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8

2017-02-24 作者: 對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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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啟一下被父親嚴厲的口氣驚到,不由打了個寒蟬,連忙爬起來,瘸瘸往外跑,嚷道:“我出去玩。”

他一溜達,溜達到段晚容家,發覺段晚容家酒肉噴香,來到許多客人,當院還有一條年輕的後生“嘣、嘣”劈柴,每次都用吐沫噴手,而後掄起榔頭對著麵前墊高的木頭就是一下,待木頭從中裂開,用腳把那木頭踢開。

劉啟發覺這阿哥劈柴手法無比純熟,遠遠觀摩,見得段晚容阿奶戲鬨兩句,鑽進柴房就揪吃的,竟見到雨蝶、段晚容兩個,雨蝶竟是陪著段晚容坐在一起,大聲笑說:“外麵那個憨石頭肯定是阿奶給阿姐招來的男人——”

他問餘阿蝶:“你說是不是?”

餘阿蝶沒有吭聲。

段晚容哭了出來,起來就衝劉啟一腳,紅著兩隻眼睛嚷:“誰讓你到我家來的?!滾蛋!”

餘阿蝶愣愣地站著,連忙說:“我們是來找你的,被她阿奶拉來……”

她吭咳哼嘿了半天,一雙柔目裡的光亮彎彎扭扭。

劉啟沒有碰到過,隻好退出來,連連說:“好!走就走!再也不到你家來……”

他吞吃偷來的牛肚,瘸拐著往外走,聽到段晚容的阿奶喊自己,扭頭站住,滿臉興奮地搽了“八”字手,找準劈柴後生,含糊大叫:“阿哥,你媳婦太過分啦,你娶回家前,一定要多揍她。”

段晚容實在不想劉啟會如此幸災樂禍,竟從柴房追出來。

劉啟扒長眼角,耷拉著舌頭逃躥,還是被逮到,隻好捂著屁股打轉,求饒說:“阿姐。阿姐。我受了傷的,不經打——”

段晚容拽著他的衣裳甩兩甩,哽咽道:“你就這麼想讓我嫁人?!晚上困了,不許再趴我身上鬨?!”

劉啟把手指頭加上也不知道這是啥邏輯,繃尖嘴巴嚷:“你也不是沒有過。你。你太沒道理啦。”

段晚容說:“你說的。我要嫁人了呀。”

劉啟“噢”了一聲,低著頭說:“那好吧。”

他扭過頭翻上雪坎,心裡也無比失落,直到發覺餘阿蝶走在自己身邊,方似有補償地問:“阿蝶呀阿蝶。你跟我一起去放牧吧?!”

餘阿蝶大吃一驚,問:“你真的要去放牧呀!”

劉啟故作輕鬆地哼著歌兒,不時打打口哨。

他本想扯著餘阿蝶的手掌繞一大圈,不想段晚容趕來把餘阿蝶強行扯走,隻好回過頭,歪著頭看著一前一後飛走的兩個少女,一本正經地歎氣:“女人要嫁人的時候,性情就會大變。哎~?!她不會是重色輕我吧?!太過分!!”

他以十二分遇人不淑的壞心情往家邁步,覺得傷口越來越疼,進了屋找疼愛自己的阿媽幫自己看看,喊了兩聲喊不到,就自己鬆了鬆褲帶,提溜著扭頭往後看,連連轉圈卻怎麼也看不到……

章藍采趕出來,強行幫他看兩眼,低聲叮囑:“你到裡麵去,看那倆中原人和你阿爸說什麼?!”

劉啟沒留意外麵車和隨從變樣,尚不知道章維已走,聽她這麼說,提著褲帶往屋裡跑,進去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徑直爬上炕,跪趴到阿爸身上看對麵倆個據小幾而坐的中原使臣。

兩位使臣見到他都有點兒吃驚,慌忙客氣道:“原來這位公子是劉嶺的兒子啊!”

劉啟推出一個巴掌,大大方方地說:“免禮。免禮。”

他爬到阿爸耳朵邊,低聲說:“刺客要用弩機嫁禍他倆,他倆來澄清麼?”

劉海笑著把他的話說給客人知道:“犬子說刺客用弩是為了嫁禍你們。哈哈。”

方白也笑了,就勢問道:“是誰嫁禍給我們呢?”

劉海知道他們要說誰,而刺客背後的主謀,還真是另有其人,收斂笑意,不快地說:“想必兩位大人都知道疏不間親吧?!”

方白訥訥地收住唇舌,繼而笑道:“劉嶺責備的是。我二人今日見得劉嶺身體康健,心裡很是高興,一時失言,請不要見怪。”繼而說:“這也是我二人拿頂主張,決定把一筆大買賣雙手奉上。”

劉海說:“還是馬兒的事吧?!一千匹。賒賬三百石,現款二百五十石。建不建郡,我也隻是提個建議……你們聽也罷,不聽也罷,但還是要答應我的一點兒條件。”

楊達貴連聲說:“答應。當然答應。”

劉啟好奇地問:“什麼條件?!”

劉海瞪了他一眼,怒道:“小孩子沒有不插嘴的。”

劉啟隻好閉嘴。

方白笑了笑,漫不經心地說:“我把這個價錢說給了章嶺,章嶺可是按賒賬二百五十石哦?!”

劉海臉上的笑容和客氣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儘量禮貌地說:“我以此價給朝廷馬匹,那是我對朝廷的一點心意,你們卻來回壓價,自作聰明,儘失風度?!”

他判斷說:“你們讓章嶺知道我給出的馬價?!你們如此撥弄是非。他隻會提價,不會掉價,更不會以二百五十石賒賬給你們。很抱歉。我們買賣到此為止!”

方白臉色大變,聲音不禁有點兒顫抖,大聲說:“為什麼?!你怕他?”

劉海冷笑說:“朝廷官購馬要低於馬市價格二倍或兩倍以上,所以你們購不到馬匹。我顧及各族各部的利益,本以為二百五十石的價格給你們幾千匹馬,既可以解你們燃眉之急,又不至於動搖馬市,損害邊民利益。你們可好?!你們卻拿著我給出的馬價到處招搖壓價,你們是在為朝廷辦事嗎?!朝廷就是要你們壓榨邊民嗎?!對不起了。送客。”

楊達貴連忙道歉說:“鄙生不知曲委,以後再不敢做這樣的蠢事!”

劉海歎道:“你們既然要到章嶺給出的價格,潢東再不會低於此價出賣馬匹——誰敢?!二位使臣請回吧。”

方白牽強一笑,大聲說:“三百五十石。”

劉海搖了搖頭,隻是說:“不要自作聰明了,二位使臣請回。”

劉啟有點同情地看過去,心說:“自作自受了吧?!”

在他的注視下,那倜儻的方白略微晃了一晃,整張臉孔忽而扭成一團,卻再次展開,笑著說:“有朝廷關照,你怕什麼?!隻要你答應,不是有條件的嗎?!保證捐官安置,有你享不儘的榮華富貴……你要是不肯,我會找小李都帥與你們說。”

劉海仍是說:“兩位不要多費口舌,而且希望不要把我捐官的意思給透露出去,免得再生風波,回去吧。”

※※※

方白和楊達貴出來,都是渾身發冷,被風雪一撲,是站也站不穩。

不聲不響地上了車。

楊達貴痛心地說:“到底也不知道是壓價把他壓毛掉,還是他忌憚章維,你看看我們把這事辦的?!唉呀!難道咱們真要找小李都帥出麵嗎?小李都帥會不會自有打算?他肯以軍隊作後盾嗎?”

方白閉著眼睛,一味低叫:“小人。卑鄙無恥的小人。”

道路旁突然有人呼喊,兩人聽著熟悉,連忙叫車夫停下,掀簾見是田晏風,慌忙把他迎進車裡,捂坐說:“你這是去哪?!”

田晏風說:“我剛知道劉嶺遇刺的事。這不要過去看看?!你們。從他那兒剛回來吧?!”

方白懶洋洋地說:“沒錯。剛剛碰了一鼻子灰。我們這就走,去見小李都帥,若是見不到足夠多的馬匹,自有小李都帥的軍隊出塞討要。”

田晏風吃驚問他來由。

楊達貴也不瞞他,講明巨細,苦笑道:“他就這樣變了卦。”

田晏風恨恨道:“你們呀。這就叫做自作自受。讓我怎麼說好呢?!”

方白冷笑道:“就這還想讓我們替他捐個官,享個榮華富貴,天底下有這樣的小人嗎?!”

田晏風不敢相信地望著他,突然罵道:“你混蛋。”

方白怏怏一悚,斂容說:“白老先生。你這是怎麼回事?!我還說錯了嗎?!天底下有這麼便宜的事嗎?他以為上邦的官就那麼不值錢?!買官賣官的事,也就是這兩年,國庫虧空——”

田晏風有點發抖,他指了指方白,罵道:“孺子!他這是想回國。你的什麼榮華富貴,人家還不放在眼裡?!你呀。你呀。你知道嗎。他的牛羊馬匹不計其數,善戰兒郎數不剩數,光是受之恩惠的百姓就數以萬計,他要回國,這意味著什麼?!”

他回過頭,一把抓住楊達貴的手,嚷道:“他要什麼榮華富貴?!他數年來為章嶺辟地千裡,可謂戰無不勝……他想要什麼樣的富貴沒有?!”

方白說:“這些我們都知道。那他也不過是章維的走狗而已,功高震主,前往朝廷,亦是祛災避禍,借以保全。朝廷若予以收留,豈不是大大開罪東夷?!所謂疏不間親,朝廷怎好插手呢?!”

田晏風望著他,不敢相信地說:“我看錯你們了!”

他起身說:“告辭。”

楊達貴連忙拉住他,賠笑道:“白老先生。你可彆跟他一般見識。事都壞在他身上。你是說,劉嶺是要率眾歸國呢,還是孤身回國?!”

田晏風說:“章嶺對他有大恩,他萬不會率眾歸國。”楊達貴說:“他一個人回國,何以使先生如此欣慰?”

田晏風冷笑道:“他回國不就成了朝廷的臣子?!章嶺豈不忌憚三分?!東北邊疆起碼也要安穩數十年,甚至上百年。若朝廷再肯授以重用,使之操持錢糧,則天下富足,使之領兵,則四海升平,使之總領百官,則有盛世乾坤——你以為他在塞外大小數百仗是白打的?這赫赫威名,是彆人給的?你以為章氏短短數年,勢力橫跨千裡,都是敵人太弱小麼?你以為數萬猛人不堪一擊麼?你以為塞外湟水周遭富庶是數十年來風調雨順麼?他在湟水,即是丞相,亦是大將。”

他輕聲說:“塞外的健兒不要說打仗,便是這次打獵,我不信你們就看不到。”

他又喃喃道:“我是親眼見到那打獵時百餘騎裹煙裹塵,例不虛發,分散聚合,雄兵勁旅好似天生,你們怎麼就視而不見?即使小李都帥麾下,當真兵強將悍若此?要知道小李都帥威名遠播,那是建立在各部一盤散沙之上,也是建立在各部首領沒有軍紀,沒有係統習過兵法。這幾年潢東英雄輩出,必不易予。”

方白哈哈大笑。

田晏風亦冷視而笑。

楊達貴則左右觀望不得不跟著笑。

三人笑儘,方白說:“光是他戲耍我二人的手段,和伸手要官的厚臉皮——!我承認他有梟雄之風,然可視我神州無人乎?!”

田晏風歎道:“朝廷士子皆自恃有加,是為邦驕,邦之驕十倍於人之驕,則必有大禍、大衰。”

說完起身下車,揚長而走。

劉啟年齡雖然還小,卻也不敢肆無忌憚。

他拜托了幾位同窗,經一番的周折,打聽出葉赫完虎臣的死活,方知葉赫完虎臣和牙豬兒得到一戶人家的救助,回到家裡。

兩人的恩怨逐漸走到明處,一般人還有些鬨不清的細微地方,劉海卻從劉啟口中得知,他連忙派人攜帶禮品到葉赫家,一是要問一問葉赫完虎臣的情況,二是想在大人和大人之間,孩子和孩子之間交換看法。

此行旨在化解兩個孩子惹起來的事端,避免一場仇殺,但很可惜,葉赫完虎臣心裡又恨又怕,找到自己的父親編造謊言,說卑鄙無恥的劉啟和他的兩兄弟群毆自己,要將自己殺死。

葉赫完虎臣的父親葉赫楞泰是韋陀葉赫部的首領,著名的“******”,當年率部來投章赫時,帶著十三騎從北作戰,俘虜一名叫完虎臣的俘虜,以此給自己剛剛出生的兒子命名,想及自己的威名和兒子差點喪失的性命,眈眈視住來人:“孩子們也有自己的馬刀和兄弟,應該自己決定自己的恩怨!”

話傳回來,劉海良久沒有吭聲,而後叮囑劉啟說:“你近來不要單獨出去玩兒,有什麼事回來給阿爸講,讓事情慢慢地淡下去吧。”

劉啟知道葉赫完虎臣有許多的兄弟,堂兄堂弟,表兄弟,也招來新朋、舊友,請客吃飯,以應付葉赫家的尋仇,因為巨大的開支預算砸鍋賣鐵。

籌錢籌到興頭上,瞄準剛剛回來的三叔,提一雙舊時的兒童靴訛劉阿田,隻訛出來一雙繡金靴……

劉啟眼看花流霜不管自己傷好沒好,整日教訓,威逼,利誘,討價還價,以一天一枚銀幣的上學費虛以委蛇,從此卻顯得格外膽小,每次一出門,就用嘴巴叼著骨塤,見到風吹草動就吹一吹塤,把段晚容和劉阿孝他們吹來身邊;時而還扯一根繩,另一頭拴在“雪地虎”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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