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怪車之行

2016-05-31 作者: 山有水
一 怪車之行

黃昏時分,薄霧籠罩的二龍山上突然來了一輛中巴車。

這輛破車從靈東市方向開來,駛向陰陽灘,已經在鄉村小路上顛簸了七八個小時。

多年的風吹雨打,車子周身斑駁陸離,看起來老舊不堪;駕駛室的半塊擋風玻璃也不知那裡去了,司機用膠帶紙在大洞上麵粘了一張白布,上麵用紅筆寫著:

便宜處理3條本車換下的舊輪胎,型號豐田柯斯特中巴車900/16,車很少開幾乎無磨損,胎紋很深,質量很棒,很適合個體營運車輛使用,便宜處理,有意者請致電……

整整四個小時,我在晚上將近七點的時候才等到了這輛開往陰陽灘的爛中巴。

車上稀稀拉拉地坐著幾位乘客,一個個都懶得說話,低著腦袋昏昏欲睡。

上車之後,我打開手機發現女朋友給我發來了一條信息:

在二龍山轉盤那裡,就是陰陽路和黑龍阿山交口的大橋的地方,有中巴車會從山下上來,有的車就直接在橋上麵停(還有的車不停)要走一個多小時,大概10塊錢,也可以坐373路,在大橋以東的三裡路的正陽道上,有個加油站旁邊,坐到終點蘭寧縣,下車以後沿著小康路走到霸靈橋,穿過橋走到路口東北方向就是長途站,市郊車速度要慢點,大概兩個小時,不要心急啊……

“什麼亂七八糟的?”我看著女朋友發來的口述導航,嘴裡咕嚕著說道。

“師傅啊,雅哥這是去那裡啊?”一個很重的四川口音在我耳邊問道。

我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後排座位的一張小黃臉正在衝向我,兩瓣極其誇張的厚嘴唇下麵露出幾個豁豁牙,牙洞洞裡冒出一股蒜味。

“你,你問誰呀?”我怯怯地問道,對這些鄉下人,我有一種天然的敬畏,因為不知道他們心裡到底想乾什麼。

“當然是問你啦。”小黃臉婆婆說道。

“我啊,我去女朋友老家。”我有點不耐煩地說道。

“你女朋友家在哪裡呀?”黃臉婆又問道,似乎對此很感興趣。

我沒好氣地回答道:“三黃鄉陰陽灘。”

黃臉婆一聽,急忙湊近身來小聲對我說道:

“哎,小夥子,陰陽灘還遠得很,今晚可能到不了。你這麼晚了一個人坐車是很不安全的,最好是在蘭寧縣城住上一晚上,現在可不敢走夜路啊!這裡地氣陰,經常鬨鬼。”

我心想這老婆子雖然長得醜裡吧唧,但人心底倒是不惡,就邊躲蒜味邊說道;

“沒有關係的,我一個在外麵跑慣了,不會有事的,而且我從來不信迷信的,這世上那裡有什麼鬼啊。”

此話一出,車上有幾個人立刻呲呲地笑了起來,笑聲顯得有點陰森恐怖。

我這時才注意到車裡坐著的這幾個人,除了黃臉婆外,有幾個農民坐在一起,一個個破衣爛衫的,看著讓人有點不舒服,唯一看著順眼的是,我的前排坐著一個像是大學生的年輕人,正在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機。

中巴車最後的一排座位裡坐著一個姑娘,長長的頭發翻到了前麵,將半個臉麵全遮擋住了,露出來的半個臉麵看起來白沙沙的滲人。

她看見我在看她,微微的笑了一笑,用一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看。

我感覺後背有點冷,不敢再看這些鄉下人了,將頭轉向了車外。

我這時才發現,天已經快黑了,太陽垂死掙紮在二龍山的那一邊久久不願落下,回光返照灑向山間,將這裡的荒涼野景塗抹了上一道道神秘的橙黃色。

這裡真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好地方!草天一線,了無人煙,應該是厭世者的理想天堂。習慣了大城市的喧囂,這奇怪詭異的鄉間景色不讓你大為震撼才怪呢。

這時候,黃臉婆又湊到前麵的那個大學生那裡搭話問道:

“小阿哥,你這是到那裡去啊?”

“阿婆,我是大學生,到鄉下去實習的,你們這裡的景色可真漂亮啊。”大學生嘴倒是很甜。

“哎,我兒子也是川大的大學生,不過一年前出車禍死了,大概就像你這麼大,想起來讓人就不想活了。”阿婆說道。

車上的那幾個鄉下人又嗤嗤地笑了起來,而且故意將聲音壓得很低,似乎笑裡隱藏著什麼秘密一般。

我感覺很不舒服,心想,這些人素質怎麼這麼差,不同情阿婆就算了,還笑什麼?真是……

大學生安慰阿婆道:

“阿婆,你千萬不要傷心啊,生死雖然兩界,但他可能就在你的身邊啊。”

“對對對!不愧是大學生,說話有道理。我昨天晚上還看見他站在我家的閣樓外,穿得還是那雙白皮鞋。他說他現在缺錢,讓我給他寄點錢去,我這不就買了這些紙花和冥鈔,明天給他燒了去。”

說著阿婆就拿出一遝子冥鈔來,給那個大學生看。

嗷嗷,那幾個農民模樣的鄉下人突然興奮了起來,一個個把長了脖子朝阿婆的手裡看過來,嘴裡發出奇怪地響聲。

我鄙夷的看著這幾個破爛鄉下人,心裡想,難怪是鄉巴佬,冥鈔也沒有見過啊?真是土包子!

大學生又說道:“阿婆,這個沒有用的,對親人心裡思念就夠了。你看人家外國人從不燒紙,子孫後代還不是很好嗎?”

“咱們是中國,鄉下就講究這個,燒點紙錢給死掉的親人,這很正常的。”我對那個涉世不深的大學生說道。

“就是,這位阿哥說的好,咱們這裡荒山野嶺的,不比城市熱鬨,陽氣旺,所以那些鬼怪什麼的都願意到鄉下來了,三斤半夜裡頭叫喚著不成。”阿婆認真地說道。

大學生一笑了之,不置可否。

“真的,汪陰陽就說過,現在連鬼都不喜歡大城市,它們全跑到偏僻農村來安家了,所以說這裡碰到的人是不是真的人很難說的。”阿婆一邊說一邊朝那幾個農民努努嘴。

我感覺鄉下還是有點落後,這都蘋果7了,阿婆還是這麼愚昧,簡直就是一個迷信團團,鬼理論一把一把的不可理喻。

車子一路開著,我感覺很無聊,就問大學生道:“你是哪個學校的?”

“北大!”大學生回頭答道。

一旁的阿婆一聽大吃一驚道:“北大,不得了,那是狀元啊!這麼金貴的身子,怎麼到咱們這偏僻的地方來啊?”

大學生笑著說:“阿婆真會開玩笑,什麼狀元啊,就是一大學生,假期裡沒事,出來考察考察這裡的民俗,回去再寫一點心得什麼的。”

“這裡能有什麼民俗,偏僻農村,人都活不過五十,壽命短,沒福氣,沒有什麼可考察的。”阿婆認真地說道。

我估計自己大概也要在這裡呆上一段時間搞點業餘創作,所以就問阿婆:

“你們這裡最好玩的地方在那裡?”

阿婆隨口就說:

“陰陽灘的黑山口,那裡最有名,民國時那裡死了好多人,現在是個風景區,地底下全是白骨,水一吹一大堆一大堆的往外冒,但你們城裡人就喜歡這樣的地方。”

“這裡最好吃的是什麼?”大學生興奮地問道。

“頭骨宴!”

一直不吭聲的司機突然接過話題答道。

那幾個農民立刻又癡癡地笑了起來。

“頭骨宴?這是什麼小吃?”我好奇地問阿婆。

阿婆神秘地說:“那是清朝時候二龍山的土匪常吃的火鍋,涮鍋就是用人的頭蓋骨做成的,下麵架著碳火,鍋底是人的大腿骨熬的湯水調配的,撲通撲通地泛著白沫子,咦,聽著都惡心。”

“這算什麼,最好吃的還是人羔肉,那個味道,絕了!”司機說著伸手撫了一下嘴,雙手丟開方向盤,車在山路邊上打了一個趔趄又折了回來。

“還有涼拌人皮,真的,我太爺就吃過這種東西!”阿婆獨自說著,好像已經習慣了這些司機的危險駕駛。

我一聽都有點蒙了,這到底是個石馬地方,有這麼邪乎?

看著我們吃驚,阿婆突然破齒一笑道:“嚇你們的,這都是我們二龍山的一些特色家常菜,各個農家樂都有的,其實全是豬肉做的,可好吃了。”

“還有,”阿婆突然說道:

“在二龍山碰見水靈的姑娘,千萬彆搭話了,說不定就是……”

“這可是真的!不信……”

阿婆話還沒有說完,司機突然猛地一腳踩住了刹車,嘴裡罵道:“死老子哥的,不要命了!”

大家急忙問咋的了?司機搖著頭說道:“哎,奇怪了,我剛才明明看見有一個人站在路上擋車,這回怎麼就不見了。”

大家伸著頭向車窗外看去,這才發現外麵已經下起了山雨,搞得到處大霧彌漫,路兩邊什麼也看不清楚。

我回頭一看,隔著玻璃窗,路邊隱隱約約好像是有一個人站在那裡招手。

司機為了確認是不是撞著人了,一個人打開車門下車去了。

我有點內急,也趁機跑下車去小水,那個大學生也跟著我跑了下來。

外麵已經有點黑了,也冷得要命,我倆尿完尿趕緊往車上去,可等了半天,就是不見司機上車來。

我有點心急,大聲說道:“這個鬼地方,司機也這麼磨嘰,我可要趕著去縣城的!”

後排的那個姑娘低聲自言自語道:“死了,死了,都死了。”然後一遍一遍地重複著,就像鸚鵡學舌一般。

TMD!全都是一些神經病!我簡直後悔死了這次出門,因為除了收獲不少愚昧和驚嚇外,大概對我的寫作毫無助益。都是我的這位四川妹子害的,誰讓她的老家在這個鬼地方呢。

等了大半天,司機依舊不回,我和那個大學生擔心起來,急忙下車去找。

外麵山風野大,冷雨直灌脖領子,雖然是五月天氣,但就像深秋一般陰冷。

我們兩個裹緊衣服,瑟縮著四處尋找,但沒有發現司機在那裡。

“他娘的!這個家夥跑到那裡去了?我真是服了他了。”我牙齒打顫著說道。

“是不是大手去了?”大學生說道。

我們倆就一起打開手機上的手電筒,然後朝著路邊的荒草堆裡找過去。

大學生眼尖,一眼就看見了有半截電線橫在路上,我們倆就照著那節電線望去,我的天啦!

電線的那一頭,那個穿黑夾克的司機居然躺在草堆裡,仰麵朝天,嘴微微張開著,裡麵冒著煙,眼睛大睜著,一動不動的看著天,好像已經咽氣了!

“是不是觸電了?!”大學生膽戰心驚地問我道。

我一照地上那節粗大的電線,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司機可能是被路邊掉落的高壓電線給電死了。

“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我們兩個立刻慌了手腳。

我記得小時候見過一個瘋女子吊死後癱臥在鄰居家的院子裡,嘴裡叼著半截舌頭的場麵,至今難以釋懷,但那時候看的人多,不像現在就我們兩個,而且是荒山野嶺的,擱誰誰不怕呢?

“你會不會人工呼吸?”我強壓恐懼問那個大學生道。

大學生違心地搖搖頭,連連擺手。

我剛想俯身去,嘗試一下荒野救死扶傷,突然就聽身後有人說道:

“算了!沒救了!”

我和大學生都大吃一驚,回頭一看,原來是黃臉婆站在我們身後。

“我見過的死人多了,你看那個顏色,青裡吧唧的,肯定是死了。”

說完,阿婆從包裡抽出一件破衣服,往那司機頭上一蓋,就算完事了。

“這裡煤炭廠多,廠裡的電線電死過好多人,明天天一亮,我們就報告派出所,有人會來收拾的。”阿婆說道,好像見怪不怪。

我和那個大學生驚魂未定地跑回車上,可再一看車裡,竟然空無一人,那幾個農民和那個長發姑娘都不知去向!

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啊!司機死了,這些人都一個個跑了,到底有沒有一點道德啊?

抱怨歸抱怨,沒有了司機,這黑天半夜的我們可怎麼走下這二龍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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