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人皮小鼓

2016-05-31 作者: 山有水
七 人皮小鼓

午時三刻馬上就到,王村長急忙吩咐身邊幾個麵色鐵青、賊眉鼠眼的手下道:“隻給你們十五分鐘的時間,然後將村委員會庫房裡的一應喪葬工具統統拿來,出秧後即刻抬埋!今天四鄉八窪的頭麵人物都要來出席,千萬彆出什麼岔子,否則小心你們的鬼頭!”

那幾個村民勾頭哈腰,乖乖應承著急忙去了。

王村長一看我啥忙也幫不上,閒的蛋疼,就用一個手指頭勾著把我叫過去,有點厭煩地當眾訓斥道:“你看大家都忙成啥了,就你閒裡吧唧的,啥也不懂求子。去去!幫那幾個人趕快把那些架勢都抬過來。完了,還有個大任務等著你哩!”

我不知道王村長說的大任務是啥,反正感覺不是啥好事,但先不管這些,幫忙乾活去才是正事。

我跟著那幾個村民出了大門,一路就向陰陽村的喪葬庫房走去。

因為昨夜受了這個村子環境突變的強烈驚嚇,所以我格外留意著沿途的一切。

不出乎意外的是,那些土坯房子夾道而立,與昨夜我看見的一模一樣。

但出乎意外的是,那些房子並沒有變成一個個墳塋,路上甚至連一個標準的土堆也沒有看見,至於那些稻草人和紙人,我想大概的確是我的幻覺罷了。

村口昨夜救下我一命的那棵大槐樹依舊孤傲地立在那裡,通體遒勁,枝葉茂盛。

我現在總算一點也不害怕了,但感覺有些驚奇。這樹就我從來沒有進入過我的記憶裡,怎麼就那樣明確地出現在我昨晚的幻覺中了呢?而且一模一樣,真是咄咄怪事!

我正在琢磨,大家已經來到了一個院子裡,打開一間屋子的門。

一個村民喊我道:“唉,新來的!愣著乾嘛,趕緊搬啊!”

我還有點不可思議,但也不容多想,急忙進了村委會的那個屋子。

我感覺那個庫房裡很黑,看不見任何東西,隻覺得裡麵冷淒淒地涼。

一樣東西拌了我一下,我就隨便拿了起來往外走,出了門一看,嚇了一跳。

我手裡拿著一個好像是牛骨頭,奧,不對,有點像是狗的大腿骨做成的一隻嗩呐。

感覺手上的那隻嗩呐有點腥臭和潮濕,像是用新鮮的骨頭做的,於是我急忙把那隻嗩呐丟在地上,又跑進屋裡去拿了另一樣東西出來。

還回算我運氣好,這回拿出來的是一麵小鼓。

再看那麵小鼓,做的真他娘精致,我大半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麼精致的花邊小鼓。

兩麵鼓皮蹦的超級緊,超級薄,迎著太陽幾乎是透明的。鼓麵油光瓦亮,上麵還似乎往外滲著黃森森的油。用手一摸,油又沒有了,但感覺細膩光滑,超級棒,就像嬰兒的皮膚一樣手感絕佳。

鼓沿子是用高溫吧?我感覺隻有高溫,才能將牛的肋條骨彎曲成這般模樣,緊緊地將油晃晃的鼓皮固定在一個木頭座子上。

我拿起這隻奇怪的鼓,用手拍打了幾下。

一陣聲音就像是從地府裡發出來的喪鐘那樣,雄厚深遠的淩空傳來,讓人大吃一驚。

這鼓雖然很渺小,但聲音威力巨大,侵襲力極遠,呼呼地震撼人的心臟,聽著讓人心裡無比難受。

我急忙放下這個身家子小卻聲音極為沉重的東西,準備再進屋子裡搬一些東西出來。

有一個村民大概運氣不大好,一手拿著一個骷顱頭竟然從那間黑房子裡走了出來。

到了太陽底下,他一點也不吃驚,將那些頭骨放在地上,然後又要進去搬其它東西。

我湊近一看,那絕絕對是真的人的頭骨!兩個眼窩深陷,太陽穴恰似兩個圓圓的地穴口一樣張著,鼻孔很小,嘴呲著,牙齒掉了幾個,剩下的幾個黑乎乎的懸在嘴裡。

我又驚嚇不小,一把扯住那個村民,指著地上的那兩樣東西問道:“老哥,這是人的頭骨啊?!”

那個村民抬起青幽幽的臉麵,平靜地說道:“對!就是人的腦袋骨。還有那幾件,”他指著我剛剛拿出的嗩呐和小鼓說道:

“這是人的大腿骨嗩呐,那是小孩的人皮縫製的鼓,叫……叫什麼撼心鼓。”

我怎麼也無法故作鎮靜了,一把把這個家夥扯到一邊,狠聲問道:“你告訴我,這些都是怎麼回事?!”

那個村民討厭地看著我反問道:“你裝什麼裝,大驚小怪的,都是這些東西,都這麼多年了,你難道沒見過?!”

“屁話!我那裡見過這些?我隻見過獸皮鼓,從來沒有見過人皮鼓!!!”

“這算啥?二龍山人祭台上還有一麵比這個更大更響亮的鼓,名叫人皮王,由一百零八個成年人的人皮縫製而成,打起來能聲達天庭,人鬼皆懼。”

“你就吹吧,我才不信哩。”我說道。

“不信,中午出殯的時候,我就讓你看個夠!”

說完,他轉身就要離開。

我這才記起來要問他:“這都是人的遺骨做成的,你們這是犯法,難道不怕被發現?”

那位村民嘿嘿笑著,搖搖頭,好像實在是很佩服我的演技一樣說道:

“你還有麼資格說法律,法律是那邊人的口頭禪,我們這裡不信那一套!”

然後又補充著說道:“看來你的確是新來的,什麼也不知道。實話告訴你,這些都是當年二龍山土匪的被處死後,老百姓恨死他們了,就將他們的骨頭和人皮做成了這些樂器。”

我這才明白了是咋回事,但看著這些東西,心裡還是不免有些發毛。

不一會,黑屋子裡的出殯工具都被搬了出來,在地上碼了一大堆。

我細看了看,估計少說也有幾百件人體樂器。有三十幾件腿骨嗩呐,二十幾個頭蓋骨——大概是打擊樂器,還有大大小小五十多麵小孩人皮鼓,以及用人的筋做成的幾十副響箭。

加起來,這些骨器至少需要一百多個死人的骨頭才能達成。

接著,大家又合力抬出來三件幾乎毫發無損的完整人骨架,就像外科醫生擺在自己辦公室裡的那些東西一樣。

最後,我們又哼哧哼哧地搬出來許多杆大旗,黃花梨木做成的杆子,上麵飄著一麵麵黑絲綢的大旗,旗麵上繡著三個白色的大字:陰陽村。

……

我們用架子車,費了老大的功夫,才將這些怪東西統統搬回到了燕子家的院子裡,然後等待王村長一聲令下。

全村子裡的人都來看熱鬨了,整個院子被圍的水泄不通。大門外、道路上都站滿了前來圍觀的人,一個個臉色鐵青,呲著嘴,眯著眼睛直瞅著。

我感覺農村還是娛樂活動太少了,有一丁點新鮮事,全村人都會拖兒帶女的前來觀看,就像過節一樣。

我一臉茫然地看著這個近乎與世隔絕的地方上演著村民自編自導的一出出殯鬨劇,心裡感慨萬千:看來要達到小康真的還需要努力啊!

王村長在人頭攢動中一眼就瞄見了我,急忙喊道:“李銳,過來!過來!”

我急忙撥開人群,擠到了王村長麵前,問道:“怎麼啦?”

王村長俯身下來,湊到我的耳朵邊說道:

“你知道,燕子家就一個姑娘,沒有兒子,現在要出殯,就委屈你一下,當一回燕子爸的兒子,做一些樣子,舉行一些儀式,免得鄰村子笑話,一個姑爺半個兒嗎。”

我當然不能拒絕,就問道:“你說吧,我該如何做就是了。”

王村長急忙一揮手,叫過來幾個老媽子。

老媽子手裡拿著一套孝服,不由分說就劈頭蓋臉地給我套在了身上,然後遞給我一支哭喪棒。

耳輪中就聽見汪陰陽在上房裡高聲唱道:“午時三刻即到,孝子賢孫們下跪準備,死者出秧開始!閒人躲避,莫被誤傷!”

話音落地,身邊的人都炸了一樣四散逃開,一轉眼的功夫就一個個平地滅失,院子裡最後隻剩下不多的幾個人。

在農村,所謂的出秧就是讓靈魂出竅,陰氣從屍體裡散出。散出的陰氣碰人人死亡,遇鬼鬼倒黴。所以出秧的時候,大家都要跑回自家屋子,關緊門窗,讓開一條大道,在門口燒一堆火,然後恭請鬼魂遠赴黃泉。

幾個孝子拉著我急忙跪在院子裡,看著汪陰陽一個人隻身表演。

汪陰陽今日裡特意換了一身道服,手裡拿著一把拂塵,一副仙骨道風的模樣。

一台竹子做成的八抬大轎就放在院子正中央,有四個身強力壯的後生小夥將燕子爸的屍體高高抬起,在一陣陣的腐爛味道中將他安放在了那台轎子上。

然後隻見汪陰陽踩著八卦步法,在院子裡繞著圈子疾馳而走,一圈圈口裡念念有詞道:“死魂靈,莫生氣,今日超度你陽氣,到了地府莫怨悔……”

念完之後,隻見王村長拿來一支長杆子香,汪陰陽站上一個大紅凳子,揭開裹屍布,將那支香猛地插在死人的肚臍眼上,然後點燃。

那支香就在半空裡燃燒了起來,一縷青煙嫋嫋而升,向空中飄散而去。

沒有半分鐘時間,我就感覺身子周圍有一陣陣寒風襲來,急忙偷眼一看,隻見一股黃煙突然從死屍上麵冒出來,就像尋找出路的一條蛇一樣到處亂串。

孝子們都跪在地上,一個個嚇得一聲不敢言語,隻有汪陰陽一個人站在院子當中央,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好像是要引導燕子爸的靈魂,要麼上天,要麼入地。

一陣嗚嗚咽咽的哭聲,但又不像是哭聲,更像是哀怨之聲,從寂靜的四周彌漫過來,將這個院子都包裹在了裡麵。

是那股黃煙發出的聲音。它飄來飄去,繞著每個人轉了一圈,然後嗅了嗅,最後竟然停在了我的腳下不動了。

然後,我就感覺有一隻小手在不斷地扯著我穿的孝服下擺。我嚇得不敢回頭看,隻感覺周圍跪著的人都在瑟瑟發抖。

這時候,天地也都突然之間變暗變黑,院牆也似乎不見了,我們幾個穿白衣的人都好像跪在一個荒無人煙的孤島之上淒惶落寞。

那隻手一直在撕扯著我的袖子,我終於受不了了,回過頭去一看,卻沒有發現任何臟東西在我身邊。

正當我疑惑著回頭的時候,一隻奇怪的嘴巴,還有兩隻極為恐怖的白濁白濁的眼球,以及一個黑洞洞的嗓子眼,裡麵還插著一根紫色的大直舌頭,懸掛在一張沒有臉麵的臉麵上,硬生生地吊在我的頭邊三寸處,在那裡等著我。

我嚇得毛骨聳然,全身顫抖,跪在地上縮著脖子一點也不敢動彈。

但這張怪臉並沒有張口啃我的臉麵一下的意思,而是在我的耳朵邊上悄悄地對我說道:“我快要走了,你有啥事就去找那個警察,這裡全是陰魂野鬼!不要相信他們任何人,千萬記住!”

說完,那股黃煙就唰得離開聊地麵,向天空直接飛衝而上,幾乎是直達雲霄而去。

隨著煙霧上升,幾隻烏鴉立刻劈裡啪啦地掉到了地上,撲騰了幾下翅膀,就僵硬了。

隻聽見汪陰陽大聲宣告道:“死人去了!死人去了!”

然後,天空才逐漸亮了起來,太陽也恢複原狀,但是半死不活,像快要熄滅的炭火。大家都從地上起身,不知躲到何處的那些村民也陸陸續續又露出麵來。

出秧完畢,王村長精神抖擻,大喊大叫道:“午時三刻已到!孝子開路,諸人拿家夥,大人上路了!”

在農村,死者為大,所以就稱之為大人,或者老人,但絕對不能叫死人。

一旁有人突然拿過一個大概是狗食盆模樣的瓦罐,裡麵盛滿酒水,塞到我的手裡,將我簇擁到送葬隊伍的最前麵,同聲說道:“摔!摔!摔!”

我就像一副提線木偶一般,任人擺布,高高舉起瓦罐,往地上狠命砸去!

一聲清脆的響聲過後,瓦罐就在水泥地麵上碎裂成了渣渣子,酒水四濺開去。

緊接著,人骨嗩呐突然吱吱呀呀地率先怪叫起來。女孝子們隨即跟著嚎啕大哭,跌跌絆絆地向門外麵走去。

不知是誰第一錘雷響了一扇人皮麵鼓,然後是幾十麵人皮鼓一起奏響,恰似鬼吼狼嚎一般,又像是許多小孩齊聲嗚嗚哭泣,加上那嗩呐悲鳴,大人上路曲就這樣震天動地響了起來。

銅鑼逛逛地開著道,就像嘶啞的一張爛嗓子,引領者這支奇怪的送葬隊伍開始向二龍山方向,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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