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誰是鋪天張網人

2019-01-18 作者: 王晴川
第4章 誰是鋪天張網人

長安城通軌坊中的簡陋棚屋內,一燈如豆,映得滿屋淒黃。

這裡是辟邪司高級暗探用來追擊、逃匿的一處暗宅。後人有所謂“長安居,大不易”之說,辟邪司這種小衙門當然沒有多少閒錢購置宅院,所謂暗宅,其實大多是這種汙穢粗鄙到讓人吃驚的地方。而似傀儡蠱一案中袁昇和黛綺棲身的獨門宅院,辟邪司隻有兩座,還都是相傳鬨過鬼的廢宅。

袁昇三人越獄之後,便得黛綺、高劍風和吳六郎接應,套上了叫花子的衣衫,再幾次變裝,躲入了這處散發著汙濁氣息的簡易棚屋。

渾身浴血的唐心陽大口地喘著粗氣。金瘡藥已經鋪滿了他的前胸,但林嘯那一刀太過狠辣,血水仍不住地汩汩流出。他的生機也不斷地飛逝。

忙碌多時的袁昇無奈地收起雙掌,向範平黯然搖了搖頭,低歎道:“隻怕撐不過今晚了。”他帶著黛綺等人走向與棚屋相連的內室。

外屋便隻有宣機國師的大弟子和範平。

袁昇剛剛走進內屋,便聽得範平哽咽道:“心陽兄,你我相交雖淺,卻一見如故,想不到咱們甫脫大難,你卻……”

袁昇暗歎了口氣,這兩人才做了幾日獄友而已,難道當真會有患難之情?

唐心陽卻嗬了口氣:“老範……你的苦心我知道……還是想要那東西,對?嗎?”

“心陽兄,何必呢,你若不想說,就帶走吧。”範平卻搖了搖頭,“我知道你對我總有些戒心,但你我終究是患難之交,你有何未了之願,小弟力所能及,都會替你辦了。”

唐心陽那雙有些渙散的眸子沉沉地盯著他,忽地歎道:“老範,你這句話不管是真是假,我都認為……是真的。那東西在……”他長長吸了口氣,才喘息道:“無極院後軒轅丘,黃幡豹尾兩相見……”

他似乎已經失去了控製聲調的能力,這句話是掙紮而出,甚至跨入內室的袁昇也聽到了。

“剩下的,看你老範的運氣了。”他忽然瞪大雙眸,向天喊道,“師尊,冷驚塵他們都背叛了您,但我沒有!我沒有!”

這一喊聲嘶力竭,那雙睜得大大的眼睛兀自空洞地望著頭頂上密布蛛網的天花板,眸光在瞬間僵直了。

“心陽兄,心陽兄……”範平大放悲聲。

袁昇忙趕回來看,見唐心陽已經生機全無,不由暗歎了一聲。宣機號稱第一國師,榮華富貴,當世無雙,一夜間化為烏有,千百弟子風流雲散,但到底得一唐心陽,這個大弟子從無一句叛師之言。

他沉沉一歎,不由仰頭望向窗外昏沉的蒼冥。天穹上漆黑深邃,甚至看不到一顆星。

天剛見亮,換上一身尋常窄袖長袍的範平便趕來向袁昇告辭。

亡命天涯之際,能在這辟邪司的暗宅中得到半晚的喘息之機,已算僥天之幸。隻算數日交情的範平當然不好意思久留,他懇請且好好保存唐心陽的屍身,先草草在屋內掩埋。

好在這裡是最汙濁擁擠的貧民所居之地,簡易棚屋一間挨著一間,莽夫、乞兒、偷兒們雜居,相互間誰也不敢找誰的麻煩。

袁昇也不多做挽留。他對這位高瘦清秀的右禦史台“高麗僧”一直心存疑惑,隻拱手道:“唐心陽是條漢子,這也算入土為安了。”

範平歎一口氣,低聲道:“臨彆之際,想對袁將軍說幾句話。將軍落得今日之果,有沒有想過,是何人動的手腳?”

袁昇搖搖頭,沒有言語。

範平又道:“能對袁將軍下如此黑手之人,背後勢力極為龐大,甚至連武延秀這樣的人也無法做到。範平揣測,應該隻有四種可能,一是韋太後,二是宗相爺,三是太平公主。這其中,宗相爺的可能性反而最小。他的手不可能繞過一圈,讓崔璿來上那道密奏。韋太後也不大可能,她老人家掌控一切,如果要對您下手,肯定會更加狠辣。您甚至來不及透一口氣,就會被她卷起的驚濤駭浪吞沒。排除了這二者,嫌疑最大的便是太平公主。畢竟她掌控著崔璿等禦史,而且,朝野中傳言,袁將軍跟太平公主有隙。”

袁昇目光一閃,忽道:“你說的第四種可能是什麼?”

“第四個會對您如此下手之人,應該是你的頂頭上司,臨淄郡王李隆基。”

範平見袁昇不語,詭異一笑:“這純屬範某的臆測。不過袁將軍入獄是因那莫須有的軍餉賬簿,而能將賬簿做得如此滴水不漏之人,也隻有你辟邪司的現任上司了。”

袁昇的頭上滲出了微汗。

範平的第四種可能,他不是沒有想過,而是不願意去想。他忽然對這個範平生出些看不透的感覺,在牢中初見他時,他言語粗俗,就如同唯唯諾諾的莽夫,但其一門心思地鼓動自己和唐心陽聯手越獄,又顯出些機詐,此時這一番見識,卻又銳利如刀,現出了右禦史台刀筆吏的深厚功底。

他終於笑了笑道:“範先生指點迷津,袁某受益匪淺。”

“範某淺見,不值一哂。隻不過當今政局,幼帝剛剛登基,太後方掌大權,一切波譎雲詭,袁將軍的命運如此,範某的命運又何嘗不是?”

他長長一歎,就在黎明的清風中與袁昇拱手作彆。

“他們很快就會追來,此地不可久留。”

範平走後,袁昇立即給辟邪司群英做了安排。在他看來,林嘯受了黛綺的元神攻擊,昨晚雖行為癲狂,但這時候也該緩過來了。

這位小神捕才是昆侖門下的第一高手,一線春水刀已得前任宗主包無極的真傳,已是昆侖門的道武巔峰。而與莫神機相比,林嘯更多了一份狠辣決絕。心高氣傲的他受此大辱,一定會不顧一切地追殺到底。

“將這封書信放入張烈的書房!”袁昇伏案疾書了一封短箋,交到了高劍風手上。

“給張烈那廝傳信?”高劍風馬上明白過來,“好,神鬼不知,嚇他個半?死。”

“他給家父動刑,正是做給我看的。這封信裡,我已將一切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袁昇冷笑道,“最緊要的是,我越獄之後,敵明我暗,張烈對我由毫無顧忌變成了十分忌憚,我可以肯定,他絕不敢妄動家嚴了。因為助我越獄時,小十九露了真容,黛綺和六郎的身份不久也會被林嘯識破,所以……是我連累了你?們。”

吳六郎沉聲道:“大郎說的哪裡話來,人家是對咱們整個辟邪司下了手。就算我們袖手旁觀,難道能躲得過那張鋪天大網嗎?”

“可我們還不知道誰張的網!”袁昇黯然搖頭。

高劍風眼芒一閃:“十七兄你之所以被人彈劾入獄,首要之罪,其實便是那份莫須有的賬簿……誰能對咱辟邪司的明細賬目知道得如此詳細?即便是偽造,誰又能找到一本幾乎一模一樣的賬簿?更要緊的是,賬簿的每一頁,都有那人的印?押!”

久久不語的黛綺終於道:“那個人就是……李隆基!辟邪司被查時,他來得很晚;你被抓後,他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袁昇的雙眸愈發幽深。這樣的懷疑,連範平這樣一個外人都想到了,辟邪司群英自然也會想到。他自己更是早就想到過。

但他仍舊搖了搖頭:“我不信三郎會做那樣的事。鐵唐那邊,有什麼消息傳來?”袁昇望向吳六郎。辟邪司內,與太平公主和相王聯手打造的鐵血間諜組織掛鉤之人,除了陸衝,便隻有吳六郎了。

“沒有任何消息。”吳六郎苦笑道,“可惜陸衝不在,而我在鐵唐內,隻是個純粹的小人物。”

黛綺忽道:“你在懷疑鐵唐?”

袁昇望了女郎一眼,發覺她的聰敏出乎意料,道:“是的,我最懷疑兩個組織,鐵唐,還有那個更加神秘的秘門!但眼下……”他的目光掃向吳六郎,“我要從這個人開始查起——齊隆。你們探監時,我便密令你去查他的下落,現在怎麼樣了?”

“難道真的會是齊隆?”黛綺不由得怔了怔。

齊隆是辟邪司內負責賬簿和案牘的文書小吏。他是令所有辟邪司成員都對其頗多好感的年輕人。一提起這個名字,黛綺眼前就閃過那個文文弱弱的秀氣後生,做事沉穩,待人靦腆害羞。

齊隆投奔辟邪司是一年多前的那個冬月。他原本是千千萬萬寄居京師的落魄漂泊客之一,而且由於生性靦腆,身無長技,盤纏很快用儘,在寒冬臘月便被客棧趕了出來。那時候他已經兩三日粒米未進,給凜冽的寒風拍了一整晚,又凍又餓,便一頭栽倒在街上。

他的運氣不錯,栽倒的地方正是辟邪司衙門附近,那時天光大亮,正好被袁昇看到。將他救醒後,見這後生談吐不俗,又有一股堅忍謙和之氣,袁昇起了愛才之念,便將他帶回了辟邪司,漸漸培養成身邊的親近文書。齊隆在危難中被袁昇所救,自是將袁昇視為上司,又視為恩人,忠心耿耿,把袁昇交代的每一件事都辦得妥帖謹嚴。身為袁昇的親信,他當然知曉辟邪司的很多機密。而他也正是除了袁昇和李隆基之外,能接觸到那個賬簿的第三人。

黛綺接著道:“其實我第一個就想到了他,卻又第一個排除了他。因為從人品和動機上推斷,都不應該是齊隆。而且咱們辟邪司被查時,他已被禦史台的人喊去問話了。”

高劍風卻搖了搖頭道:“知人知麵不知心,黛綺姐姐這兩天一直在憂心袁老大,有件事可能不知道,自打齊隆一入禦史台,便杳無音信了。但聽說禦史台並沒有為難他,他很快就被放了出來……”

吳六郎皺了皺眉,道:“我與黛綺副使一般,也第一個排除了他。但他兩天前被禦史台傳喚後再無蹤跡,反倒引起了我的疑心。我已發動了手下暗探密查他的下落。”這位老資格的暗探沉沉歎了口氣,“他應該還在京師,前晚有個弟兄,很湊巧地看到他在鴻運賭坊露過麵。”

“鴻運賭坊?”袁昇目光一沉,“這賭場似乎是你們鐵唐的?”

“不錯,鴻運賭坊是鐵唐的一處秘密堂口。這件事的背後一直有鐵唐的黑手在翻雲覆雨。”吳六郎的眉頭越蹙越緊,“可是除了陸衝,鐵唐內和我聯絡的人,便隻有鴻運賭坊內一位鎮場子的荷官燕小乙。燕小乙在鴻運賭坊的三大囊家八大荷官中,隻排在第三位。聽說鴻運賭坊的大掌櫃是個美婦,名喚公孫七娘。隻是她行為頗為神秘,連我都沒有見過她的真容。我甚至懷疑,她就是老唐。”

屋內的人聽到“老唐”這兩字,不由得都靜默了。這是縱橫京師頗為神秘的細作組織“鐵唐”之大首領的名號,可惜,卻從沒有人見過老唐的真容,甚至沒有人知道這個老唐到底是男是女。

袁昇忽問:“陸衝見過老唐嗎?”

“應該沒有。”吳六郎歎道,“陸大劍客雖然在鐵唐中比我的地位高出兩階,但終究沒有涉足鐵唐的核心層。”

袁昇憂心忡忡地籲了口氣道:“有沒有陸衝和青瑛的消息?”

“沒有。”吳六郎很無奈,“這次他們出手對付咱們辟邪司,應該最先對付的是他們二人。我們發動了所有的暗探力量,甚至讓劍風老弟發動了神鴉辟邪珠來沿途召喚,至今……沒有任何消息。”

袁昇默然。陸衝和青瑛已經失蹤多日了,他們到底去了哪裡?

“大家易容改裝後分頭躲避。非常時期,大家小心為上,袁昇累得諸君受苦了……”袁昇的嘴角咧出一絲憂鬱的弧,“從現在開始,一直獵捕天下妖邪的辟邪司群英,反成了被獵殺者。朝廷,江湖,術法界,黑白兩道,用不了多久,都會對我們群起而攻。”

所有人的臉色都很沉重,眼神卻都堅毅。高劍風沉聲道:“是他們先對咱們鋪下這張黑網的,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

“說得好!”袁昇雙眸一亮,盯著窗前那縷燦爛的晨曦,“不過,不管是誰鋪的黑網,我們都要將它刺破……”

一番吩咐後,高劍風和吳六郎已轉入內室去更衣易容。袁昇見黛綺一動不動,歎道:“你先回幻戲社暫避一時,但為免麻煩,最好不要待在原先的黑駱駝?社。”

黛綺卻問:“你現在要去鴻運賭坊?”

袁昇望著那雙執拗的美眸,沒有說什麼,歎口氣:“好,不分開。”

黑衣女子帶著陸衝進得一家偏僻客棧住了下來。連著兩日,隻讓陸衝縮在屋內,不得外出。陸衝在屋內大吃大喝,冷眼旁觀那女子進進出出,顯是等待其上峰的消息,惱怒之下,便時時冷嘲熱諷。

這日黃昏,那女子終於將幾乎憋悶得要死的陸大劍客帶出客棧。兩人在茫茫暮色中穿行,在宵禁鼓敲響之前,走入青龍坊內的一座幽暗宅院。

宅院內空蕩蕩的,看不見一個仆役,甚至連燈盞都沒有,整座院子烏眉灶眼地矗在那裡。陸衝覷見身周無人,身子一彈,雙掌齊發,扣住了女子的雙肩,掌上罡氣施出,那女子登時半身乏力。

“關住老子的地方,應該是你們的私牢,決計不是什麼縣衙!”陸衝沉聲道,“先前那一通越獄實則是虛張聲勢,是吧?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已經到地方了,馬上就要見到你要見的人,何必這樣緊張?”女子聲音冰冷,此時全身受製,卻並不驚慌。

她帶著他走到院中很不起眼的一間暖閣前,示意他獨自進去。

陸衝哼了一聲,一腳踢開門。屋裡麵黑漆漆的,沒有燈,借著外麵的光線,隱約看到一道清瘦的影子端坐在案後,看不清容貌,全身黑袍,幾乎完全隱於那一屋暗色。

陸衝剛剛跨進閣內,女子便恭謹地掩上了門。借著一閃而逝的淡淡暮光,陸衝看到了那人手上的戒指閃著熠熠的幽藍光芒。

“老唐?”

陸衝死盯著那人的手指,雖然屋門緊閉後那戒指已經不再發光。但他聽說過,真正的鐵唐領袖的標識,正是一枚湛藍如天宇顏色的奇異寶石戒指。

“果然是鐵唐中人,你們為何這樣對待我?”陸衝嘶啞著聲音問。

“這是一個計劃,鐵唐的計劃。”那人終於出聲,“我們隻是想讓你知道,鐵唐很容易掌握你的生死。你可以變成山匪,可以成為囚犯,隨時有可能被殺,無聲無息。所以,身為一名鐵唐中人,一定要對鐵唐忠心耿耿,將你的一切都奉獻給鐵唐,包括你的命,你的榮譽,你的朋友,甚至,你的女人。”

他的聲音有些壓抑,仿佛故意變聲,不讓陸衝聽出本來聲音。但語調卻清清冷冷,平平常常,仿佛說的是天底下最尋常不過的事情。

陸衝緊盯著那個隱在暗影中的臉,強抑住撲出去的衝動,沉聲道:“袁昇在哪裡?”

“看來你已經聽懂我的話了!”那人冷笑起來,“袁昇是你的朋友,他曾被臨淄郡王吸收為最底層的鐵唐成員,可如今他已經明目張膽地背叛了鐵唐,也背叛了大唐朝廷。在我們這裡,個人不允許背叛、懷疑、淩駕鐵唐這個體係,永遠不允許!”

那人緩緩抽出一把劍,黑沉沉的劍身氣吞山河,正是陸衝的那把紫火烈?劍。

陸衝在酒肆飲酒時被下了迷藥,最終大醉昏迷被擒,這把劍雖是他的修煉法器,卻沒來得及如袁昇煉化春秋筆一樣,煉化入體內。他昏厥被擒後,這把劍便被人收走。

鏘啷啷一聲響,紫火烈劍被那人扔到了陸衝身前。

“念你追隨鐵唐日久,給你最後一個機會,殺死袁昇。”

“老子怎麼知道他在哪裡?”

“鐵唐會告訴你。”

陸衝慢慢直起腰,冷冷道:“如果老子不答應呢?”

話才出口,他便嗅出一抹凜冽的氣息,濃厚而熟悉,但在他才一驚覺之際,凜冽氣息倏忽消逝了。但陸衝仍能覺出那氣息應該是出自一道幽暗的屏風後。

他甚至能感覺到屏風後,有一雙熟悉的眸子盯著他。那道凜凜的劍氣,若隱若現,卻如箭在弦,隨時會發出。

“你隻有幾天工夫,如果你不答允,或是辦不到,”老唐死盯著他,冷冷道,“結局你是知道的,幾天後,你會死得慘不忍睹。”

那人忽又笑道:“當然,你會為朋友兩肋插刀,為了一個‘義’字舍生忘死。不過我希望你最好仔細衡量這些無用的情感,然後泯滅那些無用的情感,而?且……”

老唐說著,輕按案頭的樞紐,在陸衝的對麵,一扇小門緩緩拉開,現出裡麵的一盞幽燈和燈下的一位佳人。

陸衝登時怒目圓睜。那女子竟是青瑛,她靜靜地橫臥燈下,麵容恬美,似乎睡得正酣。

“你們將她怎樣了?”陸衝的雙掌已再次蓄力,運勁一招,將紫火烈劍抓入掌中。

“她太疲倦,這會兒難得睡得無憂無慮。不過,我勸你千萬不要打擾她。此時此刻,如果她貿然受了驚擾,隻怕會神誌受損。”

陸衝的臉色由紅轉青,隻得暫且放鬆掌上勁力,咬牙道:“為何如此對?她?”

“她雖非鐵唐中人,但也是辟邪司精英,居然擅自行動。宣機的越獄,與她乾係莫大!”老唐歎了口氣,一字字道,“所以,我們給你幾天的時間。五六天,還是八九天,隨你!殺死袁昇,我保你佳人無恙且升官發財,如果不能複命,那就很麻煩了……”

陸衝五指緊扣長劍,因為運力過猛,已經變成了青白色。他幾乎想拔劍衝上,但同一刻,那縷寒意倏忽變濃,在他脖頸上掠過,仿佛一縷突然鑽入的冷?風。

他終於緩緩舒了口氣,五指放鬆下來。他不怕死,但不敢確定老唐剛才的話是真是假,如果青瑛此時是受到了攝魂術一類的秘法侵擾,那麼自己驟然驚擾她,隻怕後果不堪設想。

陸衝的目光緊緊纏繞在青瑛的臉上,確認她暫時無恙後,才沉沉道:“就幾天,以袁昇的能力,老子能殺得了他嗎?”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你可以走了。”

“老子要見臨淄郡王。”

“他沒空見你。”老唐站起來,甩了下袍袖。一縷光忽然閃過。

陸衝仿佛被那縷光刺中了雙眼,登時渾身僵冷。他看到那人探出袍袖的手中攥著一支玉笛。瑩潤的玉笛閃著亮晶晶的光。

他太熟悉那玉笛了,忍不住低聲道:“三郎,是你?”

那人身子略僵,卻歎口氣,轉身走入一道屏風中,隻丟下一句冷冰冰的話,“我最後說一次,一切以大唐社稷為重,在鐵唐大業麵前,個人微不足道。”

陸衝呆愣半晌,才滿腔鬱悶地大踏步走出。那黑衣女子已經不在院中,顯然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暮風起伏,卷得院中落葉盤旋。本是六月盛夏時節,陸衝卻覺得心底淤著一股說不出的冰冷,攪得他渾身冰涼。茫然出了那宅院,卻見前方路口轉彎處,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微胖的身子,袖手斜倚在一株老柳下。

那是他的師尊丹雲子。

“師尊,剛才是您吧?”陸衝慢慢踱了過去。

適才在屏風暗影裡,對自己施出強大威壓的人,正是師尊。除了劍仙門的掌門術師,誰還能有那般森寒駭人的劍氣。

丹雲子依舊揣著手,一副邋遢隨意的模樣,隻是臉色卻頗有些乾冷。

“一切都是鐵唐的安排。鐵唐大業為重,我奉命……隨時會放出飛劍殺你。”這個最喜嬉笑怒罵的老人這時卻無奈地搖頭,“適才……我一直很緊張。”

陸衝沉默下來,隔了很久,才緩緩道:“如果鐵唐是這樣一個動輒殺戮、視人命如草芥的組織,那我們何必為它賣命?”

丹雲子愣了一下,才低喝:“胡說!你應該看到組織對你的付出。你腦子發燒,一劍殺了華仙客,雖然你的紫火烈劍做了很好的偽裝,施展的劍法也是普傳招式,但你當天下術師都是傻子?

“太平公主逃回府內,立即展開了密查,而她掌握著大量的鐵唐力量。好在相王府這邊,奉命出馬的人是我。也正是憑借這支鐵唐,我千辛萬苦地搜羅到一個死囚,一係列的作偽後,布局成我抓住了刺殺公主的‘真凶’,一番激戰,將其斬殺。不過,我真不知道是否當真瞞過了太平公主那邊……

“傻徒兒,你這一劍啊,幾乎將整個鐵唐,硬生生劈成了兩半。”丹雲子仰頭長籲了口氣,“而且不管如何,如今的相王和太平公主之間,已出現了一條無形的裂隙。”

陸衝緊了緊麵孔,低歎道:“師父,你適才……當真會施飛劍殺我嗎?”

“你知道師父我大半輩子遊戲風塵,對什麼都不在乎。但在我心裡麵,還是很在乎一些東西的,比如李唐正統,比如宗門的榮譽!”

陸衝沉默了。他忽然發現一個很可怕的現實。宣機亡命天涯,被普天下通緝追捕,淺月雖然有成為第一國師的可能性,但他到底曾被袁昇揭露。朝廷眼下用人之際,淺月或許可以上躥下跳一段時日,但當大局安穩之後,師尊可就是天下獨一無二、清清白白的第一國師人選了。師尊說得不在乎,也許,才是真的在乎。否則,按著他遊戲人生的性子,本該連提都不提的。這念頭倏忽鑽入腦中,讓他心底的寒意越來越盛。

師徒二人在沉沉暮色中對望,這一刻,陸衝竟覺得師父的臉有些陌生。

“所以不要問我會不會出劍,那一刻,我也在問自己,問得自己一身冷汗。”丹雲子搖了搖頭,“你也不要問我是不是該殺袁昇,修劍仙者一定要心如鐵石。李唐正統的存廢已在此一舉,個人與鐵唐這個組織之間,如何抉擇,還用我多加饒舌?”

丹雲子揮了揮袍袖,轉身便行。刹那間,他已不是那個隨和懶散的老者,而化身為毅然獨行、心堅如鐵的劍仙。

“如果袁昇能回頭,或許還有機會!”話音遙遙傳來,丹雲子微跛的身影已消逝在茫茫的暮靄中。

陸衝默默地轉過身,向著如血的夕陽蹣跚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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