卡在了嗓子,有什麼好介紹的,人家壓根沒興趣知道。

他說道:“甄小姐,這件事的情況就是這樣,國家既然法律有規定,我們就得按照法律來。”

“既然你要說法律……”寶珠說,“那我們就從法律上說,法律既然說所有出土文物都歸國家,那為什麼還有那麼多私人手上有生坑貨?”

康館長說:“所以這才是政府一直重點打擊的對象,因為有了買方,才對我們文物保護工作造成了重大的障礙,同時,也令盜墓者更加猖狂。因此作為一名守法公民,根本不應該私自收購這些東西。”

這話越說越氣人,難不成這捐贈現在不是好事,自己還要檢討行為,寶珠說:“那我倒想請教一下,如果一個人碰巧得了件生坑貨,應該怎麼辦?捐給你們博物館是自取其辱,收在家裡也是犯法?難不成我要扔街上去任由東西自生自滅?”

康館長尷尬不已,這他實在不知道如何回答,捐獻是錯,不捐獻也是錯。

旁邊幾位看館長被說的無言,覺得很沒麵子,但是販賣收購文物本來就是非法行為,憑什麼還這麼理直氣壯。

劉全問道:“甄小姐,那請你先回答,這四件紅山玉器是你買的嗎?”購買文物也是重罪,如果說不出來路,他們可以移交公安機關,通常如果找不到上家,這位持有人,就要承擔法律責任。

寶珠說:“怎麼?想說東西是我自己挖出來的嗎?”簡直笑話。

旁邊另一位專家有些不忍,這本來是好事,對劉全用開玩笑的口氣說:“那東西出土好多年了,咱們剛也看過,她這麼年輕,怎麼可能是自己挖的。”

劉全當然知道,但不這樣問,怎麼能震懾她。

說道:“怎麼也得問清楚來路。”看向寶珠又問,“如果你從彆人那裡買的,能說一下那人的情況嗎?”

“哪個人?什麼情況?”寶珠反問,難道還要自己檢舉揭發?

劉全聲音提高了又問:“就是賣東西給你那人,這東西總得有個來曆。”

寶珠冷冷一笑,看了一圈周圍幾個男人,說道:“我是來捐贈的,想投案自首,我知道該去找公安。”一點麵子不給。

劉全頓時被噎個半死,康館長連忙打圓場,確實,他們又不是公關機關,如果想知道來曆,不是不能問,也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說:“劉老師也是想了解一下東西的來曆,文物法規定,個人不允許私自購買任何出土文物,所以你……當然,這不是你買的,彆人做搭頭給你的,”這算是幫捐贈者解釋了一下,又說:“可是性質一樣,我們不會追究你買賣古董的法律問題,咱們隻說捐贈這塊,”

寶珠說:“你還挺為捐贈者考慮。”

康館長老臉一紅,說道:“國家既然出台了文物法,就有自己的道理。”

既然一定還是說法律,寶珠也不客氣,說道:“那咱們就還是說法律,那四件紅山玉器,你們看到出土多少年?”

剛才那位專家說:“出土有些日子了。”

寶珠說:“不是一些日子,根據土沁的情況,最少是三十年代出土!我們文物法1982年才有,你們說,如果根據文物法,這東西該是不是國家的?”

如果國家有法律,那麼是應該從法律生效那天開始,眾人紛紛驚訝,不止是因為她根據這點來駁斥文物法,更因為她可以準確的說出文物的出土大概年限,這和他們以及機器的判斷都差不多。

康館長作為館長,眾人馬首是瞻,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反駁,“但就算是1982年的法律,可依舊規定出土文物都歸國家。”

寶珠氣極而笑,簡直就是不講理,說道:“你還不如這樣說,如果1982年的文物法說不通,那麼你們就要依照之前的法律,要不用中央人民政府五十年代的條例?那上麵也說,所有文物都歸國有,然後你們再出個報告,說那四件紅山玉器是五十年代出土,這樣我就無話可說了。”

康館長:“……”

他不學法律也知道,法律上麵有條基本的“法不溯及既往”,翻譯成大白話就是:“不能用今天的法律約束過往的行為。”

從這一點來看,這東西如果是建國前,或者在1982年之前的,法律根本不夠格追究。

另一位專家忍不住說:“出土文物都歸國家所有,我們這裡不是法庭。”

寶珠說:“那您的意思,如果我一定要講理,還必須和你們博物館換個地方說話?”

“不是這意思。”那專家麵露無奈,“但法律就是這樣,希望你也能理解我們的無能為力?”

“這叫什麼無能為力?”寶珠完全不理解他們的邏輯,“你說按照法律,我這東西出土的時候還沒有法律,法不溯及既往不知道嗎?”

那專家說:“我們都是按規定執行。”

康館長說:“上麵還有領導,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也希望你能體諒我們。”

被這樣顛倒黑白,無處講理,還要體諒他們,寶珠說:“我現在總算明白了,為什麼現在有人寧可自己辦博物館,也不把東西交給國家。”

這話說的太狂妄,幾位專家都笑了,劉全說:“那你要有能力創辦私人博物館,東西放在裡麵,我們自然沒辦法管?”

寶珠目光詭異地看著他,“那你剛不是說有文物法嗎?既然文物法規定出土文物都是國家的,那怎麼不上去收繳,這樣怎麼體現國家法律的公義,還是說,這條法律隻是看人下菜碟?”

劉全一愣,知道自己跌坑裡了,咱們文物市場本來就在整體違法,雖然提倡“藏寶於民”,但這是無奈之舉,玩收藏的,誰家沒幾樣生坑貨,要是都按照法律來,那全國幾千萬收藏大軍,可得全部恐慌成什麼樣。

另一個加進來說:“家傳的文物還是允許個人收藏的。”

“那既然出土的都歸國家,我這三十年代建國前的東西都應該歸國家,家傳的又怎麼樣,如果都要追究,家傳的最早還不是土裡挖出來的?”寶珠說:“照您這麼說,除了清三代,民國的,玩高古的都該收繳回來才對。”

那專家無言以對。

張紛都聽呆了,看著寶珠,又看看在坐的幾位,今天這事要是傳出去,這樣對待一個捐贈者,幾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女孩,以後安城博物館還有什麼臉。

其實幾位專家中,也大多覺的無奈,站在寶珠的立場同情她,不然也不會苦口婆心和她說這麼多,但是現在他們立場不同,東西退還是絕對不可能的。

劉全不耐地說:“你這人怎麼夾雜不清,給你說了文物法說這東西是國家的,那就是國家的!”看向康館長,“乾了這麼多年,還沒遇上這樣的捐贈者。”

好心好意來捐贈,現在還全成自己的錯了,寶珠惡氣上頂,一下站了起來,“恕我直言,您隻是工作在這裡,博物館並不是你家的!博物館裡的東西,是全民族的資產,甚至不屬於國家,雖然在法律上是,但國家是什麼?不過是統治階級的工具!

統治者可以一再變,清政府倒台了可以有民國政府,民國政府被推翻了可以有彆人,但東西,是我們老祖宗傳下來的!”她拱了下手,“我隻是不想這些東西身如浮萍,被人輾轉買賣,顛沛流離!但沒想到這麼大一個博物館竟然荒謬至此!”

眾人目瞪口呆看著她,說到“老祖宗時”,那一拱手,絕對是下意識的行為,滿滿江湖氣!

他們一時都被鎮住了!

那是他們不了解,對於寶珠來說,傳承的真意更甚於國家法律,皇帝可以換人當,但是古人的東西是我們全民族的。她們乾古玩這一行,老祖宗賞飯吃,對古玩的珍惜和對古人的尊敬,埋在骨子裡。

大家真的沒有見過這樣的捐贈者,簡直是個造反派,她的話,放在早些年,反動的可以把她抓起來,簡直是**,******,目中無人的造反派!

但大家也多理解她的心情,畢竟很光榮的事情變成了恥辱,換成誰誰都得爭一口氣,而且這口氣,不是誰都能爭的,被幾次說到無言以對的情況,他們並不常經曆。可是……無論再荒謬,自相矛盾,他們也還是不能鬆口,於是沒人再爭論,等著館長安撫吧。

隻有劉全,早前他不看好這東西,和館長彆了幾句嘴,心中氣惱,說道:“彆把自己捐獻的動機說的那麼單純,說的再好聽,還不是沽名釣譽,想落下一個好名聲,或者你是想借此認識什麼人?”

“夠了!”張紛老師痛心疾首地拍了幾下桌子,“剛剛甄小姐告訴我,她本來就準備匿名捐贈。你……”她一下站了起來,“你們先說,我出去打個電話。”

張紛老師憤然離開房間,一關上門,她才想,忘記和裡麵的捐贈者說一聲了,真正熱愛文物的人,在這種情況,不由自主就同仇敵愾起來。她不作多想,趕緊拿出手機來打電話,這事不能這樣處理。

博物館對待不同的捐贈者也要考量捐贈人的身份和社會地位,這事如果今天換成另一位有身份的,絕對不是這種結果。

這個女孩,聽說和致祥居的人認識,她在手機裡翻找,毫不猶豫打給了武超文,這事,就算致祥居不願幫忙,她也要試試彆的關係。

而屋裡,氣氛越發的壓抑。

起初對著這年輕的捐贈者,大家都有些不忍,但說了一段之後,他們忽然很難再把她當成一個捐贈者。

這人說的有板有眼,國家的法律,文物保護法,對她而言一點震懾力也沒用,這是一個,已經開化的非‘愚民’。”

室內一片靜寂。

康館長作為一館之長,隻好徒勞地繼續安撫,“當然,對於甄小姐的愛心,我們很感謝。雖然不能給你什麼榮譽證書,但是口頭表揚還是可以的。”他說,“首先我個人,非常感謝你的這次捐贈。”

說道這裡一抬頭,對上捐贈者的目光,他瞬間覺得一敗塗地!

從法律上,自己說不過人家,從法理上,自己也說不通,甚至外麵收藏的亂象,更嘲諷著他們現在的行為,其實說難聽點,他們就是懶著不還。

隻是因為博物館夠大,他們人多,或者是這女孩勢單力薄。沒有足夠的權勢、金錢、地位……這些問題,他實在不想去思考。

不過張紛說去打電話,不知道打給誰,她好像也認識這女孩。

門一響,張紛老師在門外對他招手,“老康,你先出來一下。”康館長以為在給他解圍,連忙站起來就往外去。

走到外麵,張紛極快地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康館長臉色一變,知道這事,糟了!

寶珠很鬱悶,寶珠很憋屈,寶珠生平第一次有被欺負的感覺,說真的,對上賈承悉,武力上她無法取勝,那種都不是真正的欺負,這種,才他奶奶的是!

這些人,死不要臉拿了自己的東西,現在還把自己一個人扔在會客室。

民國,一會倒台了,一會上台了,她經曆了最動蕩的時期,那種浮萍般的漂泊感,也是整個社會的狀態,所以她真心希望,這種曆史感深厚的文物,可以長長久久待在博物館裡,不用再被人轉手買賣。每個人,都想生來好命,東西也一樣,她希望過自己手的東西,可以有個好歸宿。

可這樣一個普通的義舉,她又不圖什麼,憑什麼轉眼間自己還成了踩法律灰線的犯罪嫌疑分子?

真是越想越生氣,真是冤屈死了,早知道這樣,她乾嗎要親自到這裡來,還露個樣子給他們瞧?

正在心裡盤算,怎麼樣狠狠坑這博物館一把,今天這場子一定要找回來,彆以為她沒那本事,做個令所有專家打眼的假東西送進來,再明晃晃地告訴他們那是假的,那樣的本事她不是沒有。

到時候看誰打眼?臉疼。

還沒想完,門一開,一個男人站在門口,寶珠愣了。

如果有個人,她最不想見,此時一定是這個,榮耀鈞呀,一想就知道,肯定是張紛老師給武超文打了電話。

她扭開臉,真不想看見他。

榮耀鈞走了進來,門在他身後關上,他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默了好一會才說,“你不是從盛世拍了一個纏枝牡丹的大罐嗎?怎麼又變成了捐獻紅山玉器……你這人”他歎了口氣,“總這麼莽撞,你要捐獻生坑貨,起碼問我一句,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不是告訴過你,生坑貨不能隨便拿出來。”

寶珠靜坐抗議,她已經說了很多話,不想再說了。

榮耀鈞也知道她受了委屈,剛剛來已經見過館長了,站起來說:“走吧。”

她是犯錯的學生嗎?還要家長來領人,寶珠氣的臉都紅了。

榮耀鈞說:“你在這裡生氣也沒用,這行就是這樣,捐獻的事情過幾天就辦好,你先彆忙著生氣,等於自己吃了次藥,過幾天看看,就知道這事下次該怎麼辦了?”

吃藥,古玩行話,和交學費的意思差不多。

良藥苦口,寶珠知道他一定做了什麼,也不再說話,站了起來,榮耀鈞走在前頭,她跟在後頭,倆人一起離開了博物館。

一周後,博物館主動打電話給她,約她談見麵的事情。

並且同時對她發了感謝信,雖然是匿名捐贈,但是也要感謝一下。在信中,甚至說:“感謝她一次捐贈了四件國寶!”

在博物館外,寶珠又遇上了榮耀鈞。

他站在車旁邊,一副等她的樣子,寶珠被打擊的各種意興闌珊,一指不遠處的大槐樹,“那下麵說話吧。”槐樹下麵有石桌子,給遊客休息用的。

這會一大清早也沒人,寶珠走過去就坐在了那。

榮耀鈞周圍看了看,他其實也沒什麼選擇,跟過去坐在了對麵。樣子像倆人準備下象棋。

寶珠問:“你到底是怎麼做的?”

榮耀鈞也不瞞著,看著遠處說:“我把東西要回來,讓人帶到了國外,然後當回流的文物捐給了博物館。”

寶珠看向他。

榮耀鈞說:“就是這樣,本地出土的文物都是國家的,從國外搶購這些東西,再帶回來,就是真正的愛國義舉。國家一直提倡!”

……完全沒料到是這個情況。

寶珠嘴張了張,可以罵人嗎?如果不能罵,她真他媽的沒什麼好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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