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九章 死寂小鎮

2016-06-20 作者: 紅穀
第二四九章 死寂小鎮

鄂北十襄市是一個三線城市,經濟落後,全市五個縣區,有四個是全國特困縣。

雙竹縣是五個縣區之中最為落後的,年年經濟排名末尾,財政赤字。這個縣有十二萬多戶人口,人口三十七萬。十年時間,人口沒有任何增長,經濟較之從前,反而倒退。

農村地區最大的特點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雙竹縣多山地丘陵,曾是全國有名的產竹大縣。所生產的竹子,甚至曾遠銷海外。

那時候的雙竹縣,帶動了整個十襄市的經濟發展,形勢一片大好。但不知道為什麼,短短一年時間,雙竹縣便失去了往日的榮光,竹子不再能帶給雙竹縣任何經濟利益。長此以往,雙竹縣無人問津,籍籍無名。

我背上一個雙肩背包出現在A市火車站,抬頭仰望火車站售票廳上方的電子屏幕,隨意確定了一個班次,上了火車。

那列火車載著我來到了鄂北,這次轉坐汽車,距離發車時間最近的一班大巴載著我來到了十襄市。

或許是冥冥之中注定我要來到這個並不出名的小地方,在十襄市市區隻呆了短短一天,我選擇去往雙竹縣。

雙竹縣縣城給人的感覺很是蕭條,比之一二線城市的某一個街區都不如。一條省道兩旁林立著商鋪,一大片樓房擁擠在一個山窪之中,很多都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建築。

縣城唯一的一家賓館,是公家招待所改建而成,我在這裡住了一晚,背上雙肩背包,踏上了跋涉之路。

白豐鎮一共隻有三個村子,三個村子全都再大山之中。但是白豐鎮的麵積,卻是雙竹縣所有鎮鄉之中最大的。

因為這個鎮子百分之九十的麵積,都是高山,白豐鎮的高山曾經竹林茂密,遮天蔽日,隻是現在……

進入這個已是名存實亡的鎮子之前,站在山腳下看四周,從南到北,山峰迭起,綿延一片。給人的感覺卻是無比的蒼涼!

整座山光禿禿的,枯黃一片。樹木大多不過半人高,滿目瘡痍,一眼望過去,全都是虯結在一起的老竹根。

這種景象是極為罕見的,明顯不正常。

一個挑著貨擔的老農,穿著二三十年前流行的的確良汗衫,肩膀上搭著條毛巾,顫悠悠的走過來。

我現在所在的位置,是一條鋪著煤炭渣滓的土路。這條土路向山林深處蜿蜒,狹長很窄,若是通車,僅能容納一輛車進出。

老農挑著的擔子竹篾製成,顏色發黃。擔子很重,扁擔兩頭沉重的往下壓,老農走的雖然慢,但每一步都很堅定踏實。

老農臉色蠟黃,臉上滿是皺紋,眼睛卻炯炯有神。

老農許是走的累了,重重的貨擔放在路邊,用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然後蹲在地上,從其中一個貨擔裡拿出一杆煙袋。

老農給煙袋窩填了些煙絲,擦著一根火柴,正要去點燃,那火柴燒著沒一會兒熄滅了。老農打開火柴盒一看,裡麵竟然空了。他顯得有些懊惱和愁眉苦臉。

我心中一動,湊了過去,拿出了身上的打火機。

“老伯,用這個。”

老農抬起頭看了看我,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擦了擦袖子,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小夥子,謝謝你啊!”

夾著幾分鄉音的普通話,很容易聽得懂。

我極少抽煙,但形成了習慣,一般身上總會帶著包煙,拿出煙來抽了一支遞過去,老農連連擺手拒絕,“抽這個習慣嘍!小夥子,你是外地人吧?來這旮旯乾啥來啦!”

老農接過我的打火機,點燃了煙,抽了兩口,露出幾分愜意,張嘴笑了笑,自來熟問我。

我點頭,承認自己是外地人的身份,“來這旅遊。老伯,你是白豐鎮的人嗎?”

這老伯很意外的眼神看了看我,“沒錯,俺就是白豐鎮的,土生土長。小夥子,你來這地兒旅遊可是選錯了地方,山旮旯裡頭沒幾戶人家了,也沒啥看頭。”

“我就是想隨便逛逛,老伯您貴姓?”我和對方套起了近乎。

“免貴姓楊,小夥兒,你叫啥名?真想到白豐鎮去,我給你帶路。俺這趟出來給上林村買些東西,正要回家呢。趕巧了,你要是一個人瞎逛,指不定走錯路。山路岔道多,要是天黑還進不了村,可就麻煩嘍!”

老農的話聽似正常,但我卻從中聽出了什麼,暗暗記下,沒急著去問,而是附和著老農說了幾句。

我告訴了老農自己的名字,介紹說自己剛畢業,出來四處逛逛,有親戚在十襄市,就來這兒了。

老農抽完了一袋煙,抬頭看了看天色,“要走快點,不然天黑前到不了就麻煩了。”

“楊老伯,我幫你挑吧。”我搶先去拿起那擔子,落手感覺很沉,但以我現在的身體素質,挑這點東西不再話下。

“小夥子,你快快放下,裡麵的東西死沉,你這身子板怎麼能受得住……哎,哎?”

楊老伯見我毫不吃力的挑起東西,臉不紅氣不喘,走起路來也很順溜,臉上很是驚異。

“楊老伯,彆看我沒多少肌肉,力氣大著呢。”我挑著先走了,回頭笑著對他說了一聲。

楊老伯連忙追上,“小夥子,那也不能讓你幫我挑啊!你看你這身乾淨的衣裳,一會兒就給弄臟了。快給我,東西給我。我自己能行!”

一番推讓之後,楊老伯拗不過我,隻好答應。但一路上跟我說的最多的話,就是感謝再感謝。

現在是下午兩點多,到天黑還有五六個小時,楊老伯卻擔心天黑前趕不回去,我有些好奇,問他到白豐鎮上林村有多遠。

楊老伯搶著從擔子裡拖出一袋米抗在肩膀上,在前方引路,兩人一邊走一邊聊著。

“那是以俺從前的腳程算的,老頭子我出來采購東西這麼多年,這是最輕鬆的一次。有小夥子你幫忙,不到天黑,吃晚飯前差不多能回啦!”

這楊老伯雖然鄉土氣息很重,但言談之間明顯能感覺到,他接受過一些文化。沒有因為久居山中而跟這個社會脫節。

一路行來,走了約莫半個小時,土路上的煤炭渣滓沒了,道路也變得很窄,土路一側是山,這條土路是盤旋而上的。

過了一條小溪,又走了一陣子,再往前的路是上坡路,而且很陡,一眼看不到頭,楊老伯提議在這先休息一下,喝點水。

楊老伯貓著腰閃進了一旁的草叢,沒過一會兒不知從那找來兩片寬大的葉子,卷成圓錐狀,去溪流裡灌了水。

“這水不臟,你們城裡娃常喝的礦泉水也沒這水好喝。純天然的山泉水,好著呢。”

老農把水遞給我,有些自豪道。

我謝過之後接下,一口迎下,甘冽可口,沁人心脾,的確好喝。

我眯了眯眼,心裡潛藏的抑鬱在喝下這泉水之後好像消散了些許。

楊老伯的這個擔子裡麵,有大米麵粉等主食,還有油鹽醬醋、牙刷毛巾等生活用品。

楊老伯人很開朗,一路上說了不少有關他所在那個村子的情況。

上林村是白豐鎮現在僅有的三個村子之一,位於大山深處,路途遙遠。山路崎嶇難走,每次進山出山都很艱難。

現在的上林村,僅有二十三戶人家,山裡麵青壯勞動力隻有兩個,但都在山那邊的臨近縣打工。其他都是老人、智障,還有六七個孩童。

上林村二十三戶人家,五十七口人的生計問題,主要靠兩個途徑解決。

一是政府補助,上了年紀的老人、孤寡老人、特困戶等,每年所能領到的錢很少,解決基本的溫飽卻是夠的。

另一個途徑,則是那兩個在臨縣打工的青壯勞動力,他們每年辛苦賺的錢,都給了村子。這一部分錢卻是‘專款專用’。

楊老伯說到這個話題的時候長籲短歎,隻是點到為止。

見我挑起那些東西很輕鬆,楊老伯也不再堅持非要他自己挑,上那個陡坡之前,楊老伯略顯嚴肅的問我,“小夥子,先給你提個醒,翻過這個山嶺就是正兒八經的白豐鎮地界了。這個鎮子現在已經名存實亡。我建議你不要再往前了。”

“楊老伯,我自小就喜歡大山,人多人少沒什麼關係,既然來了,我還是很想進去看看的。”

我不動聲色,說道。

“你要是非要進去,俺也不攔你。但你是我帶進來的,我就得對你的安全負責。翻過了這個山嶺你可不能反悔,必須跟我走,你啥時候想回去,我再帶你出山。”

換做是普通人,真是來這兒旅遊的,聽到楊老伯這話肯定會心中有所懷疑了,因為楊老伯話中很明顯表露出一個意思,白豐鎮很危險,有異常!

“楊老伯,有你這麼一個向導再好不過了。您前頭走著,我一定緊跟著你。”我對楊老伯笑了笑,說道。

楊老伯這才點了點頭,“好久沒人再到俺們上林村做客啦!這麼些年,有能力搬出來的,陸陸續續都搬走了。這座山……快完了。”

“楊老伯,為什麼這麼說?”社會在發展,時代在進步,山中貧瘠,遷徙是常態。隻是換一個地方住而已。這座山裡麵哪怕沒有一戶人家居住,山還是這座山,隻是回歸自然而已。

為什麼說,山快完了?

楊老伯搖了搖頭,對這個話題忍住不想多說。

“山裡頭啥條件都沒有,小夥兒,看你也是個能吃苦的人,去了上林村就住村頭王大壯家。”

“楊老伯麻煩您了,一切都聽您安排。”

……

這個陡峭的山坡走起來很是耗費氣力,我倒是沒什麼,楊老伯執意背著一袋子米,途中歇了兩次。好不容易上山,站在山頂一塊石頭上俯瞰山那邊,我驚呆了。

眼前所見,大概是這連綿不絕的群山之中平地麵積最大的一處地方了。

山腳下是一個鎮子,一個比起之前我所見到的雙竹縣縣城更像一個城區的城鎮。

坐落在鎮子四麵八方的是工廠,每一個廠房的麵積都很大;往裡則是樓房,一棟接著一棟,雖然密集,但錯落有致。

這是一個曾經極度繁華,但是現在連個人影都沒有的鎮子。

寂靜,破敗。隻見枯黃的葉子在整個鎮子飄落,聽不到任何活物的聲音,看不到任何活動的蹤影。

連一隻鳥都沒有,那個地方,儼然是生者的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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