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越獄

2019-01-18 作者: 王晴川
第3章 越獄

“姑奶奶,你……你們要乾什麼?”

吳六郎察覺不對勁,急忙起身,卻發現房門已經被自外緊緊鎖上,隻得無奈地坐回案前。

“乾什麼?!”黛綺哼了一聲,“劫獄!”

她腰杆筆直地坐在吳六郎對麵,清晨的陽光穿窗打入,映得她那張臉分外剛?硬。

“這時節去劫牢?”吳六郎苦笑,“袁將軍已經傳話過來,膽敢妄動劫牢者,絕不輕饒。”

高劍風一直在屋內焦躁地踱著步。他很同情黛綺,但對十七兄袁昇,還是心存疑惑。那間見到師尊形貌的小光明寺,他事後去過多次,卻再也尋不到什麼蹤跡。古鏡沒有了,師尊更是不見蹤影,寺裡的胡僧茫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難道,那一切真的都是二師兄的幻術?

黛綺咬著牙說:“我不管,六哥你一定要想辦法,而且你也一定會想出辦法?來。”

“不讓劫獄,我們去探望,總可以吧?”高劍風忽然頓住步子,“大唐律法,我們不是可以送飯菜嗎?”

“是呀,探望,隻是送飯菜太無趣了!”吳六郎眼睛一亮,“黛綺,你見過雪雁嗎,安樂公主的第一親信侍女?”

黛綺聽到“安樂公主”四字頗不自在,卻點了點頭道:“雪雁總是跟在安樂身邊,當然見過。”

“你們身材相似,你又精通易容之術,你易容成雪雁的模樣……”吳六郎搓著手道,“不過,我們還差一塊令牌,公主府內行走的令牌。”

“我有!”

“你有?這是……”

“當日傀儡蠱一案中,安樂差雪雁送來的,讓袁昇去她府中避禍。他當然沒有去,還將這東西順手交給我保管。”黛綺摸出一枚鎦金腰牌,金燦燦的,極為精致,上刻幾字隸書——安樂公主府行走。

“好,好極了。”辟邪司內資格最老的長安暗探滿臉生輝,“唉,如果青瑛在就好了,這丫頭扮什麼像什麼。現在,我隻能死馬當活馬醫,拚命訓練你,從語氣、口音、做派,都讓你變成一個公主府內四平八穩、目空一切的大丫?鬟!”

“六哥,姑奶奶我不是死馬!”

午後,一輛精致的廂車停在了禦史台衙門的大門前。

門前的差役們目瞪口呆地看著車門打開,一個衣著華貴的美女手拽長裙,款款地下了車,儀態萬方地向他們走來。

“奉安樂公主殿下之命,與張烈大人傳個話。”黛綺戴著遮住半張俏臉的帷帽,語音冰冷高傲。

“這位姑娘,張大人不在此間。”領頭的差役嗅著那高貴的淡淡熏香氣息,知道來者非同小可,但張大人昨晚折騰了一宿,這時候午睡正酣,不便貿然打擾,隻得含混著擋駕。

“不是傳聞張大人公忠勤能、夙夜不倦嘛,這才什麼時候,就不見人影了。”黛綺儘力將一口長安官話甩得流利脆生,“罷了,帶我們去見台獄的亭長或是主簿吧。”

“不知貴客名諱,是公主殿下的哪位近侍?”一個高瘦老吏這時趕到了,氣定神閒地拱了下手,“在下便是台獄亭長金乘。”

黛綺照舊冰冷,隻是將那枚光閃閃的腰牌遞了過去。扮作馬夫的吳六郎閃身向前,低聲道:“老金呀,你怎麼連雪雁姑娘都不識得了。快著點,安樂公主殿下吩咐得太急,我們一定要見到那個人。”

金亭長想不到這人對自己這麼熟稔,偏看容貌隻覺似曾相識,但雪雁姑娘的大名他是聽說過的,忽覺手上一沉,已被吳六郎塞過來兩塊銀錠。

“貴客是要見哪個人?”金亭長大喜,登時對眼前兩人的身份不再懷疑。

“安樂公主吩咐了,一定要見……袁昇。”吳六郎擠出一臉曖昧。

金亭長恍然,隨即想到武駙馬昨晚剛剛趕過來,似乎也是為了袁昇的事。想到朝野間風傳的袁昇和安樂公主的各種故事,金亭長不敢怠慢,忙引著兩人入?內。

衙署內曲廊回環,外院、內庫、獄牆、前後迂回,監視箭樓四下裡高聳。一隊軍卒正在巡視,那都是新抽調來增強防衛的金吾衛。

“二位留步,哪裡的貴客?”剛轉過一個曲廊,便見林嘯氣勢洶洶地帶著一隊軍士迎麵而來。

金亭長神色尷尬,論官職他這亭長比主簿要高上一線,但林嘯卻是張烈的紅人,不敢得罪,隻得湊上去低聲嘀咕。

“原來是雪雁姑娘,失敬了。”林嘯沒見過雪雁,雖心中疑惑,卻冷冷一笑,“不勞金亭長大駕,還是晚生陪二位貴客前去吧。”

金亭長樂得清閒,一笑停步。林嘯笑吟吟拱了拱手,當先前行。轉到監獄院門前時,忽聽監獄角門處起了陣陣嘈雜喊聲。

有眼尖的獄卒看見了林嘯,忙趕過來稟報。原來監獄角門外來了個後生,自稱高劍風,說要給要犯袁昇和袁懷玉送飯。要知這台獄屬於大唐的中央監獄,規格較高,可準許犯人家屬給犯人送飯。相較於扮作雪雁的黛綺要從禦史台的正門堂而皇之地行入,送飯的高劍風便直接來到了監獄內院的角門外。

守門的獄卒知道袁昇是有謀逆大案在身的要犯,不敢放他進來送飯探望。高劍風索性大聲爭執起來。

“放他進來!”林嘯冷笑傳令。他正要給辟邪司的這些奇才耍手段的機會。

高劍風氣哼哼走入,跟黛綺、吳六郎二人正好錯肩而過。三人都正眼不瞧對?方。

“雪雁姑娘?”才剛到申時,明燈還沒點上,甬道間有些陰暗。袁昇望見掀起帷帽薄紗的黛綺,目中異色一閃,隨即滿麵疑惑地問,“是公主殿下讓你來?的?”

此刻,那厚重的牢門終於打開了。但袁昇所在的獄室是有特殊防護措施的,沉厚的鐵門後,還有一道鐵欄。黛綺隻能隔著幾道鐵欄望著他。她的眼眶有些濕,急忙放下薄紗,說不出話來,隻點點頭。

林嘯見黛綺不語,心頭微覺古怪,側頭緊盯著她。

袁昇登時也察覺到黛綺神情有異,忙對高劍風大聲道:“小十九,先去看看我家老爺子。”

高劍風應了一聲,對林嘯道:“麻煩給帶個路,我要看看袁老爺。”

林嘯喚來個獄卒道:“徐四,你帶他過去。”

“十七兄,你先接了飯菜。”高劍風要將飯匣遞入,卻被獄卒徐四一把攔?住。

徐四先將飯匣提過去,當著林嘯的麵驗看了,卻隻將裡麵的飯碗杯筷取出,遞給了袁昇,這才帶著高劍風向斜對麵的袁懷玉牢獄行去。

袁昇的目光緊緊盯著高劍風,再越過高劍風,死死望向牢內的袁懷玉。袁懷玉卻始終背衝著自己,隻是虛弱地不住咳嗽。

“袁將軍。”

黛綺這時終於抑住了心神,拿出了黑駱駝社頭牌的派頭,神情已酷似那位公主府的第一侍女,大聲道:“公主殿下說了,這次定是有奸人蠱惑聖意,你要安下心來,公主殿下正在想辦法,定會讓你平安出來。”

袁昇歎了口氣:“多謝公主殿下,袁昇定然……不負厚望。”

兩個人深深凝望,都不再言語。

“這個妞好香啊,”唐心陽忽然湊上前來,“美女是安樂公主府上的嗎?其實老子也是冤枉的啊……喂,你躲什麼,快過來,讓老子香一口。”

他涎著臉湊上前來,登時惹得黛綺尖聲驚呼。那獄卒徐四大怒,揚手一鞭,淩厲的鞭頭從鐵欄間隙鑽入,拍擊在唐心陽的肩頭。唐心陽嘶聲哀號,身子翻滾,撞上了一旁的範平。範平剛剛跟他廝打了一通,立時毫不客氣地將他推開。

牢內一陣騷亂。

“住手!”林嘯大怒,奪過皮鞭狠狠抽去,皮鞭抽打在鐵欄上,濺出一串火花。一股巨力襲來,震得整座鐵欄門嗡嗡作響。唐範兩人才停止了嘶喊扭打。

袁昇慢慢抬起了頭:“請雪雁姑娘傳個話,我會安心等候。隻是家父何罪,無辜被抓,也請公主殿下一定代為向太後進言。”他目光一寒,冷冷盯了林嘯一眼,才提高聲音,“小十九,告知辟邪司所有人等,袁昇之事,由袁某一人擔當。其他任何人不得以我為念,不得妄動亂法滋事的邪念,若有違者,我袁昇變成厲鬼也不饒之。”

高劍風聞言忙將飯匣放在袁懷玉身前,朗聲道:“劍風遵命!”

唐心陽忽然指著吳六郎,叫道:“小心蛇!”吳六郎被他唬得一驚,幾乎蹦了起來。黛綺也嚇得驚呼出聲。仔細看時,地上哪有什麼蛇。

唐心陽嗬嗬大笑:“誰讓你這家夥老瞪著老子,在公主府當差了不起啊!哼,這裡沒有蛇,外麵可有,小心蛇咬死你們這些混賬!”

吳六郎勃然變色,喝道:“你這賊囚,將嘴巴給我放乾淨些。”

林嘯見唐心陽瘋瘋癲癲,隻怕再多生事端,忙道:“這裡都是些亡命之徒,姑娘萬金之軀,還是及早回去給公主殿下複命吧。”

黛綺隻得幽幽歎了口氣道:“袁將軍,你的話我定然帶給公主殿下,我們……都盼你早日出來。”說完款款帶著吳六郎向外便行,又低聲道,“林主簿,借一步說話。”

林嘯正目光遊移地盯在高劍風身上,聞言隻得甩了個眼色給徐四,隨即大步跟在了黛綺身後。

徐四踅到高劍風身前,大咧咧道:“飯匣放這兒就行了,趕緊走吧。我們這兒規矩如此,請包涵。”禦史台和辟邪司素來不睦,徐四說話也不大客氣。

高劍風最後瞟了眼袁懷玉,轉身走到袁昇的鐵欄前,沉聲道:“十七兄,我先去了。”

徐四很不客氣地將高劍風請走後,兩個獄卒粗暴地關上了厚重鐵門,一路罵罵咧咧地走遠了。

唐心陽這才嗬嗬地低聲一笑:“袁昇,你手下果然都是奇人異士!”他揚起手,腕上一團物事滑入袖口,再滾入懷中,最後變戲法般從褲腿溜出。

那是適才他唐突佳人製造混亂後,吳六郎乘亂塞進來的“戰果”:一隻錦?囊。

“我要的東西,你適才已經傳音給吳六郎了吧?隻是這急切間,他們能不能辦到?”唐心陽扒拉著錦囊裡麵的東西,越看越驚喜,不由得對辟邪司多了些信?心。

“吳六郎認識許多叫花子,你要的東西,他們會辦到。”袁昇歎了口氣,適才趁著唐心陽造成的混亂當口,他已經用傳音秘術對吳六郎做了吩咐。

剩下的事,便一切看命了。

“駙馬來過了,”黛綺一臉倨傲,目不斜視,款款前行,“不過公主殿下不放心駙馬。她讓我給張烈大人傳一句話,如果袁昇有個三長兩短,張烈就提頭來見吧。”

要知辟邪司作為朝廷的特殊衙門,自然有自己的暗探和渠道,武延秀拜會張烈之事,吳六郎一大早就得到了密報。黛綺所說的話,當然都是他們事後推敲分析的結果。

林嘯臉色一僵,卻點了點頭:“一定帶到。”

“林主簿留步吧。”出了禦史台衙門,黛綺跟林嘯作彆。

林嘯黯然站在階下,心內有些鬱悶。他忽然眯起了眼。西斜的日色下,他陡然發現,她的步子有些怪。這絕不是一個高貴女子應有的步伐,她是最豪奢的大唐公主府內的第一紅人侍女,她的步子更該是穩重而嫵媚。

可眼前她這幾步走得太急了,許是馬上將要鑽入廂車,她忘了遮掩?

正猶豫間,馬車已飛馳起來。那個貌不驚人的家夥趕起車來居然很快,廂車卷起一溜煙塵,便拐過了街角。林嘯身形一晃,展開神行術便跟了過去。

在長街的又一道拐角處,林嘯攔住了廂車。

吳六郎一臉驚訝:“林主簿,您這是……”

“少廢話,安樂公主府該往東行,你們為何徑自往西,你們到底是誰?”

“林主簿多慮了,”雪雁的聲音在車內響起,“我還要去西市,給公主殿下最喜好的那支金步搖配上款西域香木匣子。不過你來得正好,我還有兩句話忘了跟你說,請主簿上車說話可好?”

“如此,就冒昧了。”林嘯冷笑著,一步跨上車來。

車內有些幽暗,一道淩厲的眼神當頭向他射了過來。

刹那間,天地一片黑暗。

深夜,左禦史大夫張烈被仆役叫醒,說牢內那個不安分的唐心陽又在喧囂鬨?事。

“這小子和袁昇在一起,他們莫非要生事?”一念及此,睡意全無,張烈一骨碌爬起身,“林嘯呢,快傳他過來。”

“屬下已經去找了,可林主簿下午見了一位安樂公主府來的貴客,隨後送貴客出門,便沒再回來。”

“安樂府內的貴客?”張烈有些疑惑,這時也顧不得許多,隻得一邊命人繼續尋找林嘯,一邊匆匆趕到牢內的暗閣中。

這座台獄構造精巧,在甬道上方設置了一座暗閣,可以清晰地監視四處,從外麵卻又看不出暗閣所在。左禦史大夫親臨指揮,一眾差役都緊張了起來。

“不要盯得太緊,懶散些……”張烈本就要逼著袁昇越獄,這時找來幾個牢子親自授意,再密令兩隊金吾衛張弓搭箭在暗閣四周埋伏好。這地方居高臨下,地形隱蔽,隻要袁昇領著那兩人越獄,接下來便是亂箭齊發。

當下徐四便奉命趕過去彈壓。

這些獄卒昨日已經緊張了一整夜,今晚更是困倦不堪。又乏又怒的徐四氣哼哼提著皮鞭趕過去叱喝。

這次唐心陽仿佛喝多了般,居然對他罵罵咧咧。獄卒徐四暴跳如雷,怒衝衝打開了最外層的厚重鐵門,揮鞭向欄杆內猛抽。

一隻手忽然揪住了鞭梢。袁昇淡淡道:“這位小哥,何必如此呢?”

不知怎的,徐四跟袁昇的眼眸一對,竟覺怒火頓熄。

張烈隱身在二樓的暗閣處,借著甬道上明亮的燈火,緊盯著徐四。見徐四隻是虛張聲勢地吆喝了兩聲,甚至打開了厚重鐵門入內假意嗬斥,張烈不由暗自點頭,覺得這個獄卒還算機靈。

他需要的就是給袁昇他們賣個破綻。

鐵門半掩著,張烈隻能看到範平跪在門口,不住打躬作揖。徐四在牢房內的嗬斥聲不時傳來,這時候他吵架的對手似乎換成了袁昇。看來這家夥終於按捺不住火氣了。

過不多時,徐四終於罵罵咧咧地走了出來。他想是氣昏了頭,竟忘了鎖上鐵門,隻是將鐵門重重關上。

張烈在暗閣中滿意地點了點頭。

徐四很懶散地踅了回來。張烈已經懶得看他了,而是緊張地盯著那扇虛關的鐵?門。

“蛇,有蛇!”

不知是哪間牢房有人先喊了一聲,隨即很多間牢房都爆出喊聲。

“哎喲,真是蛇,哪兒來這麼多蛇!”

“小心,這不是菜花蛇!”

“有毒,哎喲,老子被咬了……”

林嘯還陷在無儘的黑暗中。

四周都是那種如泥沼般黏稠的黑,仿佛一切都是個古怪的夢魘。

“糟了,這女子會迷魂術法!”林嘯閃過這念頭時,腦袋昏沉沉的,仿佛剛昏睡了一整年,然後便覺得全身墜入深潭般的憋悶。

錚然一響,他袖中的法器一線春水刀自動跳入他的掌中。林嘯一刀揮出,一線春水刀劃出一點碧油油的刀芒。

抽刀斷水,水流花謝。

彌漫天地間的黑暗被這淩厲的一刀劈開了,劈出了滿目春色。

濃墨般的漆黑頓時碎裂,甚至連那道車廂的影子也隨之炸裂開,最後,那道居高臨下的冰冷秀眸也化作萬千光影,飄搖遠去。

林嘯吃力地張開雙眼,發現自己居然躺在荒郊野外,頭頂上疏星遙映,月亮如一片薄紙般掛在天際。

“中計了,調虎離山!”林嘯忙爬起身,展開神行術疾奔而去。

忽覺腳下一絆,整個人重重栽倒在地,他低頭一看,才發覺雙腳被鎖了一道鐐銬。林嘯怒不可遏,揮刀劈出,鐐銬耀出一串火光,也不知是什麼打造的,居然能扛住一線春水刀這樣神器的劈砍。

獄中又混亂了起來。

張烈又驚又怒,這牢內怎麼會有蛇,看來袁昇這廝很可能鼓動了許多囚犯。張烈急命兩個獄卒趕過去探查。

“有蛇呀!”不必他派人下去,一名張弓搭箭的金吾衛忽然大叫了起來。

秘伏在暗閣兩邊的金吾衛隨即都亂叫起來,連張烈都看到了蛇。四五條斑斕的怪蛇不知怎的竟爬上了這座暗閣。兵士們的騷亂,更讓毒蛇驚懼,便有兵士被毒蛇咬中,登時大呼小叫,亂作一團,甚至有幾把弓箭從暗閣中跌落。

便在這時,袁昇牢房的鐵門被一隻手推開了,這一推非常粗暴,毫不掩飾。鐵門重重彈開,一道人影瘋狂躥出。

“是袁昇,看住他!”張烈在百忙中仍緊盯住那道身影。

袁昇因為罪責未定,作為臨時關押的犯人,衣飾與旁人不同。張烈看到袁昇如飛般撞入了袁懷玉那道牢門,嘴角不由咧開一絲獰笑。

袁懷玉所在的是一間普通牢房。牢門被袁昇一把扯開,因為那道鎖已被送飯的高劍風悄然打開。

袁昇的步履有些蹣跚,卻仍很堅決地一把抱住了袁懷玉,轉身便向外飛奔。幾個不明底細的牢子忙怒喝著揮鞭上前阻攔,但袁昇如瘋了一般,橫衝直撞,幾個牢子都被他撞翻在地。

哪知便在此時,袁昇懷中的袁懷玉陡然跳起,雙手如飛,重重拍上袁昇小腹。袁懷玉的雙手上都握著匕首,兩把匕首深深刺入袁昇腹內。

“夠了,袁昇!”張烈對身周的驚呼叫喊聲充耳不聞,隻顧死盯著甬道上瘋狂奔跑的袁氏父子,見狀哈哈大笑起來。他頗為忌憚袁昇的一身術法,所以那個“袁懷玉”是他暗伏的必殺之招。

果然,殺招奏效。袁昇嘶聲慘呼,揚手將“袁懷玉”拋了出去,自己也重重栽倒。

“放箭!”張烈厲喝聲中,一串羽箭淩空攢射過去。袁昇本就重傷,加之事發突然,登時胸腹連中數箭。

“大人,他……他不是袁昇!”那個“袁懷玉”刺中袁昇後,就依計翻身滾開,此時卻指著袁昇大叫起來,“他……他竟是徐四。”

這一喊,甬道上下的人全都蒙了。果然,那袁昇翻滾之際,臉上竟掉落一張麵皮下來,露出裡麵扭曲的臉孔,正是牢子徐四。

張烈隻覺七竅生煙,卻聽暗閣四周的兵士亂糟糟喊起來。

“不好,蛇……蛇越來越多了!”

“隻怕有一萬條蛇!”

“不好,這裡來了蛇妖!”

無數道叫喊聲中,有一道甚是粗豪:“快跑,大家快快逃命,幾千條毒蛇,見血封喉的七步蛇,咬上就沒命呀!”

張烈覺得那聲音有些耳熟,似乎是唐心陽那廝的。莫非是這家夥在作祟?他正要怒喝,忽一低頭,隻覺頭皮發麻,暗閣內外果然已是蛇的溪流,粗者如水桶,細者如絲竹。最要命的是還有很多色彩豔麗的毒蛇,瞧來觸目驚心。

兵士們都在哭號跳躍躲避,更有人乾脆從二樓的暗閣跳了下去。

張烈被屬下們擠得東倒西歪,百忙中看到牢獄的大門被人打開了。開門的那人緩緩仰起頭,向他望來。那人居然是徐四。

不,那人穿著徐四的獄卒衣飾,臉孔也七分相似,隻是那雙眸子深湛如海。

“他是袁昇,抓住他!”張烈一聲怒喝剛剛出口,忽然一股巨力撞來,身子一歪,竟被幾個兵士從暗閣處擠落。

甬道上也爬滿了蛇。唐心陽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支短笛,在口邊低低吹著,信步前行。無數條彩蛇圍著他瘋狂扭動。範平則搶了一個牢子的腰刀在手,乘亂砸開好幾道牢門,許多囚犯狂叫著奔出。

“林嘯在哪裡?林嘯誤我,林嘯誤我!”張烈幾乎是在哀號。

“大人,林嘯在此!”

一道尖銳的怒嘯劃空而來。

林嘯的運氣不錯。本來依著高劍風的脾氣,很可能會給他一劍了斷,但吳六郎老成持重,不敢將事情弄得太大。黛綺卻沒有放過他,給他腳上纏了那道奇異腳鐐。

那是西域秘製的奇物,本為西域幻術師對付仇敵之用,質地非金非鐵,堅韌異常。林嘯劈砍了多時,耗得精疲力竭,才將腳鐐劈開。那把一線春水刀也幾乎報廢。

怒衝衝趕入台獄時,正看到無數囚犯和兵士都嘶號著向外瘋狂逃竄,林嘯幾乎要瘋了,地上不過是數十條糾結蠕動的大小怪蛇而已,堂堂金吾衛,值得如此驚慌失措,竟還和囚犯一同奪門而逃?

“袁昇,袁昇,你在哪裡?”他怒衝衝地撥開迎麵撞來的無數張扭曲的臉?孔。

忽一扭頭,正看見一道高大的身影,口中短笛橫吹,走得恍似閒庭信步,正是唐心陽。袁昇則跟他並肩而行。

“逆賊……”林嘯這時披頭散發,看上去倒更像個劫牢越獄的。他雙眸微眯,在一瞬間將目標定在了唐心陽身上,春水刀淩空揮出。這一刀含憤而出,氣勢如悍雷破山。

唐心陽混在人群中正向外奔,邊行邊吹短笛並非為了故作瀟灑,而是在施展召蛇秘術。這次台獄鬨“蛇災”,正是他全力運籌的傑作。

前番黛綺三人來探獄,唐心陽故意裝瘋賣傻,幾次引發衝突,就是為了聲東擊西,好將林嘯、徐四的注意力吸引過去,讓黛綺乘亂將“家夥”丟到他腳下。唐心陽迅速收起了那些物件。袁昇則暗施傳音秘術,對吳六郎做了“抓三百條蛇”的密令。

吳六郎和長安的幾個叫花子頭如孫小獅子都很熟悉,許多叫花子都是玩蛇的高手,很快就湊齊了大小數百條蛇,趁黑順著台獄臨街的一麵牆丟了進來。唐心陽被袁昇悄然解開金鎖符後,罡氣恢複,祭出了融入體內的法器“銷魂笛”施展召獸秘術,再將那些大小蛇引入獄中。

黛綺偷放進來的東西中有一把精巧的西域镔鐵絲錐,那是當時最先進的萬能鑰匙;還有兩件簡單的人皮麵具和易容所用的藥物。

唐心陽入夜後故意吵鬨,引來了徐四巡牢,隨即借著和徐四吵鬨之機,運使了攝魂術,將之誆入牢內。隨後袁昇和範平便一起動手,利用人皮麵具和易容藥物將徐四和袁昇做了簡單易容,交換了衣衫。

宣機大弟子的攝魂術極為霸道。被迷魂的徐四仿佛一具木偶般行事,衝入隔壁牢房,抱了“袁懷玉”出來。袁昇事先曾注目良久,已經看出了那“袁懷玉”是個被調包的假貨,乾脆將計就計,以毒攻毒……

在假袁昇抱起假袁父的同時,唐心陽的召蛇術開始顯效。

蛇開始隻是出現幾條,隨即便變成了數十條。這其中確實有十幾條毒蛇,被唐心陽運功催上了暗閣。

毒蛇突如其來,登時讓金吾衛和獄卒們軍心大亂。隨後袁昇便和唐心陽一起運使了攝魂術。人心大亂時,利用混亂的恐懼心理,特彆是在台獄這種封閉的大型建築內,最易施展類似攝魂迷心的秘術。唐心陽身為宣機國師的大弟子,自來精修元神秘法,那幾聲故作惶恐的大喝,更是將牢獄內高度緊張的一眾兵士差役的精神儘數扭曲,讓他們看到了無窮無儘的蛇群洶湧而來。

這次三人聯手的越獄,至此可說完美無缺。但此時唐心陽還不敢掉以輕心,因為集體攝魂術必要耗費強大的元神靈力,他無法全力飛奔,不得不吹奏銷魂笛,竭力維護自己的攝魂術法。

偏在這時,林嘯趕了回來。

一線春水刀刀意淩厲,更因夾在洶湧的人流中出刀,勢若鬼魅。唐心陽和袁昇都沒有察覺。唐心陽覺出刀氣時,那氣勢如虹的一刀已如一線破冰的春水般鑽入了他的胸腔。

“疾!”袁昇大喝,春秋筆淩空揮出,一道曲折的金光隨筆而出。這是小神捕和靈虛門仙才的第一次交手,交手的中間人卻是宣機的大弟子。

林嘯虎口劇震,全身罡氣一陣浮動,那春水般的碧色刀芒隨之一斂。這是二人毫無花哨的罡氣交擊,而袁昇顯然小勝了一線。範平乘機一下背起了搖搖欲墜的唐心陽。

唐心陽隻覺胸腔中所有的血液、水分都被那一刀割斷了,一口熱血更是橫在了喉頭。他卻抓起笛子,猛力吹出一道怪音。嗚的一道悠長的怪響,響在了牢獄內每個人的耳中。

除了耳中預先塞了棉絮的袁昇、範平,其餘人都覺得一陣恍惚,仿佛一刹那間,整個天地都暗了下來。

範平淩空躍起,兩個起落,已躥向了最外層的牢獄大門。

“抓住他,袁昇在那裡!快,快關閉大門!”林嘯最先清醒過來,長聲嘶吼。

猛然間一道人影當頭撲來,一把將林嘯緊緊抱住。

林嘯看到那半張耷拉下來的臉皮,臉皮後麵是徐四僵直的雙眼。徐四腹部連中數箭,按理說早已奄奄一息,這時卻被唐心陽那一道魔笛聲操控,勢若瘋魔般將林嘯緊緊抱住。

林嘯奮力掙開徐四,瘋了般衝了出去。

街上到處都是叫花子,當然還有剛暈頭轉向衝出來的獄卒和兵士,所有人都在倉皇叫喊著亂竄,狂躁情緒強烈感染著亂竄的每個人,林嘯的頭腦中仿佛也有幾千匹怒馬在奔騰嘶鳴。

夜色已深,稍遠的地方便看不真切,林嘯極力凝神遠望,極快地鎖定了一輛廂車。這輛廂車外表樸素,形製居然不小,車廂內可以輕鬆塞進四五個人。這麼沉的夜色中,那輛馬車飛馳得極快,幾個叫花子不及躲閃,被狂暴的馬車撞得東倒西歪。

“站住!”林嘯全力衝了過去,終於在街角處攆上了那輛車。春水刀斜刺裡劈出,驚馬嘶號,一頭栽倒,整輛車也轟然翻倒。

林嘯再一刀劈出,車廂木門碎裂,車內卻空無一人。林嘯一把揪起那車夫,喝道:“車上的人呢,為何這麼晚在此疾奔?”

車夫摔得滿臉是血,渾身抖作一團,顫聲道:“不知道,小人是被人雇來的,給了十倍的價錢,隻讓我在這裡耗上一晚,看到有人驚走時便縱馬狂?奔……”

林嘯怒不可遏,一腳將那人踹翻在地,回頭再四望時,卻見人流已經四散開來,街上唯有混亂的血跡和四下裡蠕動的蛇蟲,茫茫夜色中哪裡去尋袁昇等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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