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不凡匆匆地進門，把油紙傘收起來，掀起竹簾，看見沈默坐在小案後頭，案上熱著清酒，冷風和雨絲一起從門外刮進來。
“來了？坐。”沈默點點頭。
寧不凡反手合上門，把被雨水打濕的外套脫下來掛在牆上，在坐墊上坐下來。他對著自己的雙手哈了口氣，然後搓著手東張西望。
房間裡的爐火熊熊，木炭燒得劈啪作響，驅散了寒意。
“嫂子生氣了？”寧不凡輕聲問。
沈默伸手拿酒，動作微微一滯，那張向來古井無波的臉上忽然有了裂痕，他沉默半晌，慢慢點頭，把酒壺提起來，給兩人斟酒。
“生氣了。”沈默的聲音有點無奈。
今天晚上，寧不凡待在衛所衙門裡寫張萬貫命案的結案報告，他絞儘腦汁才想了個看上去還像那麼回事的理由，至少遞送上去不會引起老家夥們的懷疑。寧不凡剛剛處理完公務，還沒來得及下班回家，就有一個翠竹小居的夥計找上門來，說是要找蘇州城衛所總旗寧不凡寧大人，而且帶來了一個口信。
“去把衛所總旗寧不凡找來，就說有人要請他喝酒，把我的原話原封不動地告訴他。”
寧不凡立即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果然是沈默，被他的老婆大人趕出了家門，躲在這裡喝悶酒。
“是昨天晚上的事麼？因為你在翠竹小居裡待了一晚？以前嫂子也沒這麼生氣啊。”寧不凡有點詫異，沈默是人儘皆知的出入煙花柳巷但不沾女色的怪胎，彆人不了解，但寧不凡很清楚，沈默貪圖的隻是翠竹小居的靜謐和好酒，對那些女人沒什麼興趣，這一點沈默的未婚妻也清楚，她對自家男人的做派很放心，從不過多約束，但這一次沈默竟然會被掃地出門。
“不是因為翠竹小居，是因為小籬說月上屋簷之前我必須回去。”沈默有點鬱悶，“我給忘了。”
沈默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回家晚了，小籬直接關了大門，自己怎麼叫都沒用，隻好在家門口貓了一夜。
說來也可笑，他是一家之主，卻連自己的家門都進不去。
天亮之後沈默回到衛所處理公務，晚上下班回家時再次吃了個閉門羹。
看來小籬是真生氣了，這回他連門都不敢敲了，灰溜溜地跑到翠竹小居來喝悶酒。堂堂的千戶大人，被自己的老婆在門外關了兩天，這要傳出去得變成蘇州城第一大笑話。
寧不凡憋住笑，難得沈默也有吃癟的時候。
沈默出乎意料地是個非常懼內的人，他是個煉氣天才是個衛所千戶，有實力有權力，驕傲得連自己的頂頭上司都敢不鳥，那些老家夥拿他也毫無辦法。但沈默對自己的未婚妻卻言聽計從，寧不凡見過沈默的未婚妻，是個很嬌小很害羞的姑娘，皮膚很白臉蛋很小，在陌生人麵前都不敢抬頭說話。
真是一物降一物。
其實單單沈默有個未婚妻這件事就夠出人意料的了，沈默是那種對什麼人都不上心做什麼都懶洋洋的人，他肯定懶得在女人身上花費精力，就算有女人肯倒貼上來，沈默都懶得收。
寧不凡聽說沈默和他的未婚妻是指腹為婚的娃娃親，沈默從小就給她做牛做馬。
看來無論是怎樣的男人，軟肋都是一樣的。
不過他寧不凡是個二十多年的單身漢，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自然沒有這種煩惱，作為一個衛所總旗他一個月的俸祿有十個銀銖子，攢上幾個月也能在翠竹小居裡消遣一夜。
“三天後就是太常寺卿抵達蘇州的日子，衛所裡安排得如何？”沈默問。
“昨天上元節，今天早上衙門裡的人才休完假到齊。”寧不凡回答，“我們能從巡防營裡抽調五百人，沿街部署兵力。”
“一千人。”
寧不凡一怔，“什麼？”
“五百人不夠。”沈默搖搖頭，“我們要一千個人，要有弓弩手和藤牌手。”
“可……可是整個巡防營都沒有一千人哪。”寧不凡愕然，“我到哪兒找這一千人去？而且我們哪來的弓弩手？”
“巡防營裡沒有，就找其他營借。”寧不凡臉色平淡，“王都的虎賁營裡有弩手，叫他們在三天之內把人派過來。”
王……王都……寧不凡目瞪口呆，他隻是個小小的旗官，哪來的權力讓王都調兵？虎賁軍是王都南京的禁衛，輕易不會出動，想要調動禁軍，必須要有南明國君本人的手諭。
“需要做到這種地步麼？”
“很多人都在等這次機會。”沈默說，“之前鐘立圭待在大秦神都龜縮不出，他們沒法下手，這一次鐘立圭南下蘇州，是最好的機會。”
“不言兄這麼篤定一定會有人刺殺他？”寧不凡問，“為什麼？”
“因為假如我是刺客，我就會這麼做。”沈默指了指門外，“鐘立圭的行蹤極度保密，沒人知道他會在什麼時候出現在什麼地方，所以半路刺殺是做不到的，唯一能肯定的時間和地點就是三天後的這裡……他一定會在趙彥易壽辰的那天出現在門外的這條街上，除此之外，再無機會。”
寧不凡一驚，扭頭望向門外，殘冬冷雨下的街道上空無一人。
“這場雨會下三天。”沈默說，“是個很適合殺人的時節，因為雨會洗掉一切痕跡。”
寧不凡開始盤算著怎麼跟上級彙報了，他隻是個小小的旗官，他上頭有百戶，百戶上頭還有千戶，千戶上頭還有同知僉事指揮使，想要讓王都派兵來，這奏折得層層上遞，等到國君看到他的折子，恐怕黃花菜都涼了。
“你的刀帶了麼？”沈默忽然問。
寧不凡一愣，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帶了。”
“帶上你的刀。”沈默拍了拍衣服，站起身來，“我們出去逛逛。”
“哎哎不言兄……外麵在下雨呢，冷得很。”寧不凡吃了一驚。
“下雨正好。”沈默笑了笑，“這是個適合殺人的夜晚，說不定我們能撞見什麼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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