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局

2019-01-18 作者: 王晴川
第1章 入局

眼前是一片深邃無邊的黑,陸衝適應了好久,才看清這應該是一間逼仄窄小的牢房。牢房內散發著黴腐的氣息,牆角處還有兩隻老鼠旁若無人地竄來竄去。

怎麼回事,怎的老子被關進了大牢?

陸衝的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身子微微一動,才發現手腳都被戴上了鐵銬。鐵銬的冷硬,腕上的勒痛,前方那窄小窗洞透來的微光,都在提醒他,一切都是真實的,絕不是在做夢。

“該死的,終於醒了。”牢門嘩啦啦的一聲被打開,一個高瘦獄卒大步走入,喝道,“山賊悍匪陸逢時,惡貫滿盈,該你這狗賊還賬了!”

“你說什麼?”陸衝怔怔道,“老子是堂堂辟邪司五品郎將陸衝,怎的成了什麼山賊……什麼陸逢時?”

“呸!你是辟邪司的五品郎將?老子還是王爺呢!”那獄卒怒衝衝地一個耳光便扇了過來。

陸衝勃然大怒,一掌揮去,便想運勁將那獄卒拍個七葷八素。哪知一抬手間,才覺腹間空蕩蕩的,竟提不起一絲罡氣,他隻得一低頭避過了耳光。

忽覺胸口一痛,渾身酸軟的陸大劍客已被那獄卒一腳重重踹上前胸,摔了個四仰八叉。

“死狗賊,還敢躲!”獄卒對自己的腿功很得意,“明天午時,便該就地正法啦。”

“兄弟,”陸衝又驚又怒,卻隻得耐著性子道,“你們搞錯了,老子……當真是衙門裡麵的人,你該知道袁昇袁將軍吧……嗯,你不知道小袁將軍也在情理之中,那你總該聽說過吳六郎吳老六吧……”

那獄卒又一腳踢來,將陸衝踹翻在地,跟著扯開他手腳上的長鏈在他胸背間連纏了數匝。

“臭賊,快將老子放了,少時辟邪司過來,將你這廝大卸八塊……唔……”忽然間一塊破布塞來,將陸衝的嘴牢牢堵住。

“少囉唆,死到臨頭,還想使詐。這可怪不得爺爺了,那頓砍頭飯也省了,讓你這狗賊明日做個餓死鬼。”那獄卒獰笑著,鎖上牢門,揚長而去。

牢門一關,屋內登時一片漆黑,陸衝奮力掙紮,卻覺得罡氣虛無,彆說什麼玄兵術、禦劍術等難以施展,此時四肢酸軟,連鐐銬都無法掙開。

“悍匪陸逢時,已驗明正身,明日問斬!一個個都給爺爺老實些!”耳聽得那獄卒在長長的甬道中得意揚揚的吆喝聲,陸大劍客氣得幾乎要吐血。

正自急怒攻心之際,一道細若遊絲的冷笑聲傳來:“堂堂陸大劍客,被獄卒打成了一攤狗屎,當真有趣!”

“誰?”陸衝怒睜開眼,環顧四周,才瞧見靠近房門的屋角處立著一道薄薄的黑影,臉上罩著個黑黝黝的麵具,聲音格外尖細。

“你……你是袁老大派來的?”陸衝將喉頭的一句怒罵咽下,拚力回想,料知這人應該是在那獄卒進屋時,跟著悄然閃入的。

“死狗賊,少囉唆!”黑影又學起獄卒的口頭禪。

陸衝剛要破口大罵,那黑影卻屈指彈來一個藥丸,冷冷道:“吃下去。”

“這是什麼?”陸衝探手接住,疑惑道。

“固元丹,可助你恢複罡氣。”

“當真?”陸衝將那藥丸放在鼻端細聞,卻辨不出什麼。

“吃不吃隨你!不過,明日你就要被處斬了,悍匪陸逢時!”黑影抱胸冷笑,“也許到不了明天,今晚就會有仇家趕來要你的命。憑我一人,可救不走?你。”

陸衝咬了咬牙,猛然仰頭將那藥丸吞了下去。

老子一定要出去,一定要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時,借著牢門窗上那一線微光,陸衝才看清了悄然側過身的那人臉上的麵具——一個黑色的貓臉。

神秘,詭異。

“袁昇,你肯定那貓妖會出現嗎?”武延秀伏在暗影裡,悄然摘下背後的短?弓。

緊挨在他身邊的袁昇一把按住他蠢蠢欲動的右手,冷哼道:“千萬不要打草驚蛇。我籌劃多日,這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這是一個非常奇特的畫麵,袁昇和武延秀,這一對死對頭,居然一同伏在一片幽暗的灌木叢間,低聲計議著什麼。如果不是兩人說話語氣照舊冷漠,隻看兩人並肩緊貼的姿勢,便覺是一對同進同退的至交好友。

兩人灼灼的目光,都盯著月光下的八角沉香亭。一道婀娜的倩影,衣袂飄飄,月下臨風,正對月祈禱。

香爐嫋嫋地散出高貴的龍涎香氣息。

“阿寶,阿寶,快出來吧,阿寶!”原來是安樂公主正在祈禱。

袁昇眉頭緊鎖,憂心忡忡。

袁昇是三天前遇到武延秀的。

“……袁昇,我隻能找你求助了。你是唯一的希望,能讓公主擺脫那個貓妖。”

素來意氣風發的駙馬爺當時一臉頹喪。

其時,大行皇帝李顯已駕崩十餘天,年僅十六歲的少帝李重茂登基稱帝,改年號為“唐隆”,韋後以太後之尊執掌政權,長安京師籠罩在一片凝重的陰霾?中。

此時的長安正是悶熱的六月時節,偏在這時候,京師出現了神秘的貓妖作?祟。

其實從隋朝起,長安便有一係列關於貓妖的傳說。大隋開皇十一年,隋文帝的獨孤皇後遭遇貓妖邪法侵害,震驚朝野,此事被載於正史。隋煬帝大業年間,京師長安再次爆發貓妖事件,一時滿城風雨,談貓色變。到了唐高宗時期,朝廷頒布修訂的《大唐疏議》中規定:“蓄造貓鬼及教導貓鬼之法者,皆絞;家人或知而不報者,皆流三千裡。”朝廷對貓妖的懲防,竟上升到了法律層麵。

據說這次京師鬨貓妖的事件,最先出現在皇帝駕崩當日,太平公主於太極宮外遭遇頭戴貓臉麵具的劍客襲擊。雖然當時陸衝隻是簡單易容,但因陸大劍客來去如風,事後便被傳得神乎其神。

此後貓妖行刺公主,便成為坊間的一大談資。傳說甚囂塵上,成為與長安地府傳說並駕齊驅的京師兩大怪談。甚至有人風傳,貓妖最近在皇宮出現,且在大行皇帝的棺槨前現身,甚至迷住了韋太後。

而安樂公主府內竟也出現了一隻神秘的黑貓,此黑貓不但能口吐人言,還對安樂公主施行了迷魂邪法,讓其在如夢如幻間享受被封皇太女的美妙。安樂公主如癡如醉,每晚樂此不疲。

駙馬武延秀發現公主被一隻貓妖控製,忙請人驅邪,但用儘辦法,卻毫無效果。武延秀愛妻心切,無計可施之際,不得不向情敵袁昇求救。

袁昇顧念安樂公主的安危,來到府內驅邪,發現疑雲重重。安樂似乎並非中了某種妖術邪法,而是陷入一個詭異的局中。袁昇鑽研了三天,殫思極慮才布下了一個奇局。

那隻貓妖一定會入局。

袁昇仰頭看看月色,應該是初更天了。

一道暗影模模糊糊飄來,漸漸清晰。

一隻黑貓在月下詭譎地現身。

“我去截住它的退路,一切就看你的了。”武延秀攥緊短弓,彎腰跑遠。

月輝下,那隻貓居然人立而起,滾圓的貓眼在夜色裡閃著幽幽的藍光。

“安樂公主,恭喜您,距您成為皇太女的日子已經近了,很近了!”那隻黑貓居然口吐人言,聲音嫵媚,仿佛是個妖嬈少女的聲音。

“真的?阿寶可不要騙我啊,你老說近了,很近了,說了好幾日了吧?”安樂公主語帶幽怨。

“當然,李重茂那個宮女生養的孩子怎麼能主宰大唐?太後立他為帝,隻不過是看中了他的癡傻,不出十天,大局平定下來,太後就會登基成為女皇,公主殿下自然會順理成章地成為皇太女。您不信?我可以施展法力,讓您再感受一下皇太女的風光!”

黑貓雙眼中的藍光越來越盛:“好了,看著我的眼睛,美麗的公主殿下,儘情享受吧……”

安樂公主嬌軀劇烈顫抖:“阿寶你真好。”她微眯著迷人的雙眼,豔若桃花的臉上一派迷醉神色,“是的,隻有你,才能讓我體會到真正的快樂……”

“不,那不是真正的快樂!那裡是虛幻,是地獄!”冷哼聲中,袁昇斜刺裡閃出。

他一出手,便是極犀利的縛鬼訣,金芒閃爍間,一道道金色符咒在空中幻化而出,仿佛鎖鏈般纏上那黑貓的身子。

“妖孽,現形吧!”隨著袁昇一聲厲喝,貓妖全身已被金色鎖鏈纏緊。

“你才是妖孽!” 金色符咒顯效下,耀出了火焰般的金色光芒。

被符咒緊箍的貓妖卻詭異地咧嘴一笑:“放棄安樂公主吧,她早已經不愛你了。她隻愛她自己!”

袁昇登時心神一震。那貓妖隨即從容扭身,伏地,四足蹬地躥出,刹那間又徹底變回一隻黑貓,那些金色符咒還如鎖鏈般層層箍在它身上,卻已沒有任何效?應。

袁昇大吃一驚,正待飛身攔阻,卻聽安樂公主忽然嚶嚀一聲,栽倒在地,他隻得回身先將她扶住。

“孽障,哪裡跑!”武延秀斜身閃出,揚手一箭射出。

這一箭迅若雷電,正中黑貓的頂門。隻聽錚然一響,黑貓的頂門居然爆出一團火光,武駙馬這足可穿透三層牛皮的利箭居然被彈飛了。

“黑衣神孫披天裳!”黑貓忽然扭頭衝武延秀一笑,眼中藍芒耀目。

這七個字正是當日京師流傳的讖語,武延秀一直以為這是天下百姓懷念武氏、大周複興之兆,而身為則天女皇侄孫的他更是穿上了黑色衣,期望應驗讖?語。

這七字讖語正是他的心結,登時他一陣恍惚,整個人竟僵在了那裡。

黑貓抖了下身子,袁昇先前施出的縛鬼訣金鏈寸寸斷裂,被它從身上抖落。貓妖歡快地打了個呼哨,騰身縱起,便向前方一團幽暗的竹林躥去。

驀地寒芒一閃,一道金光電射而來。那正是袁昇春秋筆中暗藏的利劍。

這一劍猶如天神斬鬼般淩空劈落,直接刺瞎了黑貓的雙眼,跟著斜貫入黑貓的頭部,黑貓登時癱在地上。

奇怪的是,它沒有流一絲血,也沒有發出任何哀號,隻是一動不動,仿佛機樞轉動停止後的玩偶。

袁昇拎著黑貓的屍體,轉身走回沉香亭,將黑貓扔到了安樂公主身前,道:“是機關傀儡?術!”

“你為什麼要殺了它?”安樂徹底呆愣住,望著腳下僵硬的黑貓,目光中卻是一片死寂,“你不知道,跟它在一起,我非常快樂,無論我想要什麼,它都會讓我看到。我想要當皇太女,我想要整座昆明池,甚至……我想要登上皇位!它都能滿足我!”

安樂仰起香汗淋漓的臉,聲音縹緲如夢:“大郎,不要笑話我,我很想嘗嘗登上皇位的滋味,那時候,你就會乖乖陪在我身邊。我知道那是幻境,但幻境中的我無所不能,那才是最快樂的自己。”

袁昇黯然吐出一口氣,喝道:“可那些終究是幻覺。隻有瘋癲之人才會一直活在幻境中!”

這話很不客氣,他知道這時候的安樂更需要當頭棒喝,忽然想起什麼,又問:“對了,聽說太後那裡,也出現了一隻神秘的貓妖,可是真的?”

這次貓妖突現京師,最高潮最驚人的傳說就是九重大內太極宮中,也出現了貓妖,並被韋太後奉若神明。但這些事到底都是坊間傳言,而韋太後又沒命辟邪司調查此事,所以袁昇並不知曉內情。

“那當然。母後那隻貓神更靈驗,它全身毛色金燦燦的,仿佛是披著黃金。而它的事跡更加神奇……”安樂公主的眸中一片神往之色,轉述起皇宮內的貓妖奇事來。

原來數日前,一隻金色老貓突然出現在了大行皇帝的棺槨前,對韋後口吐人言,對未來做出了三道神秘的預言:“金水河上牡丹開;南海觀音現真容;紫麒麟入宮麵聖!”隨即突然消失。

當時韋後對這三句話不解其意,但轉天午後,太極宮金水河上竟真的出現了數十朵異種牡丹,五顏六色,隨波漂流。

跟著,宮內花匠趕來請罪。原來其時牡丹花期已過,又是大行皇帝龍馭賓天不久,花匠們便將棚內精心栽培的最後一批牡丹收好,以備來日之用。哪知道捧著這堆牡丹過金水河時,忽然刮起一陣大風,將牡丹都卷入了金水河中……

第二天早上,便有鴻臚寺官員進奏,有西域佛國進貢紫麒麟一隻,所謂盛世瑞獸,進奉明主。紫麒麟還在入京途中,但畫像已經傳來。看那怪獸脖頸極長,雖然與傳說中的麒麟樣貌不符,但瞧來確非凡品。

兩日內應驗了兩道預言,韋後大感好奇,也更多了些期待,不知道“南海觀音”到底何指。果然在第三日黃昏,太極宮三海內湖之南海的湖心島上,有一具玉雕觀音像忽然從土內冉冉而出,大放光明,此事被十餘個臨湖殿內侍奉的宮女親見,傳為神跡。

“傳為神跡?”袁昇不由得苦笑一聲,這分明都是些粗鄙簡陋的百戲手法,隻有那隻所謂進貢的紫麒麟,應該是早已發生的事,隻是韋後還不曾知曉,卻被作怪者搶先拿來應景。

安樂卻斜睨他一眼,依舊興衝衝道:“三天內這些看似荒誕不經的預言竟全部應驗,你說靈不靈。第三日晚上,那隻神秘金貓再次出現,對著母後三叩九拜,然後說出了五個字——天下皆歸韋!母後大喜若狂,便將這金貓供養在身邊,奉為神明。”

“竟然是這樣……”袁昇聽得冷汗直冒,暗道,難道太後也被貓妖迷惑了?

“當然了,天下皆歸韋,這個讖語很快就會實現的!”安樂的眸子熠熠生?輝。

袁昇的心突地一跳,隨即想到,韋太後倚若柱石的宣機國師已經亡命天涯,此刻她身邊近臣中的能人似乎隻有那個神秘的老胡僧慧範,而慧範的修為同樣深不可測,隻不過韋太後一直隻讓這老胡僧給她打理錢財,未必會讓他參究要事。

除了慧範,韋後身邊應該還有近來得寵的淺月宗師。

雖然妖龍弓甲案最終揭秘,隱藏頗深的淺月被袁昇現場揭發,推斷出其實為弓甲案和天瓊宮殺局的真凶,隨即崔府君廟一戰,淺月重傷逃遁。

但後來的事便如這大唐雲譎波詭的政局,雖經袁昇極力指認,卻並無實證,而淺月背後又出現了權勢極大的靠山斡旋力保,最終萬事求穩的韋後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並未追究淺月。

一切果然如淺月在崔府君廟內跟袁昇所說的,宣機為天瓊宮殺局真凶、龍隱為弓甲案真凶的結果是皆大歡喜的結局,這個結局更因為宣機已貿然越獄而愈發鐵證如山。至於袁昇拚力維護的所謂“法度”,在當前大唐這個多事之秋,並沒有多少人在意。

善於揣摩人心的淺月顯然在不久後又贏得了韋後的垂青,他甚至討得了一個追擒真凶宣機的差事。這樣推算,淺月也沒有在韋後身邊,而是很可能拖著病體去追擒宣機去了。

他跟著又想,韋後現在已是大唐的太後,自己是其臣子,要不要及早進宮,提醒這位野心勃勃的太後要小心那神秘古怪的貓妖?

瞟了眼臉色蒼白的安樂公主,袁昇的心微微一冷,也許正如安樂所說,她明知道那是夢,也願沉浸在夢中,如果貿然點醒韋後,隻怕後果會很難堪。

正尋思間,神誌恢複的武延秀終於揉著脖子緩步踱了過來,用腳踢了下那僵硬的黑貓,哼道:“原來是傀儡術,怪不得不懼我的利箭。”

“怎麼樣,貓妖已除了嗎?”此刻覺得大患已消,武延秀的聲音立刻冰冷起來,望向袁昇的眼光也恢複情敵間的戒備和敵視。

袁昇卻搖了搖頭,道:“它隻是一個傀儡,你身邊的高人不少,如果僅僅是一隻傀儡為患,那你也用不著求到我的頭上。麻煩的,是操縱傀儡的人。此人不除,後患無窮。”

“你是說,操縱傀儡的人,還在我們身邊?”武延秀倒吸了一口冷氣。

袁昇點點頭,緊盯著他那張過分蒼白的臉,忽道:“這幾日間,你是否常有醒來後頭腦昏沉的感覺,仿佛前晚酩酊大醉,但你又明明沒有喝很多酒?”

武延秀大吃一驚:“不錯,醒來後頭腦發緊,除了我,公主也有這感覺。”

“這兩日,我仔細查了你們府內的飲饌供應,似乎你們很喜歡喝一種添加桂花、果脯等的甜味醪糟,麻煩很可能就出在這種甜醪糟上。我懷疑,那裡麵被人添了些東西,但因為桂花蜂蜜等的各種甜味,那些添加物的味道被掩住了。”

“不錯不錯……我府內獨釀一種琥珀醪糟,公主每晚睡前都喜歡喝一些。”武延秀驚得雙眸大張,“原來是這些甜醪糟?”

醪糟是時下百姓都很喜歡喝的一種短期內釀成的連糟糯米酒,其中更有一類加入糖和各種香料的甜味醪糟,味醇香濃。想不到安樂公主常常飲用的琥珀醪糟中竟被添加了額外的“調料”。

袁昇緩緩點頭道:“那裡麵應該被加入了些迷藥,似乎是曼陀羅葉之屬,一來是讓你們頭腦昏沉,易於控製;二來那人施展傀儡術後,也更好對你們迷?魂!”

武延秀和安樂公主對望一眼,均覺憤怒又驚懼。

正在這當口,安樂的貼身侍女雪雁匆匆奔來,稟告道:“啟稟公主,禦史台左禦史大夫張烈親自率人登門,說是奉命調查袁將軍貪汙軍餉之事,特來請袁將軍見他。”

“張烈,”安樂公主愣了下,隨即怒道,“居然敢深夜到我這裡來拿人,他瘋了嗎?給我轟出去!”

“等等,”袁昇一臉疑惑,“說我貪汙軍餉,這事從何說起?我想去見見?他。”

“你要見便見,”安樂氣哼哼對武延秀道,“把府內侍衛叫齊了,他膽敢造次,立時亂棍給我打出去。”刹那間,大唐第一公主又恢複了精氣神。

袁昇知道安樂的脾氣,這位姑奶奶火氣上來,很可能會尋個由頭把這個張烈打個半死。但他本人卻極不願在這裡與禦史台發生糾葛,否則傳揚出去,一定會被坊間那些說話人敷衍出多種故事版本來。

屈指一算,已是三日三夜,袁昇除了白天去辟邪司簡單處理下公務,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在這駙馬府內。更因為當下非常時期,他不願引人注目,行動皆為隱秘,而且他給自己限定的時間隻有三天。在這風雨飄搖之際,如果三天還不能破除貓妖之患,他也隻能及時退出。

可為了最後這次伏擊貓妖,他從昨日午後便沒有回過辟邪司,一直在這裡潛心運作。

“不勞公主費心了,既然公主殿下已無大礙,我想先回府。”袁昇隻淡淡笑了笑。現今安樂的貓妖之患已解,他已沒有必要留在這裡。

安樂向他深深凝望,神情頗為複雜,終於點了點頭:“好,雪雁備車,延秀你親自送他回府!”

“那是那是,我親自來送袁兄。”武延秀也暗自鬆了口氣。袁昇被查,他是樂見其成的,但到底這家夥剛剛解了公主的貓妖之患,若在這時從自己府內被禦史台帶走,自己和公主的麵子未免有些難看。

而武延秀也不願意明麵上跟禦史台衝突,便命一個親信先將張烈請入自己的書房內等候,這邊從角門出去,親自將袁昇送出門外。

袁昇當然不會讓他送。這時夜色已深,他是辟邪司首領的身份,倒可不必在乎宵禁之令,便在武延秀虛假的客套聲中,閃身走入濃濃的夜色中。

夜風低回,袁昇忽見牆頭上閃過一隻貓的影子,那貓的叫聲分外古怪。

“你終於回來了!”袁昇剛從後門悄然趕回了辟邪司的書房,便聽得黛綺焦急的聲音。

黛綺顯然已在這裡等候許久。微黃的燈影下,那張明豔的臉上滿是憂慮,望著他的目光頗為複雜:“這兩天你都神神秘秘的,今早忽然出了這等大事,我們卻找不到你。”

袁昇不知該怎麼解釋,隻得問:“有沒有打聽清楚,到底是哪裡使的暗?招?”

“青瑛和陸衝這幾日都不在。這些朝廷裡麵的事,我是不大明了的。好在令尊袁老爺子趕來了,據他說,是有禦史密奏彈劾,說辟邪司的軍餉有巨大虧空,且都被你中飽私囊。太後親自下了密旨,要嚴查。發文密奏彈劾的禦史,居然是太平公主手下的禦史崔璿。他們的動作很快,今兒上午就氣勢洶洶地趕到辟邪司查驗賬務,當時偏偏你又不在……”

“我被一些事絆住了。既然是辟邪司的事,臨淄郡王應該出馬呀!”袁昇大為氣悶,太平公主居然再次對自己下手,而韋後竟也下旨嚴查。但辟邪司真正的長官應該是自己的好友臨淄郡王李隆基,既然追查辟邪司的賬目問題,該當由他出馬應對的。

“彆提那個李隆基了,他也是很晚才趕過來。當時他的樣子很奇怪,衣衫不整,沒半分郡王的威儀,仿佛是從什麼地方急匆匆逃過來一般……”黛綺臉現不屑之色,“當時,禦史台的那幫家夥已經在辟邪司翻找了一大通,衙司裡麵隻有吳六郎帶著我和高劍風接待,吳大哥在衙門裡麵混得最久,還算有些經驗,但那些家夥氣勢洶洶,最後還是將一些冊子收去了。吳大哥說,那些冊子我們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們拿走了也沒辦法造假。”

袁昇點了點頭,對所謂的貪汙軍餉,並不擔心。一來,這種事查無實證,每個辟邪司軍士及暗探的餉錢他都是如實發放,哪怕他們偽造出所謂的貪汙賬冊,但他們還能將每個辟邪司成員都控製住?二來,這點錢,其實也真算不得什?麼。

奇怪之處在於,就這點事,便值得他們如此大動乾戈?不但密奏,搜查,甚至連夜去安樂公主府內搜尋自己。

“跟著,他們搜查了你的書房,收走了一些書信……”黛綺繼續說道。

袁昇的臉孔愈發緊了,這書房非常淩亂,雖然黛綺已收拾了一番,但還是能看出他們胡亂翻找的痕跡。

黛綺憤憤道:“他們居然說,搜出了你和秦清流的往來書信。”

“秦清流?”袁昇臉色登時一僵,雖然多年前曾與這位禦醫有些交往,但此人是太極宮秘符案的真凶,還是自己親自將其揭發擒獲的,又怎會跟其有書信往?來?

伎倆很簡單,手法很下作。他們竟用這樣的手段對自己下手?!

“吳六郎和高劍風還在外堂應付那些沒走的禦史台探子,我在這裡苦等著你回來。” 黛綺的聲音幽幽的,“令尊袁老爺子讓我告訴你一句話……趕緊走,遠走高飛!這一次,甚至連相王爺都無能為力。”

這時候忽聽門外傳來吳六郎尷尬的笑聲:“張大人,您這是乾什麼?書房您的手下已搜過了,小袁將軍外出辦案未歸,您又何必屈尊降貴來這兒等他?”

跟著便聽禦史台左禦史大夫張烈的冷哼聲傳來:“本官聽聞小袁將軍已經回轉,本官有些話,須得當麵問過他。若是他不在,我就在這裡等,等到明日,哪怕等到明年,本官也等得。”

依大唐當時的官製,禦史台也分為左右,而左禦史台正是專門監察在京百司和軍旅之官的,禦史台設有台獄,可直接拘捕大夫以下官員入獄,並有審訊、判決等權力。禦史台最風光的時代是在武周時期,當時來俊臣任禦史中丞,以酷刑羅織罪名,橫行朝野,成為史上最有名的酷吏。現今禦史台雖然風光不再,但多年積威所致,百官仍很畏懼禦史台的人,乃至背地裡管他們叫“冰塊”。

現在“冰塊”的頭領張烈就親自登門了。

仿佛是給張烈這句話張目,忽然間許多呐喊聲傳來:“袁昇回來啦,不要放走了袁昇!”“快,快,包圍這宅子!”“搜,萬萬不得讓這逆賊跑了。”

“快走!”黛綺壓低聲音,幾乎是在哀求,“這次遠比你被誣陷慕仙齋殺人那次還要凶險。”

袁昇當然知道凶險,二者甚至不可同日而語。這次牽扯到自己與謀大逆之人結交,而且從布局來看,雖然手法簡單,但層層鋪網,多麵下手,足見勢力之?雄。

“袁昇在這裡!”他朗聲一喝,才望向滿麵驚愕的黛綺,低歎道:“眼下非常之時,正因為遠比慕仙齋那次要凶險,所以我更不能退。”

片刻後,袁昇被兩個禦史台小吏半推半擁地出了辟邪司。

“袁老大!”吳六郎見他從身邊經過,忍不住大喊了聲。

袁昇卻向他點點頭,目光又掃過了高劍風,沒有言語。高劍風也沒說話,隻是雙眸間隱隱有火光躍動。

“陸逢時陸大俠,這時候你該信我了吧,劫牢越獄,還是我們在行!”

黑色貓臉在月輝下閃閃發著光,那人也不再掩飾自己的女子聲音。

陸衝大口喘息著,累得要死。辨了辨方位,才知道這裡已是京郊城南的曠野地帶,想到適才有驚無險的一番越獄,心頭疑惑頓生,忍不住問:“我被關押在了哪裡?不是刑部大牢吧,似乎看押得還不算嚴密?”

“是萬年縣縣衙的牢房而已。你不過是個小山匪,還不夠格被關在刑部大牢。”貓臉人冷哼道,“算你命好,當前最嚴密的牢房是禦史台的台獄。因為幾天前,宣機國師剛剛被人從牢內救走,張烈為此險些丟了官,所以這幾日那裡麵狠加整飭,戒備森嚴。要是從那裡麵救你,我們可沒有把握。”

“你們到底是誰?”陸衝目光疑惑,“有人劫獄,有人放火,有人買通獄卒,還有人在外麵接應,有準備馬匹的,有故布疑陣的,分進合擊,操演純熟。你們到底是何方神聖?”

那女子斜睨著他,哼了一聲:“先彆管那麼多了,追兵很快會過來,咱們還沒有脫險。你的罡氣恢複了多少?”

“七七八八。”陸衝抖了抖大袖,袖內幾件玄兵急速進出吞吐著,“老子更想知道,是誰在暗算老子?我記得是前天吧,老子不過是在西市跟幾個老友喝了頓老酒,後來他們都走了,老子心中煩悶,又接著喝得不省人事,醒來後便到了那狗地方。”

鬱鬱地再歎口氣,有一些話他不便說出來,他在西市喝酒時心情煩悶到了極致。雖然那晚他乘亂斬殺了太平公主的大總管華仙客,但青瑛再次失蹤了。

“將老子抓入了萬年縣衙,不大不小一座牢……這到底是誰的手筆?難道是太平那婆娘?”

“不知道。下手的人很古怪,既然下了手,卻又沒出狠手,隻把你關入了縣衙的牢房。我們都猜不透他的用意。”

“臨淄郡王和袁老大呢?”陸衝悚然一驚,“他們難道也毫不知情?”

“他們兩個也很古怪!在你被困的這兩日間,李隆基仿佛也被什麼事情拖住了,而你們的袁老大更慘,他已被禦史密奏彈劾,深陷官司,也不知現在怎樣?了。”

“好了,多謝,告辭!”陸衝覺得心裡那團火在熊熊燃燒著,居然連袁老大都被人彈劾了,看來已經有人對整個辟邪司動手了,而他們卻還都蒙在鼓裡麵。

“你的腿還不方便走吧,陸逢時陸大俠。”那女子甩來冷冰冰的一聲笑,“應該是左腿。”

陸衝果覺左腿一陣抽搐。他慢慢轉過身:“怎麼……是那個藥丸?”

“費了這麼大氣力將您老人家救出來,你當我們是閒著沒事乾?那藥丸確實能助你恢複罡氣,你若不能恢複罡氣,我們也不能將你這麼痛快地救出來。可是,那固元丹裡麵卻多了幾味藥,也許是一種蠱吧,我也不大懂。隻知道,從現在開始,你得聽我們的話。”

“聽你們的話,你們是誰,如果老子不聽呢?”

“不聽也隨你,你照舊會恢複罡氣,變得生龍活虎,但你的左腿會慢慢變得無力,然後就會瘸,再然後是兩條腿都瘸……最後你整個人都會變成一個麵團人,軟綿綿的,哪裡都不能動彈。”

“是嗎?”陸衝猛一振袖,一道電光閃過,那女子急忙偏頭,額前一縷秀發還是被劍芒割掉,散落在夜風中。

“才七成功力!”他遺憾地搖了搖頭,“看在你救了老子的麵上,先不殺你,快給老子解藥!”

“你是真傻假傻,這種蠱毒是我能配出來的嗎?那解藥又怎麼可能在我身上?”那女子冷笑道,“記住,當你兩條腿都不能動的時候,哪怕你再來找我們,也無藥可救了。怕了?所以從現在開始,你就乖乖地跟在我身邊,寸步不?離!”

“寸步不離,拉屎撒尿也不分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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