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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8-30 作者: 對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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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也演丁把她逮了回去,低聲給看向自己的阿弟、阿妹們說:“彆鬨!這不是也留樺的命運,也不是博格阿巴特的對錯……與其讓我們左右為難,不如讓他們拚命。”

也堝、也答兒、也留樺都呆呆看他,不知道大人們要怎麼“拚命”。

劉啟卻琢磨到也演丁的狡猾,認為他是不想讓自己的阿爸、阿媽為嫁誰不嫁誰為難,讓幾家自己爭鬥,於是便朝也留樺看去,見這位柔順、善良的阿姐美目中閃著亮花,仍不知道對她有什麼好。

這樣懸疑的念頭還沒有閃完。

也慶阿便掀了簾子,低聲喊道:“也堝、博格阿巴特,備好你們的馬!我們要去打獵!”

也堝背過身子,不敢相信地向劉啟,也答兒攤手:“阿哥要這時候去打獵?去打獵?”

也慶阿心事沉重地告訴大夥:“長生天也把命運交給我們自己,博格阿巴特要贏自己的性命,我們兄弟幾個要贏你阿姐的婚事。彆再猶豫!快跟我走。”

劉啟見也慶阿這麼催促,拉著也堝去準備。

等他們備了馬準備乾糧,繩索,弓矢,飛快地拉出馬,雪裡早一步站滿也速錄的養子、親戚、百姓和無關緊要的人,把氣氛推得壓抑,沉重。

也不該雖隻有十九歲,卻高大彪悍,早早就有了也速錄的粗壯。

他所攜的巨弓一直從棗色駿馬的脖子中部斜到腿側,擋在箭壺中四、五尺的長箭尾簇前晃動,單弓身就超過鵝卵粗,往來走動間,怒光如霞,猶如戰神一般大吼:“看我阿爸不在,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了!”

也堝被他吼得心熱,一扶羊胃尖帽,抹掉鼻子上的雪花,大聲問:“明明是阿姐的婚事,怎麼能要我坦達去贏自己的命?!”

正說著,他看到甲馬從眼前晃過,立刻取了弓瞄過去,惡狠狠地喊道:“甲馬!”

也慶阿勒馬到跟前,瞪下他的弓,喝道:“有氣,往你的獵物身上撒!”

說完,他就轉過馬去,大喝了聲“走”,一反彆家的方向,帶領也速錄的六個養子、三個兄弟、劉啟和二十餘隻獵犬,飛一樣奔行向南。

閣倫額跟著也答兒從帳了跑出來,在百姓、親戚讓開的人縫間追,追到無力時,卻隻見得馬蹄處雪霧一團。她遙遙看著飛馳而走的孩子們,胸中難受,用儘全身氣力嘶喊:“博格阿巴特!”

但博格阿巴特還是走了。她靜靜地站著,使勁地攬住也答兒,很久才回身走去。

母女走的很慢,很慢,見了也答兒的阿奶也不搭理。

也答兒的阿奶挪到她倆身邊,黑著臉問:“博格阿巴特是你兒子嗎?他再討人喜歡,也是揀來的外族人,可以恩養,卻不能為他得罪所有的伯克。甲牙孩想要他的命,彆人想重新比個高低,不管博格阿巴特有沒有打熊的本領,都是泄憤的對象。”

她又說:“他為什麼當著那麼多人的麵,承認熊是他打的?”

閣倫額悲傷地說:“那是為了我的也留樺。為了不讓她嫁給一個品行不端的家夥!也速錄不說退婚,你也不說退婚,要是不用彆家人來說句話,怎麼打消你們對退婚的顧忌。你們仍不理不睬。我以為是默許了的,誰知道竟是一個圈套……”

※※※

風越刮越猛,鵝毛般的雪花成串地飛躥,嗚嗚嚎嘶。

自南向北的馬隊本不願意向南走進黑水支流的死角,可漸漸吃不住風雪,也隻好紛紛折回向南,這便成為被北風卷送的紙鳶,東一頭,西一頭地紮。

也慶阿卻已帶著兄弟們到達狩獵的好地方。

他們手持丈餘的套索,悄悄繞過擋風的後山,沿半月形山穀的西北側收緊。

劉啟剛站到高處望過獵物和地形,知道此穀稍斜,西側有片黑林,北部是順河勢山梁,東南側地勢低窪,心裡激動得怦怦直跳。他挪動到也堝身邊,問:“也慶阿怎麼知道這裡棲有羊群?”

也堝搖搖頭,興奮地嚷:“彆看,把它們看跑了!”

洶洶的獵犬從身側往裡跑,人馬依然緩緩而行。

圈獵的隊伍終於傳出汪汪狗叫。

也堝氣急敗壞,剛要把這個害群之狗揪出來,也慶阿已奔過他的身邊,低吼:“也堝,博格阿巴特,走!”也堝略一猶豫,見劉啟打著馬馳到高處,連忙跟上去,走往靠南的斷嶺。

看著不斷跳躍的黑點,也慶阿給也堝和劉啟說:“我們要把羊群趕到東南的大坑地裡去。你倆在這兒盯著不聽話的,看它們往穀口跑就奔下去,到它們轉彎再回來!一直到我們過了林子,才可以下到林子西南,要先到林子的西南,再往東南去。”

劉啟極容易領會,連忙問他:“阿哥,那片坑地有路?要是趕急了,隻靠我們兩個怎麼截得住?”

也慶阿點點頭,問也堝:“你也是這麼想的?”

也堝說:“我也覺得人少,應該再給我們幾條狗!”

也慶阿罵道:“見博格阿巴特怎麼說,你就怎麼說,卻是糊裡糊塗。你就看著博格阿巴特,他去哪,你去哪。”說完,已從嶺東下去,繞著彎兒吹號,不一會,幾條狗在林後靠攏,和他一起繞到奔走獵物的左下側。

獵物在穀裡跳躍,分開奔行而後又紮在一起,遠遠看去如一蓬炸豆。也堝看著它們,向飛鳥傾訴:“我們說得都一樣,也慶阿卻說我不對?為什麼?看看,看看,他把獵物全趕亂了,正在到處亂跑。”

劉啟安慰他說:“也慶阿要把獵物趕到東南,可那裡是死路。幾百隻獵物一下沒了道路,就會一起回頭,拚命往外衝,一直衝出穀口。隻有提前讓它們亂成一團,才會讓它們自己絆自己的腳,在坑地裡亂紮。”

也堝恍然大悟,說:“怪不得也慶阿說我糊塗。”他轉過臉去,又一次看那些羊兒,要求說:“博格阿巴特,我想再和你結一次坦達。我們一起長大,一起戰鬥,打敗所有的敵人,好嗎?如果統治一個烏魯斯,你就做可汗,如果統治兩個烏魯斯,就讓也演丁也做可汗。”

劉啟奇怪地問:“為什麼讓我做可汗。也慶阿阿哥呢?”

也堝哈哈大笑,神秘地說:“他這個傻瓜隻能繼承父親的烏魯斯,不能像我們一樣,可以打下任何一個烏魯斯並統治它!”劉啟還來不及答應他,就看到迎麵而來黃羊,立刻喊了一聲。他們從山坡上衝下,放過領頭雄壯公羊的正麵,自側麵催趕,直到這群羊折回去,才又回到坡上。

過了半個時辰,驅趕羊群的主力已越過林子,兩人自知圍獵成功,歡快地往林南奔去。

到了東南坑地,烏合的羊群已是屍橫遍野。剩下的都在往陡峭的雪壁上攀爬。

在一次次的失敗後,它們隻好兩腿發軟地往一起湊,湊了堆就往裡擠,擠狠了就亂撞。也堝和飛鳥打馬殺進去,握著長矛就搠,隻見槍下掙紮的黃羊不甘就死,撲騰著後蹄和肚子,攪起雪泥,魚一樣不沾地翻肚子。

北風呼呼直攪,一團一團的雪片往死羊,人腦上蓋。也慶阿眼看士氣高昂,戰果累累,早早鳴角收兵,聚集眾人說:“你們把羊趕出去,跟在後麵邊跑邊吹角號,直到碰到彆的打獵隊伍才能回來收拾獵物。”

“為什麼?”也不該大聲問。

也慶阿冷冷笑道:“到時候用自己的眼睛看。”

也不該吼了一聲,喊人就走。

劉啟和也堝正要跟著,聽到也慶阿叫他們的聲音。

也堝還在為今天領悟的戰法高興,就聽也慶阿說:“也堝,博格阿巴特要離開我們,回到他親生母親的身邊。”

也堝大吃一驚,不敢相信地說:“你要趕他走?!”

劉啟也不好受,低著頭想:就知道問甲馬,問甲馬,非問道老子身上不可,本來我是不想說是我打的白熊的,可是……也留樺阿姐的婚事呀。卻沒有想到,沉默寡言的也慶阿也要趕我走。

他確實想回家,可自己走和被人趕走是兩回事,此時隻是感覺一陣陣的酸意上湧至胸口。他委屈地看住也慶阿,眼睛也不眨一眨。也慶阿也看著他,眼睛裡閃著淚光,又說:“紮達安接到逃離三河源頭的完虎不輸,也找人暗地裡看過你,證實你博格阿巴特不是完虎家族的人。可是——這隻會使你更危險,或許你根本不是我們猛紮特人。母親不會忍心看到那一天,我……也不想失去這個英勇的阿弟,所以,就把你的命交給你自己吧。現在,所有的人都在一個大漩渦裡,所有人……”

也堝粗聲大氣地問:“你胡說,他怎麼不是猛紮特人?你還不是呢。”

劉啟羞愧地垂下頭去,心中有一個聲音大喊:沒錯,我不是,我不敢告訴你們呀!

也慶阿轉而看著也堝,低聲說:“他所用的衣甲,箭頭,沒有一個猛紮特人用過。他跟也答兒講的事,不要說我,就連咱們的阿爸、阿奶都沒有聽說過。也許,我們什麼都不知道更好……”

也堝轉身看住劉啟,著急地喊:“博格阿巴特,你告訴他,你快告訴他。”

劉啟卻搖了搖頭,承認說:“我的確不是猛紮特人,可我也不想……”

也堝再也不聽,把他撲落於馬下,狠狠地壓住,問:“說,你是的!”很快,他拔出刀子,晃在劉啟的臉上,眼睛擠在一起,大喝:“說!”

也慶阿沿著紛飛的大雪看去,又緩緩地說:“在阿爸的養子中,這不算什麼。可他父親還活著,而且一定是完虎不輸的仇敵,是令東部草原喪膽的******。倘若阿爸扶立完虎不輸,該怎麼處置他呢?就算沒關係,可是阿爸他們認錯了人,這在部族之間是個笑話,笑話你懂嗎?博格阿巴特若是失蹤,就沒人能夠揭破了。”

“嗄!”也堝大叫一聲,把刀子插到雪地裡,爬起來,大聲問,“你怎麼知道?”

劉啟默默地爬起來,看著也慶阿,也看著也堝,而後牽起自己的馬,一聲不吭地往坡下走。他走下山坡,眼淚已經下來,可仍然使勁含著,含著,挪著兩條腿,向南走了又走,直到感覺兩隻腳上沾滿雪,才搖搖晃晃上馬。

正走著,背後傳來“劈啪”的馬蹄聲。也堝拖了兩隻死羊,像是被北風刮來,攆上他,越過他,站住了看他。兩人就這般沉默地對視,熱淚掛在臉上,被吹得翻舞的雪花糊上。他們先後下馬,緊緊抱在一起,而後手牽手走到山後,對天發誓,永世不相為敵。

也堝揉著眼睛叮嚀說:“往西百裡有一處山,水淺容易結冰。你帶上這兩隻羊和火種,從那兒走,到了十八歲再回來,接也答兒去你家。”

橫掃的北風像是撕了牙的巨狼,可著氣力潑瀉雪皮和土粒,將它們和飛劃而下的“鵝毛”一起打到迎風的土丘、山石和禿樹上。風口上幾棵老樹折著瑟瑟之身,卻終於在尖銳的啾啾聲和獰笑中拋出自己的手足,眼睜睜地看著身上的血肉滾舞遠去。釘了沙的死物皮毛也被撅出,在雪霧巨章的旋渦中伸肢狂舞,向遠處走來的一人一馬拋去。劉啟為了穩住步履,早已在革袋裡裝滿石頭,運用雙腿之力,渾身繃得像弓,像那幾杆欲折的老樹。

他扣著裹了一身毛皮的馬兒,隻聽得僵硬的衣物咯吱作響,卻依然咬著牙,一小步、一小步地在颼風打光的土脊上跋涉。

終於,烈風偃了,雪變得平靜撲簌。

一簇簇的枯草漸漸沒入皚皚雪白,天地妝色越來越亮,四野越來越清晰。

幾日後,方圓百裡茫茫一片雪白,什麼也沒有,連一個黑點也找不到。

空中再也看不見雪霧,沙塵,清新透亮,浮動的陽光閃著白光,帶著淡淡的暖意直刺人眼。遠處,幾片白得像雪一樣的棉花團子,縈在高低起伏的雪山上,就像是白棉花上的白絮。人馬越來越快,卻似乎永遠也走不到夢魘的儘頭,永遠也趕不過長生天自北向南鋪開的冬天。

幾隻饑餓的老鷹在天空盤旋,漸漸地盯上了這一人一馬,隻等他們熬不住了,倒下了,就俯地搶食。

劉啟也盯了它們好久了,要等著它們自己送上門,讓食物將儘的自己不管生吃熟吃,再飽餐一頓。

鷹越來越沒有耐心,它們越飛越低,時而把後伸的利爪收在腹下,已急不可耐。

突然,它們就見那人跳馬滾坡,便一窩蜂地盤到他的頭頂啼。劉啟也走疲了,一邊啃雪一邊呆滯地抬頭,問:“長生天,你是在懲罰我嗎?告訴我,我這是到哪了?竟被專啃死人的禿鷹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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