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九娘的故事

2017-02-24 作者: 七兩
第61章 九娘的故事

鳳九娘就在我身後,偶爾一陣風吹來,空氣中回飄著她身上那種淡淡的香味兒,很迷人,很女人。

“你要帶我去哪兒?”我儘量讓自己顯得平靜些,一邊分散她的注意力,一邊使勁兒用指尖劃破掌心,把血滴在地上。

我隨不曾習過曹家術法,但也知道些能憑著血跡尋人的術法,如果是殷泣的話,未必不能。

我心中忐忑,可以裝作平靜的模樣,即使渾身已經疼得仿佛被馬車碾過,也不敢露出絲毫痛楚。

“害怕麼?”鳳九娘壓低身子,略微有些薄涼的嘴唇輕輕貼著我的耳畔,呼吸間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灼熱。

我下意識的縮了縮肩膀,“你會殺我麼?”我看不見她的表情,但說的時候很有技巧的隱藏著情緒,聽起來到有些嘲諷的意味,這是殷泣喜歡的說話方式,很自負,但也足夠膈應彆人。

“不會。”

輪椅碾過青石板路,好像進了一個古香古色的小巷子,到處都是青石瓦礫的屋舍,空氣中彌漫著腐敗的氣味,偶爾有一兩隻野貓野狗追逐著從角落裡竄出來,嚇得我差點從輪椅的跌出去。

巷子的儘頭亮著兩盞素白的風燈,明明有風從耳邊呼嘯而過,還曾撩起裙擺,可那兩盞燈就仿佛定在那裡一樣,一動不動,連火苗的微弱晃動都沒有。

我心裡沒底兒,雙手緊緊抓著輪椅的把手,掌心碰著了木頭把手,錐心的疼。

“既然不殺我,我怕什麼?”我淡淡的說,知道行至巷子儘頭,才看清那兩盞慘白的風燈竟是兩盞白玉燈罩,裡麵罩著顆小孩拳頭大的夜明珠,好不珍奇。

兩盞玉燈之間懸著一張破舊的牌匾,上麵龍飛鳳舞的寫著饕餮樓三個大字。

又是饕餮樓,但顯然與我那日來時大相徑庭。

饕餮樓裡清冷異常,不見客人,也不見小廝夥計,孤零零一座清冷的宅子坐落在巷子儘頭,好像也一頭黑暗中蟄伏的怪獸。

鳳九娘推著我進了天井,繞過畫壁,小院子裡種著葡萄藤子,一口老井,井口一株兩個承認環抱那麼粗的古槐樹。

我不由得看著那口井,心有餘悸的想起那天井裡蹦出來的青銅人,心底一陣陣發涼。

“還沒吃過飯吧!”鳳九娘輕輕開口,推著我進了西廂改成的廚房。

我心裡琢磨著她這是什麼意思,肚子不爭氣的叫了兩聲。

臉上一陣陣發熱,又落跑不得,隻好傻愣愣的坐在輪椅上,戳在廚房門口看著她亭亭玉立的婀娜身影在廚房裡轉來轉去。

好一會兒,濃鬱的香味漸漸飄散開來,鳳九娘微微眯著眸子,先是將我推到院子裡的石桌前,返回身又進了廚房,出來時,手裡端著兩碟菜。

曹家人於吃食上從來都是精致的,這一點我是隨了父親的,幾乎可以說年紀不大就吃遍了中華美食。可饒是如此,也從未見過有人能把普普通通的豆腐做得如此細膩入味,單單隻是聞著都讓人口沫生津。

鳳九娘放好了菜,姿態優雅的提著酒壺把兩隻白玉杯斟滿,徑自端起一杯,對著寥寥明月一飲而儘。

“和我相比,曹縷縷,生在曹家要幸福多了。”她突然放下杯子,目光瑩瑩,整個人好像被薄涼的月色渡了一層柔和光暈。

幸福麼?

我不知道,我沒有接觸到所謂的曹家術法,年幼時離開曹家,雖然跟著爸爸顛簸流離,走過很多城市,但至少,我度過了自以為平靜平淡的童年。

我不知道該說點什麼,這世界上的事兒,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看法,每個人的命運也不儘相同,無需他人評說。

“想聽聽我的故事麼?”她執起酒杯,一杯又一杯,偶爾一陣涼風吹過,帶起陣陣的酒香,讓人不由得微醺幾許……

鳳九娘的故事其實並不是很好聽,鳳家的女兒天生就貌美,但這絕對不是遺傳二字就能解釋的。

鳳家從古自今存在了那麼多年,出了那麼多絕色美人,有的甚至影響了一代朝綱,最終使得鳳家從古至今從未衰敗過。

鳳九娘出生的時候,天生兔唇,眉眼也不好看,長到五六歲的時候,模樣已經醜的連自己爹娘都忍不住歎息。

鳳九娘之所以叫九娘,是因為她上麵有八個姐姐,各個美貌如天仙,唯有她醜陋不堪,平日裡總被排擠。

如此過了大概一年的時間,九娘七歲,一天晚上,奶奶把九娘帶到了鳳家的宗祠。天很黑,宗祠裡麵空曠而可怖,迎對麵的牆上掛滿了黑木朱砂的牌位,十六隻小孩手臂粗細的紅柱把神龕照得很亮很亮,黑色的木漆在燈光下閃著幽幽的流光。

九娘那時候還小,她搬著個小板凳坐在奶奶旁邊,聽她講很多年前的故事。聽著聽著,她開始覺得有些困意,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小,眼前的視物漸漸變得模糊起來,恍惚中,她好像看見奶奶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把裡麵的東西輕輕抖進茶杯中。

茶?

她微微發楞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出口,便覺得唇上貼著件涼涼的東西。

“張開嘴,喝下去。”,冥冥中仿佛有一道聲音在督促他快點把碗裡的茶喝下去。

九娘六歲以後,就像是一朵張開了的牡丹花,一天比一天的嬌豔,連臉上的兔唇都神奇般的複原了。

鳳家的女兒,從來都是牡丹傾城,豔色無雙的。

鳳九娘十九歲時,因為受到了新運動的影響,在北平讀書的時候遇見了當時在北平中學任教的進步青年張炳瑞。兩個人迅速陷入熱戀,可惜好景不長,張炳瑞在一次學生運動時受傷,心肺受損,不出幾個月就病死了。

鳳九娘悲痛欲絕,被家族從北平接回南京。回到南京後,鳳九娘被安排著嫁給了當時的南京要員為妻。

如果事情隻到這裡,估計也就沒有後來的這麼多事兒了。

鳳九娘在成親那天逃婚了,並且在新房裡殺了那位要員丈夫,從此消失在南京城中。

“你一定很傷心。”我有些微醺,不知不覺間喝光了杯裡的酒,酒勁兒上來,人便暈暈乎乎的,隻覺得聽了她的故事,心裡一陣陣發酸。

這世間之事,從來都不是你情我願就可以的。

造化弄人,天意如此,誰也無能為力。

“九娘啊!天涯何處無芳草,你放不下也得放下啊,人死不能複生。”我抓住她的手,淡淡的月光中,眼前人的五官越發的模糊起來。

“曹縷縷,你愛過人麼?”

我愛過人麼?

我側頭想了想,腦袋裡一片漿糊,有時候出現殷泣的臉,有時候是金四喜,有時候是爸爸,有時候是小姑姑。

我點了點殷泣的臉,不行,太嚴肅,太冷,太傲嬌不近人情。

金四喜?太油嘴滑舌又花心。

小姑姑你有點亂入了。

爸,咱能不出來搞笑麼?

我笑著抬起頭,晃了晃腦袋,視線終於也又對上她的眼,“愛人,很痛苦麼?”

我爸愛我那個似鬼老娘,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痛苦,這麼多年不知道多少人倒追著他跑,他也不是沒接受,女朋友左一個右一個,卻從來沒有真的給我找一個小後媽。

我想他是愛著我的那個似鬼老娘的,隻是人生來就是享樂的,永遠不可能因為少了誰就欲生欲死。

鳳九娘露出個“你不懂”的笑,我有幾分不服,抓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酒液在口腔裡泛濫,灼熱的液體流過食道,帶著一種辛辣的灼熱。

我低垂著眸子掩下心中焦躁,半是無賴般的說,“你若是那麼癡情,那杜雲飛是什麼?”

鳳九娘笑眯著眸子,伸手拂過我的臉頰。她的手很冷,冷得幾乎沒有一丁點的溫度。“他是朋友。很好的朋友。”

我看見站在不遠處畫壁前的那人身子一僵,然後遽然轉身。

“小朋友,你的心思還不夠深沉。”鳳九娘輕笑出聲,修長的指尖滑落到我的頸肩,“我要扭斷你的脖子,真的並非難事。即便這個時候殷泣來,也救你不能。”

我微微一愣,原來她早就發現我使了小技倆。

我訕訕的笑,把酒杯重重墩在桌麵上,“說吧,你到底要乾什麼?”

“鳳凰令,子母鏡。”她低聲說,姿態優雅的抿了一口酒。

我一口酒氣兒上來,差點沒噴了。

哦,感情著我擱這兒虛與蛇偽的跟她喝了一杯又一杯,人家早就識破了我的小技倆,給我講了個煽情的小故事,回頭不過還是為了殷泣手裡的那幾樣東西。

我氣得渾身發抖,大概是酒氣兒上來了,傷筋動骨的,又染了酒氣,渾身上下疼得不行,恨不能把胳膊腿兒都給卸了。

“你要它們乾什麼?人活著,前世今生有什麼用?還不如及時享樂。”我摸了摸鼻頭,臉有些發熱,也不知道是不是傷口感染感冒了,整個人都有點昏昏沉沉。

鳳九娘但笑不語,看著我,一邊撩了撩鬢角的發絲,一邊走到我身後,雙手搭在輪椅上,輪椅念著青石板發出吱吱噶噶的聲響。

“你要帶我去哪兒?”我單手支著下巴,有氣無力的問。

她笑而不語,清風拂麵,染了幾分薄紅的臉上更是傾城絕色。

穿過一道回廊,後麵是三進的院子,裡麵花園假山,滿庭的菊花,偶爾風一過,撩起夜色無邊。

鳳九娘沉默不語,我已經精疲力儘,若非求生的本能支撐著,人早就昏死過去了。

酒勁兒一點點上來,眼前的事物開始模糊,我不知懂她將我推到哪兒,但大概知道是個密室一樣的地方,兩邊的牆壁凝了些水珠,空氣遽然變冷,我下意識的縮了縮肩膀,感覺冷意順著骨頭縫往身體裡轉。

大概走了有一炷香的時間,前方漸漸有了幽藍色的光亮,走進來才發現,洞口兩邊掛著兩盞人魚長明燈。

聽說用東海人魚的血做成的長明燈能永生不滅,不知道這兩盞是否就是。

眼前的視線豁然開朗,竟是一座底下寢室。

屋裡的擺設很簡單,但卻看得出處處彰顯著一股子書卷氣兒。角落裡的巨大的藏書閣特彆的顯眼,很多市麵上都少見的孤本竟位列其中。

靠近螳臂的地方擺著一張石床,上麵躺著個人,遠遠看去,隻覺得這人特彆的瘦,包裹在一套藏青色的長袍裡,顯得有些突兀。他的皮膚像一種病態的白,細細看,還能看見皮膚的紋理和藏在皮膚下青色的血管。

那是個死人,並且曾經受過病痛的折磨而去世的年輕男人。他的眉眼間還有讀書人身上特有的書卷氣和傲氣,這個時代的人啊,大抵也隻有這些人能把事態看明白,可惜天道不公,天妒英才。

我訕訕的想,視線不由自主的落在那人的胸口上。

藏青色的袍子裹著他單薄的身體,唯有胸口的位置微微鼓起一塊凸起,看起來格外的讓人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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