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長夜驚魂

2016-05-31 作者: 山有水
五 長夜驚魂

我一個人實在不敢在東廂房裡睡覺,就回到正屋子裡,在火爐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那具屍體就默默無聞地躺在我對麵的那張黃桌子上,與我相對無言。

為了消磨這難熬的漫漫長夜,我就看守夜的那些人打麻將。

那些四川人坐在炕上一聲不吭,都嘩啦嘩啦地撥動著麻將牌,一個個專心致誌,早將一切都遺忘到了九霄雲外。

幾個孝子披麻戴孝,坐在地上的草鋪上閒聊。

屋子正中央有一盆炭火燒得正旺,劈劈啪啪地冒著火星子,火盆山架著一個黑乎乎的茶壺,裡麵撲騰撲騰的翻滾著茶水。

在火舌的忽明忽暗之中,屋子裡擺放的那些古董家具和黑漆漆的屋頂,似乎都蠢蠢欲動,顯得更加陰沉恐怖。這屋子與世隔絕,此刻給我的感覺就是:時空退回到了前清時期,人都活在虛幻之中度日如年。

……

突然,有一隻夜歌子——大名貓頭鷹,突然嘎嘎地怪叫著朝屋子裡撲來,翅膀扇得窗戶紙哢哢作響。

緊接著,有好多隻貓頭鷹,大概有十幾隻,都怪叫著朝屋子裡撲來。

我從來沒有見過貓頭鷹有這麼膽大的,那架勢像要活吃了這一屋子人一樣。

一個年齡大一點的堂叔看見我緊張,就連忙說道:

“不要怕!人死了都有腐肉味道,散發的很遠很遠,所以夜歌子以為是老鼠肉,就想進來美餐一頓。沒事的,我們都習慣了,就讓它們叫去吧!”

我再回頭看了看那幾個打麻將的人,也像沒事人一樣,坐在炕上正打得歡。

夜歌子不斷叫著,輪番攻擊這座恐怖之屋。有一隻甚至從窗子裡飛了進來,巡視一番然後又飛了出去。

這些守靈堂的人好像一點也不緊張,他們似乎見怪不怪。

我真是佩服這些農村人的鎮靜,他們就不怕貓頭鷹衝進來叼走屍體嗎?

正想到這裡,一隻貓頭鷹突然從門簾下麵就像鑽一樣地猛飛了進來,直接降落在了那具屍體上,然後左顧右盼一番,開始用爪子想要掀開那張裹屍布!

那是一隻很大很帥的貓頭鷹,氣勢有一點咄咄逼人。

堂叔急忙從身旁拿起一支哭喪棒,跑過去準備趕走那隻大不敬的貓頭鷹。

隻見那隻貓頭鷹突然飛向堂叔,張著爪子,像是要襲擊他。堂叔嚇得一個趔趄,趕緊握住眼睛。貓頭鷹趁機飛回到屍體旁,從死人身體的不知那個地方叼了一口肉,然後嘩啦啦地飛走了。

堂叔和其他幾個弟兄這才張張晃晃地衝出屋子,去馬棚裡拿出來一杆鳥銃,對著大槐樹就放了一槍。

一聲巨響伴隨著一道閃光,打得樹葉子莎啦啦直響。

堂叔又裝上槍藥,朝著夜空連發三槍,貓頭鷹這才偃旗息鼓,集體退去。

總算平息了這場奪屍之戰。可現在,你想想,我那裡再敢睡覺,就這樣守著活夜,打算一直熬到天亮再抽空眯一會兒。

安靜了一會,大家又圍著炭火閒聊了起來。

堂叔笑著對著我說道:“你們城裡人沒有見過貓頭鷹吃屍體的事情,所以有些緊張,我們都習慣了。”

我急忙問道:“這裡的貓頭鷹真是凶悍,是不是經常搶人的屍體吃?”

堂叔回答道:“那倒也不是。就是暴斃……”然後他又湊近我的耳朵小聲說道:“就是暴斃之人才會招來這些夜歌子!”

我衝著那具屍體努努嘴,壓低聲音小聲問堂叔道:“他到底是怎麼死的?我看警察也來了。”

堂叔四麵看看,見沒人注意他,就神秘地對我說道:“被大家吃了,做成人肉宴席吃了。那些警察,全是假的,他們都是死人,你難道沒有看出來?”

我絕對以為堂叔是在跟我開玩笑,就說道:“您真會開玩笑,是不是嚇唬我啊?警察那能是死人?”

堂叔一瞪眼道:“誰嚇唬你了?!你是從外地剛來的新人,所以不明白這裡的情況,這裡是個陰陽交界地帶,到處真真假假,人鬼是分不清楚的!”

“不會吧?”我發現這位堂叔不像是在逗我玩,就將信將疑地問道。

“怎麼不會,這裡就是天下有名的川東陰陽迷城!難道燕子沒有告訴你?”堂叔吃驚地說道。

守靈的那幾個人一聽都捂著嘴庫庫地笑起來了。

我感覺到這裡的人都有些神神叨叨,無趣急了,就從地上起身,不願再聽堂叔廢話,於是又湊到炕上,到打麻將的那一堆人那裡坐下,看他們打麻將。

他們雖然是農村人,但麻將玩得一點不小,一張張百元大鈔放滿了桌子,賭得很厲害。

有一個胖大胖大,長得細皮細肉,就像廚子一樣的人贏了不少錢,打算退場,就對我說道:

“兄弟,想不想玩兩把,我這個位置今晚順得很,保準你贏錢!”

我搖搖頭說道:“算了,你們玩得大,我沒有那麼多錢。”

“唉,你怕啥?你彆怕,輸贏都算我的!這是一千塊,我給你了,你先玩著,等會我再上!”

我怕贏不了,不敢上,但架不住大白胖子的熱情連連,就勉強坐到桌子前玩了起來。

你還彆說,這位置的確不錯,沒有一會,我就來了個通吃,幾乎把全桌子的錢都被搜刮到自己腰包裡了。

等到贏得差不多了,我抬起手腕看看表,大概是夜裡三點多。

我有點困了,就支支吾吾地推說自己頭疼,想休息一會再來。

大家也不勉強,讓旁邊看的一個人換下我,然後又劈劈啪啪地打了起來。

我卷起一大把百元大鈔,慌裡慌張地跑回東廂房裡,借著昏暗的燈光,激動萬分地一數:天啦!整整一萬多塊錢!

我把錢悉數揣在兜裡,心滿意足,然後合衣睡下,不一會就酣然入睡。

大概是半夜裡,我突然聽到一些響動,就想抬起頭來看,但頭沉重地一點也抬不起來,而且很疼,眼睛死活也睜不開。

可是我的意識卻十分清楚,感覺屋子裡進來了一個人!

電燈明晃晃地照著,我感覺有一個人向我一點點靠近。那個人悄無聲息,也不說話,也沒有呼吸,似乎穿著一身白衣服,就像一個鬼魅一樣,不!絕對就是一個鬼魅!

世間是否真的有鬼,我向來半信半疑,但這會兒我的意識分明清楚的告訴我:這絕對是一個。

我掙紮著想起來,但全身動彈不得;我想大喊,但發不出一點聲音。

就這樣,那個白影子就這樣肆意靠近到了我的身前,探下身子俯看著我。

身後的電燈依舊明晃晃地照亮著一切,但我就是看不清白影子的臉麵,也感覺不到他湊近我的那張臉有任何呼吸存在。

僵持了大概幾十秒鐘,那個白影子突然好像要再俯下身子湊近我。我心想,再不能讓他靠近了,所以就拚命掙紮著,想起來。

但我一點也起不來,那鬼趁機將一張沒有任何五官模樣的臉突然挨近我的臉,張開嘴對著我的嘴打算吸起來!

我看過好多鬼故事,知道所有的鬼都善於吸人陽氣,人的陽氣一旦被吸乾,那絕對必死無疑!我還不想死,所以下意識的拚命掙紮,頭擺來擺去的不順從。

那鬼就粘著我,一直找我的嘴,打算下手。

我拚命掙紮,突然,我就一下子驚醒了過來。

我滿頭虛汗,從炕上直坐了起來,看了看四周牆壁,確認是人世間無疑,這才有點放下心來。抬頭看電燈忘記關了,在那裡亮著,又開始害怕起來,感覺剛才就是真事。我不敢看表,怕時間也恰好切合推論:鬼喜歡在淩晨出沒,但還是忍不住看聊一眼:是淩晨四點!

我確認無疑是遇到鬼了。這一點很清楚,不容置疑。我就想著以後如何將這個經曆或者感覺寫下來,以後或許能夠真的在報紙上探討探討是否真的有鬼這個問題。

外麵出奇的安靜,隻聽見隔壁房子裡麻將敲擊桌子的聲音,突然感覺很溫暖,心想:看來剛才真的是一個奇遇,但我幸好還沒有被鬼帶走。

頭疼欲裂,我就下地來,準備到大屋子裡看看。

我剛一抬腿出門,就看見房簷上吊著一個什麼東西,在那裡晃來晃去的。我以為是槐樹枝丫什麼的,所以沒在意。

走近了一看,分明是一隻爪子吊在那裡,差點碰到了我的頭!

那個爪子無力地下垂著,就像燕子爸的那隻手,血沿著手指頭尖往下一點一點地往下滴著。

我這會絕對是醒過來了,絕對不是在做夢,絕對是意識清醒,而且切切實實看到了那個爪子,就那樣吊在房簷下。

我急忙向大屋子裡跑去,但進去一看,竟然一個人也沒有了。環顧四周,孝子們都不知跑哪裡去了,草鋪上空空如也。再看炕上打麻將的人,也全都憑空消失了,東西都收拾的乾乾淨淨!

剛才還聽見麻將聲,怎麼這回都看不見了?邏輯一點也解釋不通啊!但眼前的事實是很清楚的:屋子裡隻剩下我們兩個人——我和那具冰冷的死屍。

我不敢停留,急忙跑到院子裡大喊大叫,希望有人聽見。但院子裡連一個鬼影子也沒有,也沒有一個人回答。我就像獨自呆在一個偌大的大缸裡一樣,除了聽見自己空洞的回音。

這時,我聽見身後咯吱咯吱地發出響聲,戰戰兢兢回頭一看,隻見燕子爸——那具屍體,就像我估計的那樣,居然掙紮著想從那張黃桌子上下來。

我趕緊向院子外麵跑去,然後沿著門外麵的小路向村口跑去。

整個村子都顯得死一般的萬籟俱寂,沒有一個人出來走動,也沒有一點聲音響動。

到處都是大霧彌漫,就像半吊子藝術家,把整個村子都塗抹得撲朔迷離。我慌裡慌張地向前跑,隻看見路兩邊的樹突然就全慢慢變了形狀,一時間全變成了白色的紙樹,上麵都開著黑色的假花,迎風呼啦啦地響著。

有數也數不清的夜歌子就定定地站在這些樹上,眯著眼睛似乎看著我笑。

我心驚膽顫,仿佛是走丟的孩子找不到母親一樣絕望,用四隻軟弱的手腳連滾帶爬地摸索著在這個虛幻的世界前進著,希望能夠突圍而出。

突然,有一隻瘦骨嶙峋的爪子,就是剛才吊在屋簷下的那隻爪子,就這樣毫無邏輯卻又極其自然地橫在我的前麵,一張一合地做著抓握姿勢。

我正無以應對,爪子旁邊忽的蹦出一個人來,一把牽起我的胳膊,嘴裡說道:“快跑,快跑!不然就來不及了!”

我聽見好像是燕子爸的聲音,但也顧不上吃驚,就跟著他跳過爪子,向前跑去。

我們倆跑著,準確地講,有一點像是在水裡遊泳一樣向前嘩啦著。遊過一段距離之後,回頭看身後的土房子一個接一個都變成了墳堆,足足有兩長排,淼淼如長蛇陣一樣一直追隨在我們身後不離不棄。

出現在我們前麵的,依舊是農村的那些土坯屋子,一間間一排排,在稀薄的晨霧裡夾道而立,似乎是在有意歡送我倆似得。

等我們兩個一過去,那些房子就都搖身一變成了墳堆。

突然,身後墳堆一個個膨脹變大,上麵吱吱呀呀都打開了一扇門。門裡麵邊蹦蹦跳跳出來了一些小草人和小紙人。這些小家夥一邊追我們一邊口裡大喊:“彆讓他們跑到那邊去!彆讓他們跑到那邊去!逮住他們!”

聲音似乎驚醒了地麵,地上開始裂開了一張張大口子,咕咕的黑水泛出之中,搖搖晃晃地冒出來一大堆人,而且這些人越長越高,越長越大,最後完全遮擋住了我兩人前進的視線,根本看不到前路。

那些巨人雖然都是些模糊的輪廓,但感覺之中就有堂叔和昨晚打麻將的那幫人。他們一個個手裡提著哭喪棒,凶神惡煞一般,攔住了我們的去路,低頭惡意俯瞰著我倆。

……

說實話,我但願這是一場噩夢,但願這都是假的,但願我就睡在渺無人煙、與世不通的陰陽村裡沒人陪也好。可是,我找不出一點理由來說服自己這場景是假的。

一點理由都找不出來。一切恐怖都符合邏輯,又都不符合常理,但都出現了,而且自然而然地連成一片,排著隊向我們壓來。

旁邊就有一棵槐樹矗立在那裡,看起來孤獨突兀,與虛幻的環境有點格格不入,但那絕對是唯一的、可以信賴的一個陽間事物,其它東西都那樣的不可認知,不可控製、不可驅散、不可逃離。

我急忙跳起身來,翻身爬上了樹。

燕子爸歲數大,拚命爬也爬不上去,他伸手去拉他,居然扯斷了誰的一條胳膊,提上樹來一隻血淋淋的斷手。

我急忙扔了那隻不知是誰的手,結果這更加激起了那些不知是人是鬼的怪物的性子,全都嚎叫著抓住落單的燕子爸爸,用一把不知從那裡拿來的巨大的鐮刀,割他的身體各處。每割下來一塊肉,就急不可耐的往那些小紙人和小草人的嘴裡塞著,然後看著這些家夥狼吞虎咽地嚼著。

我豁出去了,一直往樹的最高處爬去,直到自以為完全看不見地麵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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