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托付

2016-01-15 作者: 烏鴉大嬸
第203章 :托付

淚水低落,正好落在朱見深已經隻剩下皮包骨的手上,皇帝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傻孩子,哭什麼,朕不是神,朕也是人,是人就有死的時候。”

聽到這話,張儒再也忍不住了,突然跟個孩子一樣趴在朱見深身上嚎啕大哭起來。

朱見深製止了梁芳的攙扶,任由張儒趴在身上痛哭流涕,這一刻,這位昏庸了大半輩子的大明皇帝,就像一位年老的長者。

人都是有感情的,張儒性子冷漠不假,可他也有他自己在乎的人,也有他堅持的本心。就像一心想讓太子朱佑樘登基一樣,他同樣不希望朱見深這麼早死。

他才四十歲,他本來還有大把時間去治理這個江山。可是他的身體被丹藥毀了,他的精神被萬貞兒的死毀了。

待張儒的哽咽聲稍稍平息之後,朱見深才一邊撫摸著他的頭發一邊問道:“聽說這次在寧夏,遭遇了不小的挫折,怎麼樣,還能習慣麼?”

張儒抽噎著點點頭,沒有說話。

朱見深自顧自道:“很多東西不能看表麵,當然,也不能太深的去挖掘。你也不小了,文軒二字,是崔恭崔老夫子對你的期盼,也是朕對你的期盼。

朕這一生,功過是非自然是留給後人去評說,但朕知道,朕的過,要大於功。

佑樘小時候的經曆很慘,你是一隻陪在他身邊的人,你們之間有一份情分存在。朕不知道這份情分到底能夠存留多久,但是朕希望越久越好。

你這孩子外冷內熱,外剛內柔,最受不得委屈。為了佑樘,你受了不少委屈,往後,可能你會受更多的委屈。

朕不怪你和邪教教主的女兒眉來眼去,也不怪你在九邊殺了那麼多將領。不過你一定要記住,佑樘將來是大明的天子,任何人都能對他不滿,唯獨你不能。

以弱冠之齡巡視九邊,是朕對你的一種曆練,也是一種培養,你不可辜負了朕的一片苦心。”

張儒用力點頭:“陛下放心,臣定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朕不是劉大耳朵,佑樘也不是那扶不起的劉阿鬥。朕不需要你死而後已,朕隻需要你每時每刻都記得,你是佑樘最堅定的後盾,你是他的兄弟,便足矣。”朱見深有些感慨地道。

說實話,這麼多年,他一直都沒有真正看透張儒,所以他對張儒總是保留著一種戒心。這種戒備,是替兒子戒備的,作為一個父親,他更擔心的是兒子將來能不能駕馭張儒這樣的權臣。

是的,才剛滿二十歲沒有多久的張儒,已經成長為大明的權臣了。

“陛下,臣省得了。”張儒聽話的點頭。

不管將來發生什麼,這個時候,他真的不想讓皇帝傷心。

他的身體已經不行了,可能隨時會撒手人寰,如果沒有這位昏君的庇佑,他和太子隻怕活不到現在,所以他想最後保有一點點孝心。

朱見深勉強擠出一個笑臉:“好了,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了,也許久不曾見著佑樘了,該去看看他了。”

“臣遵旨。”張儒恭敬的拱手,然後又跪下給朱見深磕了個頭,這才慢慢退出東暖閣。

毓慶宮內,每日從內閣送來的奏折已經讓朱佑樘忙得焦頭爛額了,加上父皇身體不好,他心裡擔憂,所以才短短半個月時間,他就瘦了許多。

“寧夏總兵、哈密王哈希德王府中秘藏鋼刀數千柄,弓弩箭矢無數。”奏折是張儒的奏折,奏折上的每個字,都像鋼針一樣刺痛著朱佑樘的心扉。

他清楚大明風雨飄搖,卻不清楚,大明竟然已經危險到了這樣的地步。

朱筆在奏折上寫了一個大大的敕字,然後朱佑樘將狼毫筆狠狠擱在桌上:“老伴,你說將來孤登基之後,能不能將這些蠹蟲全部清除掉?”

一直在一旁伺候的覃吉小心道:“殿下無需擔心,不過是些許宵小而已,隻要殿下將來親勤政愛民,老奴相信,大明一定會重現輝煌的。”

朱佑樘眼中充滿了疑惑:“是麼?孤怎麼覺得千難完難呢?這大明的江山,已經被這些蠹蟲腐蝕得不成樣子了,將來孤該如何治理?唉。真希望父皇的病能夠早日康複,孤這肩膀,還擔不起這麼大個江山。”

覃吉聞言正色道:“殿下,這樣的想法最好永遠都不要有了。殿下是大明的儲君,是大明將來的皇帝陛下,這江山是陛下的,也是殿下的,將來要子子孫孫傳下去的,這樣的話,切不可再說。朝臣本就對東宮不是很滿意,若不是張大人用血腥手段壓著,又有陛下的青睞,那些朝臣隻怕早就開始攻訐了。”

朱佑樘苦笑道:“是啊,孤很沒用,就靠著父皇和虎哥在撐著。”

“殿下這話未免有些妄自菲薄了!殿下是天下人的殿下,沒有殿下,就沒有張儒今日。陛下如今重病臥床,殿下應當勤政自勉,怎能妄自菲薄?”張儒人沒到,聲音已經傳進了毓慶宮書房。

這毓慶宮,也隻有張儒一人能夠長驅直入而無人阻攔。

朱佑樘眼前一亮,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張儒麵前,一把抓住張儒的雙臂:“虎哥,你可算是回來了。”

張儒不著痕跡的掙脫了朱佑樘的雙手,單膝跪地行禮:“臣張儒,見過太子殿下。”

他這一舉動,是為了告訴朱佑樘,你是太子,我是臣子,君臣禮儀不可廢。同時,他也是為了告訴那個已經病入膏肓的皇帝,我張儒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絕對不會有任何非分之想。

覃吉不是很喜歡張儒的臉。

從小時候開始,他就不喜歡這個少年老成的孩子,直到今日,他依然不喜歡。

礙於朱佑樘的情麵,他才會對張儒拱手叫一聲張大人,可是心裡,他從來沒將張儒當過一回事。

一個靠著太子的青睞,靠著後宮太後的青睞崛起的年輕人,他並認為能夠在大明朝堂上鬨出多大的風雨。

但是近日,看到張儒跪下對朱佑樘行禮,這個從小看著朱佑樘長大的老太監,頭一次眼中有了對張儒的讚許。

當然,僅限於一絲讚許的神色。

朱佑樘手忙腳亂的扶住張儒,神情焦急地道:“虎哥,你這是做什麼,你我之間,何必行這些需禮。”

張儒站起來正色道:“殿下是大明的儲君,張儒是臣子,臣子麵君,就應該行禮。禮不可廢,若是微臣恃寵而驕,將來還有何人會將殿下放在眼裡。”

雖然一口一個微臣,但是他的口吻,依然帶著教訓在其中。

沒辦法,這麼多年了,他已經習慣用一個兄長的身份跟朱佑樘說話,哪怕現在朱佑樘已經長大了,一時半會,他也改不過來。

朱佑樘像不認識他了一樣看了他好一會,這才突然抬手摸了摸張儒的額頭:“你沒發燒吧!這裡是毓慶宮,這裡沒外人。”

覃吉忍不住插嘴道:“殿下,張大人說的有道理,禮不可廢。”

朱佑樘有些不滿地道:“老伴,怎麼你也跟那些腐儒一般,虎哥是孤的兄弟,兄弟之間,哪來那麼多俗套。”

張儒猛然跪在地上:“臣惶恐,求殿下莫要折煞微臣。”

朱佑樘大驚失色:“虎哥,你這是乾什麼。”

張儒斬釘截鐵道:“殿下是大明的儲君,張儒說到底隻是一個外臣,禮不可廢,請殿下三思。將來殿下登得大寶,群臣俯首,天下人都看著殿下,殿下還能以兄弟視臣,臣不勝感激。可殿下不能不顧皇家威儀,縱使殿下將臣當兄弟,也隻能埋藏在心裡。”

“虎哥,你我兄弟,真的需要分得這麼清楚嗎?”朱佑樘臉上寫滿了失望。

他有些鬨不明白,為什麼張儒一回來就這麼強調君臣之禮,不明白這一趟九邊之行,為什麼讓張儒改變了這麼多。

相比之下,他更喜歡那個有危險就將他往身後一推的虎哥,更喜歡那個他做錯一點事就對他大加訓斥的虎哥。

張儒目光灼灼:“需要!不為感情,為大明的江山社稷,很有需要。”

良久,朱佑樘歎氣道:“你先起來說話。”

“臣多謝殿下。”張儒一絲不苟的再次行禮,這才站起來。

朱佑樘神色複雜的看著張儒,如同看一個陌生人一般冷漠,少頃,他才失神問道:“虎。張大人,父皇真的不行了嗎?”

他是個聰明人,在知道張儒一進京城就去了東暖閣的前提下,很容易就想到張儒為什麼會突然之間變得這麼見外。

如果他的父皇短時間內不會有事,張儒依然可以跟他以兄弟相稱,因為他短時間內不會變成大明的皇帝。可是如果朱見深時日無多,那麼張儒就有必要把君臣之間的關係分清楚。

張儒用有些沉重的語氣道:“陛下臥病在床,身子骨已經很弱了,殿下。要做好繼位的準備。”

聽到這話的朱佑樘腳下一個踉蹌,好在有身邊的覃吉攙扶,這才沒有跌倒。

“我寧願不當這個皇帝,也不想父皇有事。”悲呼一聲之後,淚水從眼眶中噴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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