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黃金平原

老賈像是給自己一個說出真相的理由，土子和覺妄並不搭話，等著老賈繼續說。

又是一陣子的安靜，老賈突然幽怨的說道：“當初，我也是個意氣風發的軍人，怎麼想到會落到如今這個下場！”

事情發生在三十年前，那年老賈從部隊轉業，跟其他退伍的戰友一樣，他也分配到了一份普通又清閒的工作。隻是坐辦公室，清閒得喝茶水看報紙的工作，對於當過兵的人來說，實在可以說是煎熬。老賈最是坐不住，在辦公室裡喝茶曬太陽的第十天，他毅然決然的辭職了，用他的話說，寧願推車出去賣豆腐也不願意每天這樣荒度光陰。

可是，老賈家的經濟狀況並不好，有他的一份收入還能貼補家用，他辭職在家以後，剛好最小的弟弟考上大學，那個年代能夠考上大學那是相當不容易的，老賈的父母說什麼也要供小兒子繼續讀書。也因如此家裡的經濟條件每況愈佳。湊了他弟弟的學費和生活費以後，他和父母三人在家，連買米的錢都沒有了。

老賈漸漸意識到，在社會上生存跟在部隊裡是不一樣的，心理產生了微妙的變化。正在這時，老賈的一位戰友來看望他。這位戰友姓林，跟老賈是一個連隊的，兩人以前關係就不錯，如今老友見麵，更是一番欣喜唏噓。

林戰友在得知老賈現在的難處時，非常大方的給老賈介紹工作，說是一定比坐辦公室喝茶更有成就感，而且更刺激。

老賈對這個老戰友深信不疑，更何況他現在非常想要賺錢，讓父母能過得好一些。於是他跟父母打聲招呼，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便跟著林戰友走了。

那是老賈第一次來上滬，在單調的兵營呆久了，第一次看到這麼繁華的大都市，老賈以為自己是在做夢，這裡是夢裡的烏托邦，是任何人都會沉迷的地方。

這樣的衝擊，讓老賈漸漸迷失了自我，來到這裡便以為自己是屬於這裡的人，是應該享有富足生活和錦衣玉食的人。於是，對於錢的渴望，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在林戰友的介紹下，老賈認識了幾個西裝革履的有錢人，跟著他們出入高級會所，高級飯店。那幾日紙醉金迷的生活，讓老賈徹底淪為這些人的奴隸，願意為了他們付出一切。

講到這裡，老賈端起茶缸喝了口水，語氣中滿是嘲諷和無奈的歎道：“那個時候的我，即使他們讓我去殺人，可能我都會去。已經瘋了，徹徹底底的瘋了，所以才會做出那麼殘忍的事情。”

土子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不過卻異常的沉靜。他走過千百年的歲月，看夠人間百態，老賈這樣境遇的人，他自然見過，從前他還極端鄙視這些錢奴。可是隨著修行，隨著在人間的遊曆，他漸漸的已經鄙視不起來了。如果說殺人，是所有人都會做的事情，那麼殺人就是常態。同樣的道理，老賈的沉迷並不能說是他的錯，那隻是一個常態。隻是，一想到那些人各自的結局，土子還是不免有些唏噓。

老賈苦笑著說：“人走什麼樣的路遇到什麼樣的人，都是注定的。在我內心最瘋狂的時候，我跟著那些有錢人還有很多跟我一樣看見錢就紅眼睛的年輕人一起，上了一艘大船。那時候，沒有人關心船要開去哪裡，隻聽說我們要去的地方，滿地都是金子。認準這一點，其他的就都顧及不到了。”

一船人，各色人種，每停一個港口，都會有一些年輕人上船。經過一個月的航行，走走停停。船上從十幾個人增加到了滿滿一船的人，各色膚色、各種語言，這些年輕人唯一相同的就是，提到錢時，眼睛裡的猩紅。

他們最後登路的地方，老賈隻知道那裡叫做非洲，那是一片茂密而龐大的雨林，那裡有很多稀奇的動物和植物。他們一船人下船後被分成十個小隊，每個小隊二十多個人。老賈這隊除了他還有兩個黃皮膚的人，一個是林戰友還有一個是他們的翻譯。這二十幾個人互相之間語言不通，根本沒有辦法交流，隻有這個翻譯，在必要的時候跟他們傳達兩個帶隊的交代的任務。

對於老賈來說，出國是來上滬以後，第二個強烈刺激他神經的事情。在那個年代，有幾個人出過國？見過外國的月亮？可是，老賈見到了，並且還真真切切的踏上了外國的土地，見到了外國人，還和他們一個鍋裡吃飯。

心中的興奮，膨脹的自我肯定，對錢的渴望，促使老賈完全迷失了自我，最終成了彆人的屠刀，給自己的人生灑滿了血腥和悔恨。

破舊潮裂的小屋裡，空氣隨著老賈的講述，漸漸冰冷沉靜。覺妄和土子安安靜靜的聽著，伏澤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從玉裡鑽出來，挨著覺妄站著，用探究的眼神盯著老賈。老賈所講的故事對於伏澤來說，就像天書。它千年的修行，在伏家被豢養。如果說土子是看儘人間疾苦的修行，那麼伏澤就是不諳世事的修煉。它看過太多的悲歡離合，看過自己的宿主被坑蒙拐騙偷，但是伏家畢竟是優秀的家族，所以它從來沒有遇到過像老賈這樣的人，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類人的生活。

老賈拿出那顆血紅色的寶石，攤在掌心，滿是老繭的粗糙手掌跟光澤鮮豔的寶石形成了刺眼的對比。老賈突然落下一滴淚，顫聲說：“我一直想贖罪，可是，怎樣做才算是贖罪呢？”

看著老賈滄桑的麵容，聽著他哀傷的話語，覺妄一時語塞，本想安慰，最終卻什麼都說不出來，隻是心裡堵得難受。

那片雨林之中有一群年輕人的朝氣蓬勃，也有隱藏在黑暗裡的罪惡。

老賈這一隊是最後出發的隊伍，目的地是雨林的另一邊，一片開闊的平原。翻譯告訴老賈和林戰友，那片平原滿地都是黃金。從此，“黃金平原”成了老賈和林戰友這一路，說得最多的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