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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9-05 作者: 對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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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剛把羊兒趕到水草旺盛的地方,就刮起遮天蔽日的大風。一時間,人眼難睜,羊難回趕。兩人正在辛苦呼羊,便聽到幾起馬蹄響,於是變了臉色,先往回趕。掩馬正走,家裡已經躥火。

少年大吼急衝,剛趟馬到家門前的高杆就被人從馬上按下。劉啟朝塵中射箭,隱隱聽到有人在喊:“還有一個!”隻好向遠處逃遁。

他頂風走馬,聽到身後有馬蹄聲便回頭射箭,倒射下了追兵。正走間,麵前突然現出高坡,“笨笨”揚蹄而立,繞坡再走。敵人趁機還射,拋出幾枝勁箭。一隻刁鑽的箭枝從刮獵的甲袍側麵鑽了進去,劉啟隻感覺到被老鼠咬去一口,就幾乎被狂奔的馬匹甩下。他忍著那股涼意,不知狂奔多久,漸漸不省人事。※※※花流霜突然從噩夢中驚醒。她見劉海已點亮了燈,正看著自己,便捂著怦怦直跳的胸口坐起來。劉海要了她的手,低聲說:“看你一頭是汗的,準是又夢到劉啟了?”花流霜點了點頭,起身就穿衣服,歎道:“我怕呀。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麼辦?他這孩子怎麼這麼膽大?說跑就跑?早知道,我就不該讓他去,一直圈到你們打勝仗。”劉海“嘖”地一笑,安慰她說:“你還記得不?娶你那年,人家一個人從龜山摸回來,一下兒找回家個阿媽。我看,這下是到了年紀,要給自己找媳婦了。”花流霜生氣地推去他的手,大聲責怪:“你怎麼一點也不掛心?他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遠走漠北,沒吃沒穿的……一路上都是生蠻和狼群。”劉海見她又給自己急,隻好告饒:“好了,好了。你要是睡不著了,就起來走走。不能由他在哪快活,大人在家裡遭殃。”花流霜走出來才知道天色發亮,這就往段晚容那裡去,把她叫醒了,一起走鎮走走。天已經很冷了,三葉樹經霜一打,紅通通的掛在路旁。

鎮頭遇到幾個早起的少年,吐著哈氣吆喝來去,一下兒吸引了花流霜的目光。她走出了好遠,還在回頭看。段晚容知道她想的是劉啟,就打一旁勸說。她在劉啟家呆久了,說話也隨便,硬把劉啟玩劣成性的責任推到劉海身上,末了還埋怨說:“阿伯什麼都由著他,把他慣出來的。他怎麼能這樣?劉啟丟了,他和沒事一樣,吃飯比誰吃的都多,睡覺比誰睡得都香……好像他從來沒有劉啟這個兒子一樣!”花流霜沉默半晌,輕輕地說:“你怎麼這麼想你阿伯?是我許劉啟北上的,是逢術護鳥蛋一樣庇在身邊的……倘若你阿伯流露出擔心,我們該怎麼還他一個兒子?他英雄半生,也就劉啟一個兒子,能會不愛嗎?我罵他不疼孩子,那是我心裡急,恨自己唐突,知道嗎?”段晚容頗有尷尬,低聲說:“想不到阿伯這麼顧人?”花流霜微微地笑,迎風向北,走了一陣又等了段晚容。

她們邊走邊望,希望在地平線上看到令人熟悉的一人一馬,直走了二十來裡,太陽東出半杆,才停到一個半歪的草棚邊休息。剛吃了些乾糧,這裡便來了幾個逮了賊的男人。他們擒住的是個漂漂亮亮少年,年齡也不過十六七歲。

段晚容心裡向著英俊的男孩子,就想問問怎麼回事,可還沒聽完個來去,就因那少年呼爹叫娘的告饒的熊樣失望,回到花流霜身邊。花流霜卻又想到了自己的兒子,低聲跟段晚容說:“他阿奶常和我說,長生天保佑善良人家,多施一恩可得一恩,多救一命可得一命。今你劉啟弟弟沒個下落,咱就要了這好,啊?!你去和那幾位阿叔說說,看看他們能不能不再難為這孩子?”段晚容“恩”了一聲,便說予外麵的漢子,這才知道他們要找的是這少年的母親,問她為什麼造謠騙錢,讓婦孺為打仗的男人掏錢買命。花流霜一聽也寒了,這樣的昧心人豈可諒解?

但她還是走出棚子,給眾人說:“你們去找他的母親,卻不該難為他——”說話間,她和少年晃了個臉,竟覺得少年容貌似曾相識,不由愣了一愣,問:“你是誰家的孩子?”

少年看到了希望,隻鼻子一把淚一把地求。段晚容早仔細打量過,便小聲在花流霜的耳朵邊說:“他長得有點像你!”花流霜再一看,果真有幾分相像,便納了悶。

一個穿藍衣的漢子見她站在那兒端詳,主動說明:“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母子,夫人不會認得。你彆認了,回頭,我把他賣給你!”

花流霜想了一下,又覺得這少年認得劉啟,所以看起來熟悉,便和藹一笑,說:“我怎麼都覺得你眼熟!你認不識得劉啟?”

少年抓住救命的稻草,怎舍得放掉,慌忙拔著地哭喊:“我認得,我認得!他和我我阿哥呀,我還沒有好好孝敬……!”

段晚容看腰輕點一腳,罵道:“你就騙吧,孝敬吧。

一群漢子裡也有聽說過一個“劉啟”的,笑嗬嗬地問:“哪個劉啟?劉啟!”不認識的剛插言問誰是,同伴便“這你都不知道”地解釋:“那是咱們湟東最富的孩子。聽說章擺尾將軍找他要錢,硬把人逼跑了。這不,像都掛在鎮上!”

少年聽得囫圇,立刻指天發誓:“好心大姐、大姑,你們就救救我娘倆吧。我花落開對天發誓,要是不孝敬你倆……嗚嗚,沒有一個阿哥叫劉啟,被狗咬掉嘴!”

“你再說一遍,你叫什麼?”花流霜大吃一驚。

少年被嚇到,再也不敢往下說,撅了屁股便磕頭,搗頭雞一樣哆嗦。花流霜激動不已,一把把他拽起來,問:“你姓什麼?”

少年見她渾身抖擻,手像老虎鉗子,更不敢吭半聲。

倒是聽到段晚容問了句:“你也姓花?”他才敢肯定地點頭。

花流霜一丟手放了他,回頭給幾個大漢說:“他母子我要了。要多少財物,隻要你們開口,我就給!”

藍衣漢子是苦主,一伸手,喊道:“好!給我兩頭牛,這事就算了!”

花流霜點了點頭,這便讓他們跟上段晚容去牽。

段晚容帶藍衣漢子走後,她才把那少年拉起來,問:“你當真姓花?口說無憑,我又怎麼知道你真是花落開!”

少年不知道她的臉色因何而變,就往仍呆在這看熱鬨的漢子們臉上望望,從脖子裡掏出一片長命金鎖。

花流霜一把拽下,握到手掌裡看,刹那間眼前重現十九年前的一幕。

戰場吃緊,二哥、九哥陣亡,家中從父親到叔父,從大哥到十八哥,凡十五歲以上男兒全披了重甲。也就是在他們上馬臨去的時候,大哥拿出一大把的金鎖,要孩子們藏好,流著眼淚說:“父、兄皆是男兒,沒有逃命的道理。以後,你們就靠這個相認吧。”

她狠狠地握住手中金鎖,漸漸回神過來,仰天歎息:“天不滅我花家,終是有男兒活了下來!”

既而,她盯著那名叫花落開的少年,恨鐵不成鋼,使勁就是一巴掌:“你父祖都是蓋世英雄,怎就有了你?既作事下作,又怯懦如豬,丟光了他們的臉!”

蔡彩四十出頭,姿色已被風塵掩去大半,隻留下幾分尖刻。她剛出了賭場,就看到鼻青臉腫的兒子,便摸了摸兒子的臉蛋,“哎呀”,“哎呀”地叫,心疼地罵:“你也長了個兒,怎麼老是被彆人揍?”說完,留意到兒子身後的女人,一下兒對號入座,一擺手掌,嗓音變得尖聲細氣:“你是?西湖的那丫頭吧,我給你說的丈夫怎麼樣?那時候你還死活不依呢!現在知道大姐的好了不?”

“她是姑姑呀!小姑呀!”少年怕極了新姑姑,慌忙提醒,不要她再亂嚷亂抖。

“什麼?”蔡彩即刻捂了嘴,盯著花流霜愣上半晌,“嗚”地一聲哭出來,搶天呼地般大喊,“流霜。是流霜呀?我的娘,我這不是在做夢吧。”

花流霜幽幽歎了一口氣,扶著她的胳膊說:“跟我回家。以後,再也不要做這偷雞摸狗的事了。”

她帶著母子回家,進院就讓人燒飯,進屋就喚丈夫。

劉海見妻子找到失散多年的親戚,也推掉了外麵的應酬,儘力逢迎,和她母子坐到一起敘叨。

禿孔雀難尋真鳳凰,落難人怕逢貴親戚。

蔡彩幾經流沛,中途又嫁過短命的丈夫,慌多怕多淚也多,連說帶唱,一刻也不停地念叨祖上的功德,才讓小姑子得了福氣。

花流霜見她越說越不著邊,竟要劉海對自己該打就打,該罵就罵,隻好到外麵歇一會去。她再進去,見劉海可惜花落開的相貌、身板,正問他話兒,便聽上幾句。花落開凡事都不敢承認不會,什麼都“會一些”,竟成了既謙虛又博學的君子。劉海摸得透少年人的心理,卻也不揭破,隻是微笑著說:“隻會一點是不夠的,要是能收住心,就去學堂上上課。”花流霜實在忍不住了,便在他耳邊輕嚷:自己的孩子沒見你問。人家的孩子,你瞎操心什麼?

正說著,新加的奴隸送來酒食,沿著大桌子擺了一堆。

劉海邊讓母子動筷,邊讓段晚容看誰在家裡,一起過來吃飯。

不一會,逢術在風月之後來到,落落寡歡地坐於一角。花流霜知道他心裡的事,便捅了捅丈夫。

劉海歎了口氣,給逢術說:“人家老餘不下飯的時候總有道理。你也說說,劉啟想跑了,你怎麼防可以防得住?要是你有好法子沒用,可以不吃。”

他的話音剛落,段晚容和雨蝶已含笑噴飯。

原來餘山漢聽說飛鳥不見了,心裡急,有人勸他兩句,他張口就說:“劉啟是我奶大的!你們不心疼我心疼。”

逢術看了風月一眼,低聲說:“以先生的意思是:他為什麼要跑?要說為了整章擺尾,為了去漠北,這都好!怕就怕,他手裡真有完虎骨達傳國的寶貝,而又不知輕重地示人!”

劉啟絕不是一個不經嚇唬的人,除非遇到真正可怕的事。

而那個代表草原天驕最高榮譽的寶物,完全有讓章擺尾撕破臉的可能,倘若它落在劉啟手裡,劉啟又不願意獻出來,也惟有靠逃走來避難。劉海不是沒有往這想。但放到這裡說總不好。他便擺擺手,說:“吃完飯再說。”

說到這兒,他笑著給蔡彩說:“劉啟是我不成器的兒子。從拜塞戰場逃走,不知道去了哪。一家老小都被他鬨得雞犬不寧。他們又要念叨,冷了氣氛,彆有什麼,你也彆客氣,吃飯!吃飯!都吃飯,孩子們都要快回來了,見你們悶在這,不跟著鬨才怪!”

又是個話音剛落,劉阿田已蹦蹦跳跳地進門,她誰也沒看,抬著下巴到劉海身邊,伸出右手,說:“大伯,給我錢。要是你不給,我就去喂我的馬,喂完馬去睡覺。”

蔡彩被她可愛的外表迷惑到,好奇地問花流霜:“什麼喂馬睡覺的?”

花流霜沒好氣地說:“學她兩個阿哥,到了夜裡好逃跑!”立刻,她盯著劉阿田,厲聲大喝:“飛田。你跑一個給我看看……光說不跑,半個毛子沒有!”

飛田的臉蛋一下兒黑了。

她左右看看,見全家都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地看著自個,就一步一步往外溜。劉海喊她,要她到自己跟前吃飯,她這才回來,嘿嘿笑著給劉海說:“不給我錢,我就不去上學了,說不去就不去,半個毛子沒有也不去!”

正說著,劉阿孝領了劉阿雪站在門口望。

劉海笑笑,喊劉阿孝到跟前,指著花落開說:“這個是你落開阿哥。吃了飯,帶他去學堂看看!稍候,我會給田師打聲招呼,讓他替你阿哥上學。”

劉阿孝詰問:“那我阿哥回來到哪上學?!”

隨後,他盯著花落開,眼睛閃著惡狠狠的光芒,倒把花落開嚇了一跳。

劉海看了劉阿孝一眼,嚴厲地說:“等你阿哥回來再說!”接著,他又跟蔡彩說:“這是他二叔家的狼崽子!彆看他衝人就瞪眼,卻比劉啟好相處多了!”

※※※

兩天後,已是上學的好日子。

花落來一起床就迫不及待地穿上新衣,踏到精鞣軟皮靴裡。

他跑到外麵的地上踩兩腳,正聽著“謔謔,嘰嘰”地響,一抬頭看到母親,就興奮地說:“這靴子真暖和!”

蔡彩撚著他的衣服,左右看看,嘴巴裡也嘖嘖稱讚:“是好看!我兒子是好看。也虧得你姑父,他怎麼就知道你稱這一身?我看他比你小姑要疼人!我聽到雅塔梅那媳子撇著嘴和人嘟囔:劉啟還沒穿過這麼好的衣服,這麼好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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