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死

2017-02-24 作者: 七兩
第70章 死

林老師離職了,在所有人都還沒有回過味兒來的時候,林宅裡已經空無一人。

我曾一個人偷偷溜到林宅外麵,門口的兩隻石獸安然坐在原來的位置,隻是那扇朱漆的大門已經不再被開啟,上頭掛著一塊斑駁的銅鎖。

我和蘇斯,琴清順利進入上海日報實習,柳如眉作為內定的正式員工頗為受重視。

過了八月,陰曆七月十四快到了,報紙上時不時也要出一些應景的文章。負責帶我和蘇式的是同一個記者,叫曹彬,三十六七歲,每日裡穿著筆挺的西裝,口袋裡彆著一隻景致的鋼筆,說話文縐縐的,不太看得上我們,尤其是蘇式。

用他的話說,你這人長了一副骨瘦如材的身形,裡麵卻裝了一個酒囊飯袋的胃。蘇式當時氣得躲進衛生間哭了好半天,出來時,整個人都是飄的。

琴清和柳如眉直接跟著報社的副主編****實習。****過了年還不到二十七,未婚,筆杆子很硬,最喜歡追蹤一些政府要員的新聞,人脈廣,圈子也大,琴清跟了她幾天,簡直跟井底的蛤蟆突然見了天日似的,每天看到我和蘇式無不是滿口的炫耀。

我無奈的看著她身上越發明豔的旗袍和臉上景致的妝容,隻覺得心口好像被什麼狠狠挖了一塊,說出的話竟也帶了幾分刺,“琴清你彆老誇她行不行,你瞧瞧你現在的樣子,成天跟著她宴會來宴會去,跟隻花蝴蝶似的,有意思麼?”

琴清大抵上沒見過我這麼刺的樣子,臉色一下子慘白了幾分,殷紅的薄唇抖了抖,終是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走。

皮鞋敲擊著木質地板發出噠噠噠的聲響,我猛地轉身,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口。“縷縷,你有點過了。”蘇式伸手拉了拉我,苦手的手腕透著一種不健康的青白。

我心煩意亂的看著她這副病入膏肓的樣子,還有她手裡的糕點,整個頭皮都一陣陣發疼。

“蘇式,咱能不吃了麼?你看看你,你每天吃吃吃,人卻瘦得快沒人形了,下午下班我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好麼?”我拽著她的手,指尖幾乎可以感覺得到她蒼白的皮膚下起伏的筋脈。

“啊!”

我驚呼一聲,抽回手,蘇式也被我嚇得一激靈,手裡的糕點“啪嗒”一聲掉在地上。“縷縷,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了,隻是剛剛的一瞬間,指尖一陣刺痛,就好像彆馬蜂蟄了一下。我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看我的手,指尖的地方紅紅的一個小點。

“縷縷?”蘇式又問了一遍,彎身把地上的糕點撿起來,拍了拍上麵的灰塵,抬手往嘴裡塞。

“彆,臟了。”我連忙攔住她,“扔了吧。”

蘇式笑笑,“沒事兒。”力氣出奇的大,一把掙開我的手,把糕點丟進嘴裡,享受般微微眯了眯眼睛,臉頰兩側高高凸起的顴骨縮了縮,說不出的詭異。

“縷縷。”蘇式吃完,舔了舔手指,一副不太好意思的表情看著我。

“怎麼了?”我悻悻然的說,心裡莫名的感到一陣煩躁。這煩躁已經困擾我很多時候了,北洋劇院的事兒雖然高於段落了,我也回到了生活的正軌,並且小心翼翼的貫徹著小姑姑的中心思想,甚少私下裡見殷泣,可似乎身邊這些奇奇怪怪的事兒越發的多了起來。

我有些擔憂的看著蘇式,總覺得不太對勁,可具體怎麼樣又說不出來。我自然不能確定她是不是有什麼離奇的經曆,但她現在的身體狀況真的要去看一看醫生才好。

“沒事兒。”

瞧著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直覺是有點事兒的,本想問一問,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曹彬滿頭大汗的衝進來,“你們倆,趕緊的,有大新聞,把相機戴上。”

我和蘇式麵麵相覷,跟著曹彬有幾天了,一般能讓他這麼失了風度的新聞還真沒見過。

我連忙整了整衣擺,抓過照相機挎在脖子上,蘇式戀戀不舍的看了眼辦公桌上的糕點,抓了一塊狠狠塞進嘴裡,跟著曹彬往出跑。

報社一般不給配車的,平日裡我們跟著曹彬出現場的時候,多半都是自行車,要麼就是電車,今天大概是真有大新聞,等我和蘇式跑到樓下的時候,曹彬已經坐在主編的那輛黑色小轎車裡,臉色紅暈,興奮的手指不停的敲著鍵盤,見到我倆下來,連忙招手,“快點快點。”

上了車,車子晃晃悠悠的出了市區往郊區開,我心裡有點打鼓,側頭看了眼蘇式,她正掩著嘴打哈氣,陽光下,整張臉顯得格外的蒼白,好像一張脆弱的白紙,輕輕一桶就破了。

我暗暗咬牙,下定決心,今晚下班後一定要壓著她去醫院檢查一下。

車子一路上了郊區的土道,開出大概有半個小時,前麵已經傳來一陣陣的喧嘩聲,幾輛自行車停在路邊的小樹林裡,旁邊拉了黃色的警戒帶,不巧,金四喜那輛紮眼的黑色轎車正停在警戒帶旁邊。

曹彬第一個衝下車,人還沒衝進警戒帶就被旁邊站崗的巡捕攔住了。

曹彬推了推眼鏡,從兜裡掏了半天,最後拽出一封牛皮紙信封,往那巡捕麵前一遞,探著頭往林子裡看。

那巡警是個新人,我見過的,曾經也攔過我。我估摸著曹彬給他的是哪個政府官員的介紹信,但顯然新人小巡捕不吃這一套,把信卷巴卷巴塞進口袋裡,梗著脖子等著曹彬。

曹彬似乎沒想到他竟然不買賬,推了推眼鏡氣得臉紅脖子粗。

我縮著頭從車裡下來,人還沒站穩,一隻大手就從後麵壓上我的肩。“我看看這是誰?”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我乾巴巴的回頭,金四喜眉開眼笑的看著我,“我說是誰呢,曹縷縷,怎麼到哪兒都能碰到你?”

我也不想碰到你,好麼?

我癟了癟嘴,指了指前麵,“發生什麼事兒了?”

金四喜臉色一暗,拽著我拖倒一旁,壓低了聲音說,“死人了,聽說是你們師大的。”

我心裡一涼,“幾個人?”

金四喜抿了抿唇,早沒了剛才的嬉皮笑臉,“一大家子,好幾口人,沒一個活的。不過這死法有些怪,上頭嚴禁透露給報社雜誌。”說著,瞄了眼我胸前的相機,臉一苦,“曹縷縷,彆是我想的那樣。”

我同情的拍拍他的肩,“不巧,正是你想的那樣,本姑娘現在是上海日報的實習記者,呐,那邊那個,我們報社的王牌記者。”我一抬手,指著曹彬,曹彬正和那個生蛋子巡捕爭執呢,那小夥子也是個橫的,直接扭著曹彬的膀子把人給壓樹上了,抬腳揣著他的屁股,“廢話那麼多,記者怎麼了?不讓進就是不讓進,給我老實在這兒待著。”說著,直接把曹彬給銬樹上了。

蘇式這人膽子小,從一開始就躲在車上沒下來。

“看吧,誰來也沒用。這事兒關係重大,不能讓報紙刊出來。”金四喜難得一本正經的說,拽著我的領子往外拎。

我抱著樹乾不撒手,扭頭惡狠狠的瞪著他,“金四喜,鬆手,你乾嘛?我告訴你,哎,我都知道了,我也知道怎麼回事,死的人是林老師對不對?他妻子還懷著孕呢。”我急急忙忙壓低聲音說,金四喜果然跟見了屎的蒼蠅似的,一把捂住我的嘴,將我拖倒角落裡,“我的小祖宗,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癟了癟嘴,對著他的迎麵骨狠狠就是一腳,“我知道的多了。”

金四喜苦笑著揉著腿,狗腿的說,“行了,小祖宗,你趕緊給我說說怎麼回事?”

我瞧了瞧他,又瞧了瞧不遠處拉起的黃色警戒帶,狡捷道,“你先給我說到底是怎麼回事,說完我再告訴你我是怎麼知道死的人是林老師的。”

金四喜哼了哼,一臉鄙夷的看著我,“我怎麼覺得,你越來越像殷泣那家夥了。”

我一愣,臉上不由得一熱,尷尬的彆開眼,“誰要像他?”

“嘿嘿!”金四喜咧嘴一笑,春花燦爛的把那張大臉湊過來,“不像就不像,你臉紅什麼?”

“金四喜,你有完沒完了?說正事?”我狠狠剜了他一眼,對著他的迎麵骨就是一腳。金四喜看著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草包,實則還是有那麼兩把刷子的,輕鬆避開我的腿,笑得不懷好意,“彆動手,說就說。”說著,四下裡瞧了瞧,確定沒人了,才壓低聲音,一本正經的說,“一家三口人,一個丫鬟,一個婆子和一個長工,六個人都死了。女主人還懷著身孕呢。”金四喜沉著臉說,我一邊聽著,一邊在腦海中描繪著那場麵,心裡一陣陣發寒。

金四喜說,林老師是自己拿刀摸了脖子的,刀鋒砍進去的特彆深,整個頭都差點被削掉了,血噴得到處都是。

師娘死的很安詳,隻是臉色有些蒼白,胸口開了一個血洞,一道命中心臟,連大人帶孩子,好像都沒有預示到這一場死亡一樣,臉上什麼沒有任何痛苦的表情。

丫鬟表情猙獰,胸口心臟的地方也開了一道口子,血流得到處都是。大概是死的時候不甘心,臨死前爬了好幾米,地上拖得到處都是血。

至於那長工和婆子,死的也同師娘和丫鬟一樣,一刀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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