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奇怪的味道

我有些害怕，放下手中的筆，也想像父親一樣偷偷溜出去。

正惴惴不安，嘗試著想要離開時，後娘忽然快步走到我的桌子麵前，一把抓起我的作業本，猛的一用力，將它遠遠甩到牆根旁去了。

看著我的作業本嘩的一下散開來，我又心疼又害怕，直想掉眼淚，可是不敢。

眼淚在我的眼眶裡打轉，但是沒既沒有說什麼，也不敢抬起眼睛直視後娘。

終於，她悻悻地說了句，可惡啊，然後從我身邊走開了去，也消失在院子裡。

那個寂寥而令人窒息的午後，院子裡隻有我一個人，我哪裡也不敢去，我怕在路上遇到任何人，怕他們關懷而同情的目光。

人們為什麼要同情我？因為我可憐。

是啊，我是可多麼可憐的人。

安老師忽然來訪。

因為院門大開，他自然而然地走了進來，看見呆坐在院子裡我，不禁關切地走過來，摸摸我的腦袋，問我怎麼了，問家裡其他人呢。

我說，都出去了。

忽然看到牆角已經支離破碎的作業本，安老師走了過去，將它拾起來，拍了拍上麵的灰，問，怎麼這麼不愛惜作業本？

說來也可笑，那個時候的安老師很迂。

自從見到那個作業本，他忽然將所有的心思與興趣都投射在那作業本上，問我，有漿糊嗎？有膠布嗎？

我一律搖頭。

他笑起來，說，怎麼會這樣，怎麼啥都沒有，是你小鬼頭不管事吧。

說完，他將我帶進廚房，找到些麵粉，用小鍋煮了，很快生產出了漿糊。

那是一雙怎樣神奇的大手啊？

午後的陽光，夏日的灼熱都無法影響安老師決心修複那作業本的心情。

就那樣，一條一條裂痕，一張一張破敗的紙，慢慢地在他的大手裡彌合，舒展，最後變回了它原來的樣子，甚至比原來還更好看。

我不知道他使了什麼樣的魔法，總之，那個經曆了可怕的下午，忽然又插入這一段溫馨的畫麵，簡直讓我有些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那本脫胎換骨的本子回到我手裡時，壓抑不住內心的法，我問安老師，他為什麼那樣厲害。

安老師笑笑，說他從小有一個對他要求極其苛刻的父親，每回練不好字，就會被撕作業本，撕了又後悔，所以就要求還是孩子的安老師設法將作業本粘回原樣。

任何事情，隻要肯下功夫，舍得花時間研磨，終是會成就一番獨特技藝的。

所以，安老師說，一不小心，父親的壞脾氣竟然成就了兒子獨到的修複技術，安老師說，當年不是學的文物修複，若不然，以他這資質與能耐，一定會在故宮博物館專門做文物修複。

安老師離開前，後娘已經回到了院子裡，恢複了臉上的平靜，似乎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而我，也不曾在安老師麵前說過後娘一句壞話。

看到那被修複得十分漂亮的作業本，後娘的有些吃驚，旋即現出些尷尬來。

就算注意到後娘的表情，安老師也無心去揣測，他隻是一麵笑望著我，一麵對後娘說我天生是個讀書的好苗子，未來一定能成大器。

那話裡的意思，也許有希望後娘能夠善待我這個未來會有出息的人吧。

後娘也微微一笑，對安老師說，巫子這孩子真是比一般孩子聰明些啊，讀書又上進，以後還指著他給咱家光宗耀祖呢。

安老師頜首道彆。

看他離開院門，我的心緊緊收縮成一團，感覺光明也隨著它的離開而離開。

後娘卻沒有在當日再為難我，而是進了廚房開始準備晚飯。

從家務上來說，後娘絕對一等一的好手，在女人堆裡算是能乾的了。

可是，自從那日起，我始終覺得她讓我有些害怕。

她不再與父親爭執，也不再提那件事，而父親也更加沉默。

可能是覺得對後娘有愧，每次從休工回來，父親總是會給她帶些有意思的東西，當然都是女人喜歡的，比如衣服、鞋子、包，還有擦臉的玩藝兒。

有時也能感受到後娘眼中一瞬的驚喜。

但人心是微妙的，有些裂痕一旦出現，想要修複可不像安老師將那本子粘起來那麼簡單。

後麵的生活裡，父親的眼神越來越落寞，而後娘看我的眼神也越來越冷漠。

我開始逃離那個家，隻要父親不在，我都會在外麵閒逛，而後娘也是從來不聞不問。

她不約束我，也不搭理我，我倒也樂得自在。

直到後來在墳山看到那駭人的一幕，我才敏感到生活裡已經發生了一些可怕的事，但卻又說不個所以然。

從墳山看到那狼形異物後，我變得敏感而多疑。

在與後娘單獨相處的日子裡，我總覺得她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極了午後被燒熱的泥土所散發出來的味道，還摻雜著一絲動物身上的騷味兒。

夏天的時候，她每日都要衝涼，很愛乾淨，但她身上卻始終有那股味道。

但是從父親和旁人與她的情形來看，彆人都沒有察覺到，唯有我能夠感受到，便說不上來自己是心理作用，還是其它原因了。

而最可怖的是，每次隻要一走近她，我那兩隻眉毛就拚命亂跳。

那兩隻亂跳的眉毛總是讓後娘怒不可遏，我隻得拚命逃開，躲在無人處，不停地煽自己的耳光，走到眉毛重新平靜下來。

從此，對於後娘，我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每次想到後娘，我都會後背發冷，忍不住哆嗦，此時也是一樣。

靜夜裡，他們三個人都熟睡得很好，隻要我沉浸在往事當中不能自撥。

如果不是我那場大病，無論後娘怎樣惡待於我，都不會發生後麵的悲劇。

父親不在的時候，哪怕飯桌上沒有我的糧食，寒夜裡沒有我的暖被，回家時沒有明亮的燭火，都沒有關係，真的，苦難的人生，也許熬著熬著，就能等到破曉的時候。

除了四處遊蕩，我對學業卻從未放棄過，甚至比從前更加努力請多倍。

我想，總有一天，我會離開這裡，帶著父親遠走高飛。

可是，我卻突然被大病所困，並且被後娘扔在深山。

那是一個多麼悲傷的日子，父親就那樣摔死在那個寂寞的山穀，與我永彆於這充滿深深惡意的人間。

兩行淚水順著麵頰滑落。

黑夜裡，我聽見老劉說了一句夢話，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

忽然覺得尿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