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好消息,壞消息

2017-02-24 作者: 七兩
第69章 好消息,壞消息

屋裡的燈光有點暗,那暗沉沉的木櫃就突兀的擺在牆角,從我這兒看去,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兒。

檀香是從角落裡的香爐裡散發出來的,也不知是哪種檀木,聞起來頗有些刺鼻,熏得人腦仁漲漲的。

“陳伶呢?”我扭頭問他,殷泣抬手指了指櫃子。

大好的活人肯定裝不進那櫃子的,難道是火化了?

民國初,火化這個詞還是比較生僻的,除了一些進步人士,全中國大部分的喪葬文化還是傾向於土葬,也有一部分少數民族保留自己特有的文化,或天葬,或水葬,亦或是直接把棺材掉在山崖峭壁上。

這裡說的天葬,是某些少數民族的喪葬習俗,人死後,屍體要丟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知道草原禿鷹把屍體上的肉都啃食乾淨,屍骨才能入土。

我曾經隨我爸去過一次青海,見過一次天葬儀式,場景過於震撼,以至於我一生難忘。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想到那個場麵,成群結隊的禿鷹在天空中盤旋,屍體就放在草地上,身上的衣服被剝得一乾二淨,就好像人赤條條的來時一樣,走的時候也什麼都不帶走。

我覺得自己好像入了夢魘,也看不清周圍的一切,腦海中還徘徊著天葬時的場景,眼中那隻暗紅色的櫃子仿佛正源源不斷的散發著一股子腐朽的氣息。

陰冷,潮濕,背叛,血腥,廝殺,如同曆史沉寂下來的頑疾,治不好,割不掉,最後隻能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中腐朽成一股執念。

“曹縷縷。”殷泣的聲音終還是將我拉回了現實,眼前的一切又慢慢變得真實起來。我茫然的回頭,他就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目光灼灼,整個人好似一泉冬日裡流過山澗的泉水,清冷,清冷。

“算了吧!”他突然站起身,走過來拉住我的手。

“殷泣。”我用力抽回手,不解的看著他,“到底發生了什麼?”

“如果我知道的話。”他抿了抿唇,一腳踢開擋路的鐵盒子,扭過身惡狠狠的看著我,“現在,滾蛋吧,以後也彆來我這裡。”一邊說,一邊煩躁的趴了一把頭發,揪著我的領子往外拎。

我還沒回過味兒來,人就被丟在門外,暗紅的破木門,“碰”的一聲在我麵前合上。

……

第二天一大早,小姑姑出警,我尋思著晚上還要去殷泣那裡纏一纏,陳伶的事兒弄不明白,夜裡覺都睡不好。

到學校的時候,蘇式正慢悠悠的從林間小道晃過來,手裡還拎著林氏的生煎,遠遠的就能聞到香味。

我摸了摸肚皮,頓時有種饑餓的感覺。

蘇式見了我,遠遠的打了個招呼,陽光從她頭頂的枝椏灑下來,斑斑點點的打在她臉上。我有些微微發愣,“蘇式,瘦了?”

不過也才一個假期的光景,人就瘦了許多,一開始還沒怎麼覺得,今天站在這兒細細的瞧,可不是麼,顴骨高了,臉色也略微有些蒼白,說話的時候,腮幫子鼓鼓的,還能看見嘴裡的東西。

“沒啊?”蘇式笑嘻嘻的揉著臉,一邊走過來,一邊把手裡的生煎包往嘴裡送。

琴清從後邊趕上來,臉上帶著得意之色,“好消息,壞消息,要聽哪一個?”

“好消息。”蘇式把嘴裡的生煎包咽下,喉嚨快速的蠕動了一下。

“咕咚!”是吞咽的聲音,很清晰,很響亮。

我狐疑的看著蘇式,又看看琴清,“聽見了麼?”

“什麼?”

“哎呀,曹縷縷,你怎麼整天神神鬼鬼。”琴清推了我一把,“趕緊的,好消息,壞消息?”

我頗為擔憂的看了蘇式一眼,見她又塞了個生煎包進嘴裡,忍不住皺了皺眉,“那就好消息。”

“上海日報要在我們學校招幾個實習生,老師推薦了幾個名額,咱們三在列,當然,還有柳如眉就是了。聽說是內定一個名額給她,至於原因嘛,誰叫你沒寫那個專欄?”琴清同學速來嘴毒,為這專欄的事兒沒少擠兌我,好吧,現在更是有說嘴的機會了。

我並不惋惜自己錯過了專欄,私心底,我對能不能在上海謀得一個好的工作是不甚在意的。曹家人隻有曹家人的命數,即便是我已經脫離曹家,我也有該走的路要走。

“太好了。”蘇式含糊的說,生煎的汁液噴出來,濺了琴清素白的襯衫,引來一陣好打。

“行了行了,說壞的。”我拉開琴清,看了眼蘇式的臉,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琴清眨巴眨巴眼,把我們往角落裡拉了拉,“我剛剛去了教務處,在門口看見林老師遞辭呈了。”

林老師遞辭呈?之後呢?真的要把那宅子賣了,離開上海?

我心裡莫名的有些發堵,眨巴眨巴滋味,有些澀澀的。

平心而論,我雖然不太喜歡上他的數學課,但到底是個好老師,就這麼走了,多少還是有些可惜了,更何況這事兒並非出自他的本意。

自打知道林老師遞了辭呈,我這心裡多多少少就是有些不得勁兒,上課的時候心不在焉的,到了數學課,林老師站在台上,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幾分似的。

我眼睛有些澀,拿書擋著。大概也是覺得見了我尷尬,平日裡每堂課都要擠兌我幾分的林老師今天出奇的和藹可親。我也難得的認認真真的聽他講,直到下課,終於忍住不追了出去,在辦公室的門口攔下他。

“有事麼?”林老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神情有些疲憊。

我不知道昨晚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但心裡總有些不安,想問問情況,又不知道說點什麼為好。告訴他,你家的房子是建在太歲身上,簡直就是太歲頭上動土,還是說,我能聽見你家宅子裡發出古怪的叫聲?

這些都不現實,而我更不知道,我現在把他爛在這兒到底要乾什麼。

“算了,跟我進來吧。”他伸手推開辦公室的門,這間狹小而簡陋的辦公室我曾來過很多次,卻沒有哪一次懷著這種複雜的情緒的。

“有什麼要說的?”他頗為疲憊的揉了揉眉心,看我的眼神兒卻多了幾分無奈。

我張了張嘴,想問他是不是真的要離開上海,可支吾了半天,也沒能開口。

“你師娘身體不太好。”默了一會兒,還是他先開的口。“殷博士說了,那宅子是有些問題的,不宜常住。一時間脫手也困難。”他好像是在自言自語,但分明是看著我的。我微微有些詫異,目光不經意的落在他微微低頭時露出長衫領口的脖頸,瞬時有種如遭雷劈的感覺。

我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是冷的了。

我愣愣的看著他一開一合的嘴,腦袋裡繃著的那根線終於“碰”的一聲斷裂了,幾乎是落荒而逃的逃出辦公室。

……

似乎早就料到我會來一樣,殷泣拉開門,黑沉著臉看著我,一抬手,把手裡的茶杯塞進我手裡,“給我沏杯茶水。”

“你早就知道對不對?”我抖著手,突然覺得自己特彆的傻。

“嗯。”

“你昨天為什麼不說?”

他低頭看了我一眼,緊抿的薄唇譏諷的勾了勾,“沏茶,渴了。”

“你還有功夫喝茶?”我恨不能撬開他的腦袋看看,裡麵到底裝的是個啥?

“為什麼沒有?又****什麼事兒?世間之事,生死輪回,誰能管得了誰?”他漫不經心的說,偏偏讓人無法反駁,生死之事,又是誰能左右的呢?

我不甘心,氣哼哼的跑去廚房沏茶,微冷的風從打開的窗口吹進來,方才的一腔熱血散去了大半,心裡莫名的有些失落。

我想的沒有錯,林老師他怕是已經死了許多時了。

我不知道他自己有沒有發現,他的脖子上已經出現了很嚴重的屍斑了,相信再過不久就會蔓延到臉上。

他已經死了,隻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罷了!

林宅本身就是太歲,也許從他們住進林宅的第一天開始,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我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顯然林老師一家已經被太歲同化了。林老師妻子的肚子裡也未必就是個正常的孩子。

我想起那天晚上殷泣和林老師說的話,心裡一陣陣荒涼。

反常即為妖,殷泣放走林老師未嘗不是一種仁慈了。

“你林老師買回宅子後動了林宅門口的鎮宅石獸,破了之前高人留下的鎮宅封印,太歲被喚醒了。活人在太歲頭上動土,煞氣不夠大,要麼死,要麼化成宅子裡的一草一木,成為太歲的一部分。”殷泣不知何時走到門口,雙手抱著胸,一邊打著哈氣,一邊眯著眼睛看著我,“七分滿,我不喝頭一糟茶。”

我悶悶的看著水流順著壺口流向茶杯,熱氣兒熏了眼,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以後呢?”

一隻素白修長的大手探過來,取走茶杯,水槽裡響起嘩啦啦的水聲。

水杯再次遞過來的時候,殷泣淡淡的聲音從頭頂響起,“沒有以後。”

死了的人,還談什麼以後?

我愣愣的抬起頭,他漫不經心的接過茶壺,“很難受麼?”

我點了點頭,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想起林老師,想起師娘,還有那個婆子和小廝,他們沒有以後,離開了太歲,或許他們終有一天會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倒下。

“以後還會有人住進去麼?”我訥訥的說,他抿了口茶,突然伸過手來,好像要碰我的頭,但不知什麼原因又收回了手,懊惱般擰了擰眉,重重的把杯子放下,“你知道為何曹家曆經百年而不衰麼?”

飛濺的水漬燙了手背,紅紅的幾個點子,我低呼一聲,被他狠狠的揪著手按在水龍頭下。嘩啦啦的水聲在不大的廚房顯得格外的刺耳。他的手很冷,指尖要比普通人長一點,抓著人的時候特彆用力,很疼。

我皺著眉看著水流打在手背上,心不在焉的說,“我很早就離開曹家了。”

“可真的離得開麼?”殷泣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可他分明隻是離我一尺的距離。

我頭腦一陣陣發熱,突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猛地抽回手,“你不能救救他們麼?”我知道自己有些無理,可是那是活生生的人,不,即便是他們已經死了,可是何錯之有?

殷泣沒有說話,水流的聲音在不大的廚房裡顯得格外的清晰?

他說,“曹家人從來不管閒事。逆天改命的事兒,不是什麼人都做得的。”

“你能麼?”我還抱著一線希望,儘管心裡已經知道天命不可違,隻是這世間即便萬物遵循規律,可到底逃不開一個情字。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他終是沒有說什麼,低頭小心翼翼的把我的手執在掌心,指尖拂過被燙起的小紅點,帶著一股子沁涼。

“你能麼?”我執拗的問,抽回手,目光灼灼的看著他,心卻在他漸漸暗淡的視線裡一點點變涼。

“回去吧!”

殷泣厭煩的擺了擺手,轉身出了廚房,徑自進了裡屋的研究室,再也沒有出來過。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