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有美名羅絲兮

2016-07-08 作者: 銀子馨勻
第35章 有美名羅絲兮

祖父那段時間如中瘋魔。幾位庶出的姑姑叔叔早已嫁的嫁娶的娶,幸好都嫁的不遠,聞訊都趕回來,和兄嫂弟婦們一起跪在堂前求情,隻求讓他們的母親依然保留羅家妾的名分,自願去田莊棲身,否則,他們早無家族依傍的妾室親娘隻得去庵堂度過餘生。

祖母已在數年前去世,無人能勸的轉祖父,其實,祖母在世,隻怕會被活活氣死。我看祖父那時的樣子,竟是打定主意非做鰥夫不可的。

此時心如鐵石的祖父,毫不為之動搖,三位姨娘和她們兒女的哀哭求情竟不能打動祖父半分。姨娘們終究被強行送到了庵堂,還不忘每人給發一張放妾書,去官府具結,徹底斷了她們再進羅家的念想。

那年老人家將近六十歲吧,隻略有幾根白發,此時更是將白發一根根拔去,看上去如四十出頭。也不肯穿他這個年齡的老人家常穿的衣物,一味把自己往年輕打扮,一次竟然做了件正紅色的長袍,自己在屋裡試穿,被伺候他的仆人看見,偷偷說與母親知道。

兒女們由此猜測,祖父莫不是準備續弦?不然為何非要遣散妾室,又兼性情大變呢?

但祖父平日威嚴少語,在家裡一言九鼎,兒女們在他的積威之下討生活,素日戰戰兢兢,唯他命是從,並不敢多置一詞,隻得憂慮著等待時機進諫罷了。

不幾日,祖父開始修繕房屋,道是所有房子皆要修補粉刷,在他住的正房後還要另起三間繡樓。徑自叫了匠人來家,叫我父親拿錢出來。

我家並非大富人家,家裡隻有一個莊子,四五百畝地,父親和四叔雖都是七品官職,卻都在祖母喪事時解官回鄉,此時並未起複。一大家子的生活隻是勉強過得去,母親和幾位嬸娘的月錢都取消了一年半。此時祖父突然要如此大動作,管家的父母親又是是長子長媳,隻得去捧著賬本去告罪。

祖父聽了,並不發怒,隻揮手令眾人退下。工程仍舊繼續。

兩個月的時間,房屋修蓋粉刷完畢,到處煥然一新。

大家心裡疑惑,看那些工匠走的歡天喜地,工錢定是拿到手了,可這錢從何來呢?祖母出身貧寒,並沒有嫁妝,祖父一生不愛蠅營狗苟,管錢這種瑣事,他向來是退避三舍的,身邊唯一一件值錢的物件就是羅絲送他的玻璃鏡子了,可鏡子他天天藏在懷裡,時時拿出把玩,斷斷不會舍得變賣典當,那這筆不是小數的錢從何而來,真真令人納悶。

祖父並不提續弦的事,隻天天打拳練劍,餘暇時間都用來學習維斯國的語言,羅絲走時留下一本他們國家語言的啟蒙書,道是維斯國語言入門。他們國家的文字如蚯蚓般,發音古怪,祖父雖有空就照著羅絲寫的漢字對照念誦,但直等到冬天,也並沒念完一本。隻會說簡單的諸如你好謝謝之類。他每對我們怪腔怪調說上一句維斯國的話,總要接一句:羅絲來了會交會我說地道的維斯國話的。

羅絲是春天第一陣東南風吹來的時候走的。她說兩年後的春天一定再來。

那年春節剛過,祖父剛剛過了初五,就天天去南城門口的茶館裡坐著喝茶。早晨去傍晚回,無一天中斷。那時父母親以為祖父終於放棄了續弦的念頭,大家暗暗鬆了一口氣。隻當老人家新添一個愛好,並沒多想。

我雖覺得祖父對羅絲好的不尋常,可做夢也沒有想到,祖父對羅絲,竟是有彆樣的心思。

“你爺爺竟喜歡上了羅絲,忘年戀加異國戀,太,太驚悚了。”芝芝嚷道

恐怕是的,貞貞苦笑。

祖父這點駭人聽聞的心思,是在他去世後大家發現的。當時,誰也不會想到這上頭去,不明白他天天去茶館,其實是在等羅絲。

當初,羅絲就是從南城門進的城,祖父與她,也是在南城門附近的這個茶館碰上的。

他老人家天天在茶館,要一壺茶,兩碟子細點,中午加一碟鹹魚,兩個鴨蛋,兩碗白飯。每日隻坐在能看見城門的窗前,邊看邊摩挲他的寶貝玻璃鏡子。

這個稀罕東西終於給他招來禍患。

他在茶館呆的久了,慢慢的,祖父手裡有麵照妖鏡的流言傳的滿城都知道了。

知府派人來借,說是要掛在衙門辟邪除祟,保境衛民。祖父勃然大怒,說了些不中聽的話,趕走來人。

隻過了兩晚,本地縣衙就派出衙役,要將祖父鎖拿下獄。罪名是用妖術迷人心肺,已攝走數個魂魄。玻璃鏡子即是凶器,要立即查抄上去檢驗,人犯等同白蓮教犯人一體處置。

家父和四叔兩位有品級的出來攔著,隻說要先去找縣太爺申訴分說,祖父由他兩個作保,請求暫且留在家聽候發落。

那些衙役如狼似虎,絲毫不給兩位有職銜的前官員麵子,直闖進來鎖人,隻說上命難違。

大門突然洞開,祖父一身紅袍,發髻梳得一絲不亂,戴一頂青紗冠,大步走出來。

祖父一眼不看幾個衙役,向四周看熱鬨的街坊團團一揖,朗聲道:“眾位父老鄉親,我羅家世居此地,代代身家清白,今天竟因身有寶物,官府欲奪無路,竟羅織此莫須有的罪名,誣我為匪。我若去官府申冤,想也是自投羅網,無濟於事。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大家請看,這就是我的寶物。”

祖父高高舉起鏡子,鏡子在陽光下亮晃晃的,照的人睜不開眼,一片讚歎聲中,祖父猛地將鏡子摜在地上,啪嚓一聲,碎成無數片。

“請諸位做個見證,我今天打碎寶物,以破無稽謠言。就在這青天白日下,以死明誌,我一家世代良民,豈能沾染半點汙跡。我死後,定去向陰曹地府告狀,懲治這些草菅人命的貪官。”

在春天和煦的風裡,祖父手按胸膛,慢慢倒下,兒子們慌忙哭喊著扶住他,細看胸前一大片血跡,原來老人家出來前就將一把藏在胸口,甫一說完,立刻用力按入心臟。

祖父深吸一口氣,拚力說出最後的遺言:“葬我在南門外,不入祖墳。我要等羅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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