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互許終生

2015-05-22 作者: 櫻桃罐頭
第76章 互許終生

臨觀十七年三月初九寅時二刻。

輝煌的議政大殿中堆滿了文武百官、皇親國戚,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黃衣、紫衣、紅衣、黑衣從殿內向殿外依次羅列排開,百官皇親朝服上繡著的麒麟、白鷳、鷺鷥、飛魚、鬥牛等紋樣在擁擠之中顯得張牙舞爪,人人戴著的烏紗冠上絞著的各色紅寶石與珊瑚頂璀璨繽紛,照得頭頂上原本就圖樣複雜的九龍騰飛藻井更是五光十色,教人眼花繚亂。

議政大殿當間一條正紅色地毯,從龍椅上沿著三層台階滾下,一直鋪到大殿外的台基之下。那地毯在龍椅下方加了個金邊繡紋,此刻被一雙繡著黑龍的明黃色皂靴穩穩踩住。

東方臨天一襲明黃色冕服龍袍,正襟危坐,袍上團著的九條天龍形色各異、吞雲吐霧。他頭戴金色冕冠,麵前是玉製的十二旒。冕冠兩側各有一孔,穿插玉笄,與發髻拴結。

在他一聲輕咳之下,滿朝嗡聲立刻肅然,大殿靜謐的像是空曠的荒野。

所有人皆低頭站好,不敢大聲呼吸。隻因無人不知,今日必會發生一件轟動大梁之事。

當東方承昱出現走上議政大殿之時,所見的便是這般草木皆兵的景象。

在臨觀帝的暴政下,這也不過是司空見慣之事。東方承昱隨意瞅了幾眼,漆沉的眸底有異光起伏,唇角不著意勾起一抹刀鋒般的冷笑。

他信步朝著殿中而去,踏過正紅地毯之時,一襲深藍色廣袖長袍隨著他的走動翻飛輕響,袖口上柳黃色的蟒紋看著像是活物一般銳利之極。

“皇兄,臣弟來了。”他拱一拱手,輕笑而語,鎮定自若的接下東方臨天射過來的兩道寒芒。

“皇弟,早啊,昨夜在天牢裡睡得可還舒服?”

“承蒙皇兄惦念,臣弟不是好好的站在這裡嗎?反倒是皇兄,似乎氣色欠佳。”

東方臨天臉色頓時沉了下去,眾人將這番話聽進耳裡,也覺得毛骨悚然。

東方臨天一聲冷笑,道:“皇弟果然猖狂,愈加不把朕這個天子放在眼裡了,是忘了自己做下什麼大逆不道之事嗎?”

東方承昱回以不遑多讓的冷笑:“還請皇兄示下。”

東方臨天起身,冷聲道:“前日朕與錦雲王、明郡王、刑部、吏部兩部尚書,還有其他幾位卿家,在蒼陵侯府的會客廳書架之中,發現一件龍袍!臣弟,可有此事?”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臣弟也不想否認。”

東方臨天冷笑:“好一個欲加之罪!朕與紹雲、明郡王等人可都親眼瞧見那龍袍了。臣弟倒是說說,是何人敢到你這個太歲頭上動土?”

“皇兄何必明知故問,不如快些給臣弟定罪,早早退朝,免得各位大人們平白受這折磨。”

此話一說,文武百官們齊齊脊背發冷,噤若寒蟬,卻唯有一人麵不改色的走了出來。

此人穿著紫色盤衣領仙鶴補服,唇角噙著似笑非笑的弧線,正是右丞相韓英。

按照與月如初的約定,他朗聲道:“陛下英明,何不端出那件龍袍,給蒼陵侯一個公道。”

東方臨天笑道:“這是自然,拿人拿贓,是非自有公論。來人呐,去將那件龍袍給朕端來!”

“諾!”三個太監趕緊去後殿。

等待的這片刻時間,東方承昱雙眸微眯,眸底瞬息萬變……待這場硬仗打完,他便要按照事先的布局全身而退,此後便從盛京消失,遁去北部,並出動他隱藏多年的殺手鐧,報這一箭之仇。

他想著侯府的眾人,此時他們應該已經都安全了吧。那些人有雷馳帶著,他不擔心。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月如初。

不知她是否願意去善學堂躲避,抑或是……離開他,去投身自由,甚至……投去東方紹雲的懷抱。

他承認,他總能看穿她的想法,卻永遠看不穿她的七竅玲瓏心。

一陣酸意在失神間沒了心田,東方承昱暗暗低歎:放她自由,他真能甘心?她若走了,他又真能做到不後悔?

罷了罷了!

既已做了,再思又有何意義,徒惹悵然!

待到回神之際,見那三個太監一個在前麵小跑,另兩個一起端著一個紅色盒子而來。

三人來到大殿中央,為首的那個鴨聲問道:“皇上?”

“嗯。”東方臨天大袖一揮,“展開吧,讓眾位卿家都看個仔細!皇弟,你可也要看仔細啊,彆讓人冤枉了你。”

東方承昱皮笑肉不笑的應道:“多謝皇兄提醒。”

隨即,兩個太監打開盒子,拿出龍袍,展開在眾人麵前。

東方承昱本是淡淡的看著,卻在這時,一抹異色上臉,眼底湧出極致的詫然。

反觀東方臨天,則是震驚的僵立在龍椅前,一雙眼大瞪著幾乎要跌出眼眶。

“這!這是怎麼回事?這不可能!”東方臨天衝了下來,一手揪住龍袍,無比震驚的顫動雙手。

這件龍袍,他一直存放在隱蔽的大殿之中,是他親手安置的,他又怎會弄錯?如今手中這件,的確是前日那件,可為何會變成這等樣子?

“這……”東方臨天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就連東方紹雲、明郡王、書尚書等人也不免瞠目結舌。

所有人都看的一清二楚,那袍上的圖樣根本不是龍,而是前後各九條形色各異的蟒,在七十二大朵芙蓉花中蜿蜒遊戲!

這也是東方承昱完全沒有料想的情況,他稍稍偏眸望向韓英,見韓英張了張嘴做出一個口型,是個……月字。

月……難道是如初?

東方承昱心底震撼,不敢相信,持續盯著韓英。

韓英見狀,隻得朝著臨觀帝的方向使了個眼色。

東方承昱會意,冷冷一笑,那嗓音在大殿裡卷出醇厚的回音,令所有人將目光凝視而來。

他卻隻看向東方臨天,雙手負後,輕笑:“臣弟素喜蟒紋,人儘皆知,臣弟的這件禮服,皇兄還認為大逆不道嗎?”

東方臨天的胸腔狂烈收縮,肺部充滿怒氣,幾乎要刺破肺部。他臉色又白又紅,雙手還揪著那件蟒袍顫抖不休,心中無論怎樣想也想不出一件龍袍為何變成了蟒袍。

他甚至在想,莫非這就是先帝在留給他一人的遺詔中所寫的……天譴報應?

韓英也出列說道:“陛下,此蟒袍並無僭越之處,也的確像是蒼陵侯的風格。想來是蒼陵侯一時激動,適才忘了解釋清楚。”

一番話既給東方臨天鋪了台階下,又抹除了東方承昱的僭越之罪。

如此,東方臨天還能如何?隻得強笑著責怪東方承昱幾句,再反省自己一時眼花看錯了。

群臣見狀,立刻息事寧人,順帶喊幾句“兄友弟恭,乃我大梁之福”,趕忙將此事就這麼圓過去,接著便繼續每日的早朝工作——有事奏本,無事退朝。

而東方承昱,則在東方臨天的“賠罪”之下,被送出議政大殿,回府休養。

他冷冷瞥了那黑壓壓的大殿一眼,冷笑一聲,打發走了送他的幾名太監,回過身去,兩袖翻飛,沿著長道一路向宮門外走去。

在快要走出宮門時,一個端著花籃的宮婢忽然不慎撞在了東方承昱身上,花籃掉地,裡麵的花朵也摔落地上。

“侯爺饒命!侯爺饒命!”宮婢趕緊跪地磕了三個頭,這才知道去撿花朵。

東方承昱眸底一沉,本不想理會,想了想還是俯下身,默默幫忙收理。

那宮婢害羞笑道:“多謝侯爺相助。”接著便去撿東方承昱腳邊的一支花,也因而貼在了他的耳邊。

這一瞬,東方承昱聽到一句耳語:“奴婢是李貴妃的貼身婢女,貴妃娘娘讓奴婢轉達侯爺,請侯爺回府後去看看月夫人,這次多虧有她,月夫人是不可多得的妙人,望侯爺愛之如命。”

“夫人!夫人!”

枯荷的聲音遠遠的傳來,傳進廚房之中。似乎這許多年來,她的語調頭一次充滿如斯活力。

月如初正亭亭立在爐灶前,剛將文火煲好的合蓮盅盛在一盞漆了交頸鴛鴦的白玉瓷盅內,見枯荷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到廚房門口,心下一喜之際,不免很是緊張,隻好問道:“那你怎麼還不去迎接侯爺,我這就把合蓮盅端過去,侯爺剛回來應該是去書房了。”

枯荷道:“夫人說錯了,侯爺一回來就問夫人在哪裡,一定是直奔而來。”回頭望了一眼,笑道:“夫人,侯爺來找你了。”

月如初的心臟一下子就拔到了喉嚨裡,雙手端著合蓮盅,有些不安的看向枯荷。自己……真的還有顏麵麵對他嗎?她曾做了那樣傷害他的事,待會兒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會是什麼?

“夫人,您再不出來,侯爺就要衝進來了。”

月如初隻得點點頭,不論如何,也要將這碗合蓮盅給他喝了,天牢裡陰森潮濕,他體內又有陰氣侵蝕的宿疾。這合蓮盅的功效,便是能驅濕氣。

枯荷退出,將門讓開。

月如初端好合蓮盅,走了出去。

日光朗朗,明亮的天光灑在那人身上,熟悉的輪廓在衣物的修飾下高大挺拔。俊美非凡的臉龐上,邊邊角角處因著光影的修飾而明暗分明,漆沉的眸底有兩簇致命的火,穿過距離,煨在了月如初的心底,緩緩地,加劇燃燒。

他柔和的笑著,眼中愛意流閃,就這麼靜靜的看著門下的她。

她正端著一盞白玉瓷盅,那是為他做得羹湯吧,他清晰的看見那瓷盅上漆著的一對交頸鴛鴦。

她走了過來,嫻靜柔美的麵龐在羹湯的熱氣氤氳中,朦朧的像是一幅經久不衰的畫。

她走到了他的麵前,靜靜的、也怯怯的望向他,眼波一眨,千言萬語似一江春水綿綿湧來。

隻是……隻是她那雙眼底,卻是布滿了勞累的血絲。

東方承昱的眼神指向那合蓮盅,輕問:“給我的嗎?”

“嗯。”月如初點點頭,“快趁熱喝了吧。”

“不急,讓我好好看看你。”他打量著她的眉梢、眼角,處處可見昨晚熬夜的痕跡。

她呢喃:“你快喝,這是驅除濕氣的合蓮盅,牢裡那麼陰冷潮濕。”

唇角的笑容多了幾分醉意,他反倒問:“合蓮盅?愛妾,你這是在用‘並蒂蓮’暗示本侯嗎?”

月如初臉頰一紅,嘀咕道:“再不喝,就真涼了。”

“好,本侯不逗你了。”東方承昱笑著,衝枯荷使了個眼色。

枯荷立刻走來,將月如初手中的瓷盅端去臥室,找個小爐保持熱度,將這一方小天地留給了兩人。

“我……”月如初偏著眸,低道:“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如初,你為什麼不敢看我?”他用手指挑起她的下頜,讓這精致的臉蛋隻能麵對自己。

月如初怔怔喃喃:“之前的事情,我對不起你。”

東方承昱心底一疼,道:“那晚的事情,我對不起你。”

一想到那晚,月如初的臉更紅了,雖然讓她痛苦的宛如在地獄受著酷刑,可是,對他,她卻一點都怨不起來。被人背叛的滋味如何,她不是也親身經曆了嗎?如果她是和他一樣的性情,那她或許會直接將匕首戳進紹雲的胸膛。

月如初釋懷的笑了笑:“那晚的事情都過去了,夜儘天明,該忘記的就要忘記,該追逐的便要追逐。你說是不是,承昱?”

一聲“承昱”,讓東方承昱渾身僵住,眼前似乎升起了一道耀眼的赤色,然後是橙色、黃色……直到煙霞紫色漫上,共化為一道彩虹。他透過這道彩虹望著她翹起的唇角,激動道:“你笑了,你終於肯對我笑了。”

菱唇微微詫異的動了動,“我沒有對你笑過嗎?”

“沒有。你對很多人都笑過,卻唯獨對我,總是冷冰冰的麵無表情。”

月如初心底酸了酸,“可我卻把眼淚都給你了,八年來隻在你麵前哭過。”

“我不想看到你的眼淚,我想得到的是你的笑容。”他溫柔的撫過她的麵頰。

月如初小手抬起,覆在東方承昱的手背上,唇角複又勾起更甜美的弧度,“往後,我多對你笑,你看好不好?”

東方承昱再度一陣撼動,這句話的意思,是否是一個承諾?是否是這樣?!

月如初輕輕放下東方承昱的手,轉為偎入他的懷中,環抱住他的脖頸。

東方承昱為她的行徑吃驚震撼,他緊緊摟住這嬌軟的身軀。

“承昱,你會一輩子都隻愛我一個,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拋棄我嗎?”

她聽到他堅定的回答:“一生一世一雙人,共患難,永遠不離不棄。”

“那好。”她笑了,在他的懷裡甜美的像是一株蓮花,“承昱,我不會再辜負愛我的你,永遠不會了。”

這日,蒼陵侯府的所有人都從緊張不安中解脫,齊齊鬆了口氣。

原本他們以為必須離開盛京,卻不想夫人讓雷馳留住他們後,他們也成功的看到侯爺回歸。

他們高興的在府中穿梭,當看到侯爺和夫人相擁的畫麵時,全都屏住了呼吸,遠遠的看著。

再後來,大家都看到,侯爺將夫人抱進了臥房去,這一刻幾乎所有人的嘴角都爬上了曖昧的笑。

“愛妾,就讓本侯先來嘗嘗你做的合蓮盅。”

精致小桌旁,東方承昱笑著吻了吻月如初的耳垂,溫香軟玉在懷,又是情之所鐘,沒有比這更滿足的事了。

月如初臉色微紅,一手端起合蓮盅,一手持著瓷勺舀出一口,遞去,“快喝下,彆再嘀嘀咕咕。”

東方承昱笑著接收,在口中品味良久方才咽下,甜意暖意都順著流進了心裡。他拿過合蓮盅和瓷勺,用手臂將月如初圈好,道:“一起喝,本侯來喂你。”

“這是給你煲的。”月如初強調。

“愛妾,你要聽本侯的話。”東方承昱不懷好意的****她的頸項。

月如初羞不過,隻好認命。

兩人就這麼你一口我一口的,將這合蓮盅給消滅乾淨,接著招婢女進來收走了瓷盅和瓷勺。

東方承昱取出方帕給月如初擦了唇角,抱著她坐在床上,問道:“你怎麼辦到的?”

“什麼?”

“那件龍袍,是你改的?”

月如初點點頭,“我找韓英大人幫忙,他為我推薦了李貴妃,然後是李貴妃助我找到龍袍,還借了我針線。”

“於是你將那十八條龍的四肢都改成了芙蓉花,將龍角的繡線也拆掉,重新打邊,最後改成了蟒袍?”

“是。”

東方承昱眸底有著深深的感動,驀地似想起什麼,趕忙抓過月如初的手。

“承昱,你做什麼?”

“彆動,讓我看看你的手指。”

好幾隻手的指頭上都紮了針孔,那一點紅色在白皙的指頭上分外明顯,刺痛了東方承昱的心。

十八條龍,三十六隻龍角,七十二朵芙蓉花……那都是細如胎發的繡線,她一個人修改要花費多大的力氣和心思,她一定一夜沒睡,一夜都在那冰冷昏暗的角落裡為了他而飛針走線……如此怎教他不心疼?

他心疼的將月如初的手指移到唇邊,柔柔的親吻****。

指尖上的溫度順著手臂傳入了月如初的心,她低眸,唇角有著欣慰的笑。

是啊,這個霸道卻溫柔的男人,原是如此的愛她、疼惜她、保護她,可她呢?傷了他太多次。

她不會再傷害他了。

月如初默默的念著自己已然做下的這個決定。

她不會再傷害他,她也要去愛他,疼惜他,保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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