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踏月乘風的小雨

2016-05-15 作者: 魍魎鬼
001踏月乘風的小雨

在燕雲城西郊外,自漾水風臨渡口伊始,沿途兩岸怪石嶺峋奇峰突起,也有山花爛漫小溪潺潺,孤帆一葉扁舟順流而下,行至三十五裡的朔望坡聽風閣。一路上,或是平緩舒徐,低吟淺唱;或是急流回漩,碧波蕩漾,雖然曲折,但總是一往無前,並入洶湧澎湃的滄浪江。

如畫美景自會免不了有人流連忘返,就譬如常常會見到夜家小公子慕雨獨自佇立江邊峭壁,恍若乘風踏月神仙人物一般……

夜慕雨最愛月下臨江極目遠眺,常立攀雲索道之南,側身回望,任微風卷起長發素服,袍袖飄擺,傾聽波浪輕拍岸邊岩石;間或有絲絲縷縷潮意似從天上吹來,帶著水氣,冰冰涼涼頓覺得心中暢快,便以為天下極樂莫過於此。

聽風閣有三位公子,最末就是夜慕雨,因此他往往被人叫做“小雨”,踏月乘風的小雨。

夜家創建聽風閣二十三年,二爺夜丞功不可沒,就像大爺夜勳所說:“我們夜家少了夜丞,辦什麼都不成……”

因為這個原因,一家子人都很尊重夜丞,所以二爺又被人叫做“說一不二的夜丞”。

但是夜丞卻又最寵著小雨,故此小雨在家裡年紀雖然最小,卻也最是不服管束的那個。

故而大爺夜勳往往一提起,就免不了搖頭歎息:“說一不二的夜丞,永遠也治不住踏月乘風的小雨。”

小雨從小就是在這種關照寵護下長大的。他自小就聰敏過人,讀書過目不忘,能詩善畫,他的藝業得自二叔夜丞而非父親夜勳,在十七歲時已經超過了父兄,青出於藍自成一家。

夜勳暗地當然也很喜歡他,但是他很不喜歡小雨的胡鬨,小雨一慣愛抱打不平,愛閒蕩遨遊,愛廣交朋友,愛怒易喜,遇事也往往愛乾了再說……夜勳認為名門世家子弟,不應該那樣,應該莊重點或是圓滑點,就像小雨的大哥夜孤鴻以及二哥夜慕雲。

其實小雨的秉性最隨夜勳,他這個當爹的年輕時遠遠要比今日的小雨更加放浪遊俠。

三月三,正是上巳踏青,青年男女結伴出遊的好日子,夜家大奶奶也早早就備下了果品糕點和精美飾物,隻待三個兒子從堂屋裡出來,就讓他們結伴同行。

長子夜孤鴻已經弱冠之年,次子夜慕雲明年也要冠禮,就是最小的小雨也已經是束發的年齡……

作為慈母,大奶奶自然也就早為兒子們操上了這份心思——夜家現在也就隻有嫡長房大爺夜勳香煙鼎盛,二爺夜丞卻是少年時就許下了宏誌大願,一心在家裡潛心修行,不肯婚配。也就是說,夜家開枝散葉的重任完全就落在了小雨及兩個哥哥,這哥仨的身上!

三兄弟每次出門的時候,夜勳就一定會吩咐他們幾件事:一是交友謹慎,二是守正持重,三是恪儘本分。

雖然是老生常談,不過每一次三兄弟出門,夜勳和夜丞都會鄭重其事地把他們叫進房裡,一遍遍嘮叨,尤其是小雨這個老幺,更是百般叮嚀千般囑咐。

不過小雨的態度從來都是有講沒有聽。小雨喜歡交朋友,上到廟堂公門,下到酒肆茶樓,甚至說販夫走卒,歌妓乞丐,但有風骨,無不是他交往的對象,所以他的朋友很多,而且他也終日裡為朋友往來奔波,所以他的外號“踏月乘風的小雨”也是指代他待友熱忱,為人慷慨。

至於守正持重,說的是家訓,夜家是個大家族,大家族自然首重的是品格和儀態,對於小雨這樣子玩世不恭當然和家訓格格不入,所以作為異類,他往往也就成了全家的反麵教材。

最後的恪儘本分,卻是大家長夜勳的無可奈何之舉,夜家碼頭船渡買賣,和魚鮮生意遍及燕雲漾水古道,手裡掌握著朔望坡全城丁壯和漁戶的生計,自然也就處事儘量克製,但能容忍且容人,即使不為自家,也得為了靠著聽風閣活計的三萬餘口子老少們多考慮,故此少年闖蕩任意豪俠的夜勳夜家大爺也做了住家翁,平安度日但求無禍。

小雨的跳脫性子,卻是不耐這樣韜光養晦的生活,為人仗義疏財的他總是隔三差五就招惹些是非,總被人登門討擾,當然也有不少是受了恩惠來致謝者,故此這小少爺的名聲遠播,他惹麻煩的本事也是一流。

說實話,他肯和木訥的夜孤鴻還有滑頭的夜慕雲一起出門,完全也隻是出於方便,畢竟大哥的車架要比自己的那匹“追風”舒服很多。

追風是他花了五十兩銀子從騾馬市的胡人那裡買來的,據說這是一匹血統純正的汗血寶馬。不過夜慕雲卻是毫不客氣地指出他被騙了,這匹小馬頭細頸長,身體單薄,而且後腿明顯比前足略長,走起路來一蹦一躍,明顯是個瘸腿的“二串子矮騾”。

兩兄弟為此還大吵了一架,小雨足足三天沒有踏進夜慕雲的房間一步,直到夜慕雲主動買來了他愛吃的鬆仁桂花糖這才罷兵休戰。

其實小雨自己也很少騎乘這匹馬出門,一個是比起伊犁馬來它的個頭確實有些矮小不夠拉風,另一個就是這匹馬的模樣怪異,而且走路一躥一跳地硌得他胯骨生疼,偏偏還是個暴躁的脾氣,除了小雨本人,它根本不讓彆的馬和外人靠近,所以它在馬廄是獨門獨戶,冷冷清清的被隔到了一個角落裡。

今天出門他早就提前和夜孤鴻和夜慕雲打了招呼,他要到半路上去拜訪無涯洞的邋遢老道,他們約好了棋會,時間就定在了上午。

這道士是個雲遊四海的閒散人物,平日裡最喜歡吃肉喝酒睡覺下棋,並且因此而在當地頗有些薄名。老道士喜歡吃肉,尤其愛吃狗肉,粘著蒜泥一頓可以下肚半條大狗,這種時候,他往往要喝酒,這酒是村裡家釀渾酒,老道總要來上個斤把半斤有餘才能過足癮頭。吃飽喝足了他就蒙頭大睡,最長記錄是五個日夜不醒,但是才一醒過來就滿世界找人陪他下棋,他的黑白子功力卻遠不如吃喝睡的本事來得高明,棋品也不甚好,輸了就撒賴央告著再來一局,偶然贏上幾子便狂吼亂叫,自詡個中強手,把對手貶得一無是處,直到其拂袖而去才後悔夜及,捶胸頓足恨不能嚎啕大哭……

其實小雨根本就不會下棋,但是在一次偶然機會裡,他路過無涯洞附近被攔了下來,自然被殺得麵如土色。這老道士罕見沒有發作,隻和小雨定下了七日一場的約會,不見不散。

今日正是七日之約,小雨當然不會失約不見。

當春二三月,輕風微拂,千條萬續的柔柳,儘展婀娜,樹下尚有紅的白的黃的花,綠的草,葉卷平舒,星羅棋布綴滿山崗。

春天,它不像夏天那樣乾枯炎熱,不像秋天那樣冷清,也不像冬天那樣寒冷,春天是一個生氣勃勃,充滿活力的春天,大地回春了,就等於一切都要重新開始了,所有的生命都重新來過。

小燕子拖著剪刀似的尾巴,也在湊趣,它們“嘰喳,嘰喳”地叫著,好像在說:“春來了,春來了!”

飽覽春色,一路到了無涯洞門口,小雨興匆匆跳下車,突然發現這裡的仿佛不大對頭……

說是不對頭是因為這裡站了七個人,七個人高、矮、胖、瘦、瘸腿、駝背、禿頭,衣服分七色,兵器也是各不相同,用得是刀槍棍棒杖錘抓。

在大白天這批人這麼明目張膽地持刀帶棒,走在一起,未免有點不尋常,尤其是這麼堵在出家人洞府門口,更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按照小雨的脾氣當然要問一問,所以夜孤鴻和夜慕雲也隻能停下來等,等小雨問個究竟,要不然他們也不能放心。

“不管你是什麼人,我們二十八宿的閒事你管不起……”為首的瘸腿晃晃鐵杖。

夜慕雲突然心裡一動,連忙把小雨拽了回來,他隻對他說了幾句不著頭腦的江湖切語:“天關、邪盟、人會、冥城,十二重樓,雲霧雨風。”

前四句說得是江湖四個最大的勢力,後兩句說得卻是江湖五個最神秘所在。

麵前這所謂二十八宿,正是號稱“天關”的殺手組織裡一群高級殺手。

天關,又叫登天無路生死關,首領天罰,手下有四象首座,九曜供奉,二十八宿殺手,一共四十二個惡人組成的勢力,是江湖人最避之猶恐不及的亡命徒,他們的手段凶殘,作案累累,無一不是滿手血腥的煞星,每每提到,無不令人談虎色變。

“你說的是人都知道……”

小雨隻關心為什麼會有人堵著無涯洞口,對於江湖典故卻是沒什麼興趣。

夜慕雲歎了口氣,指著麵前虎視眈眈七個惡鬼一樣的凶徒:“他們就是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馬、張月鹿、翼火蛇、軫水蚓……天關殺手裡朱雀座下的七宿,要仗義出手你也總要知道對手是誰吧?”

夜慕雲隨而又歎了口氣:“你要去對付他們,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小雨卻轉頭笑問車裡的兩人:“你們呢?”

夜孤鴻和夜慕雲都歎了口氣,答道:“確實要考慮。”

“哦?”

夜孤鴻眉毛都擰到了一起道:“本來是不打算多事的,但是按照你的脾氣怕是不行……”

小雨笑著道:“我現在卻在考慮殺人滅口。”

他笑著回首向夜慕雲問:“你呢?”

夜慕雲歎息了一聲,道:“我就是知道你的脾氣,怕你隻是去教訓人而已。”

小雨笑道:“我?”

夜孤鴻依舊擰著眉毛,淡淡說道:“不,我們。”

夜慕雲還在歎氣,嘴裡卻立刻說道:“當然不能丟下我!”

這就是夜家人的脾氣,要打架一起上才叫兄弟……當然他們其實心裡並不願意此時此刻多此一舉,但是誰讓他們攤上小雨做弟弟呢?

洞裡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七宿一愣,未經思考立刻就要進去查看,卻立刻被小雨三個人攔住……

小雨等人忽然插進了來,七人的腳步自然也就停下了。七雙眼直勾勾地向前看,連眨也未眨,小雨就笑著向不眨眼的人一拱手:“早。”

有人居然在這個時候擋住了路,還要向你請安問好,這實在是一件啼笑皆非的事,七人中有的人已變了臉色,卻也有人仍是連眼睛也不眨一下。

最前麵拿著鐵杖是個水蛇腰的獨腳漢子,他細聲細氣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小雨卻是向後邊使棒的道:“我知道你是軫水蚓。”

拿杖的漢子怒道:“我是在跟你說話。”

蕭秋水向拿杖的漢子笑道:“我還以為你是個女人,好端端的一個粗老漢怎麼就學得扭扭捏捏的?噢……對了,你應該就是那條爛草蛇……”

使棒的軫水蚓怒吼道:“臭小子,你嘴裡放乾淨點!”

獨腿的翼火蛇將鐵杖擺了擺,整個人扭曲纏在杖頭,仿佛是整個人沒有了骨頭,一條四五寸長殷紅的舌頭伸出,口中嘶嘶作響:“小子,你是嫌命長啊!”

但是等他喝出了那句話,眼前的三個人,忽然不見了兩個,隻剩下這個俏生生的粉麵少年……

一身月白緞的錦袍腰橫玉帶,不過看發飾分明就是未成年的孩子,前麵的頭發已經束起來了,但是後麵的散發還沒長太長,不容易束到一起,於是暫時披在了肩上。隻見他白皙細致的皮膚,挺直俊俏的鼻子,微尖的鵝蛋臉對一個男孩子來說似乎稍嫌秀氣了些,不過那對長長的劍眉卻又陽剛十足,雙片弧線優美的薄唇,輕彎淺笑,隱約可見出現一個淺淺的酒窩。

從他的言談舉止中可以猜測出他出身良好,渾身散發著無與倫比的優雅氣質,那是任何人都模仿不出的一種獨特的氣息,溫文爾雅,風度翩翩。修長挺拔的身材,就算身處鬨市,依然如鶴立雞群般引人注目。

無需多餘的動作言語,他隻要靜靜的站在那裡,就是一道風景。

隻聽那少年低聲道:“你們是殺手,一定殺過很多人了?”

翼火蛇本能反應地答道:“沒一百,也有九十多了。”

但隨即馬上又感到了有些被人戲弄,馬上吼道:“加上你一個也不嫌多!”

俊俏的小雨低聲笑了一笑,模模糊糊說一聲:“好。”

刹那間,小雨忽然就到了他的麵前。

跟著下來,小雨已走在了他的背後,緩步向前。

鐵杖卻是無端端斷成了四節,翼火蛇怪異扭曲的身體也分成四段,碎屍斷杖嗆然落地,目中兀自充滿著驚疑與不信,而他的大好頭顱下,已然有一股血箭,激射出來,噴得老遠,灑在地上上。

小雨把手中細細的軟劍一抖,寒光點點,笑嘻嘻地附加了一句:“好,那就幫你多加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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