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日沒夜的奔襲，幸好他們都年輕體壯，都還支撐得住。可即便是這樣，沿路依舊有人掉隊。雨林中有意想不到的危險，當兵出身的老賈和林戰友，漸漸展現出他們優異的體力、技術和應變能力。他們一路殺毒蛇、燒馬蜂，排除各種危險，為整個隊伍護航，成為了隊伍的中心。老賈的虛榮心，前所未有的得到了滿足。雖然最後走出雨林時，隊伍折損了六個人，但這並不影響老賈和林戰友在隊伍中，贏得的稱讚和尊敬。
那片雨林，留下了六條鮮活的生命，可是這殘酷的現實並沒有讓老賈清醒。當時，他心裡的想法竟然是，為了更美好的生活，為了“黃金平原”，犧牲是在所難免的。
漸漸他產生了一種優越感，一種所有人都是為了他成就黃金平原霸主而存在的錯覺。在他的世界裡，他第一次成為了王，那些圍繞在身邊的隊友，都是他的臣民、他的簇擁者。他將得到“黃金平原”的一切，他也將穿上西裝，帶著剛從農村來到城裡的年輕人見世麵。他可以嗬斥他們，可以拿他們取樂，可以做一切從前做不到的事情。他已經忘乎所以，忘了自己是自己。
走出雨林的那一刻，看到初升的陽光，像金子一樣灑落在開闊的平原之上，老賈興奮得大叫。終於到了，他的“黃金平原”。
翻譯告訴老賈和林戰友，這裡有一種叫做象牙的東西，現在在市場上跟金子一樣值錢。而象牙生長在象的身上，他們的工作就是捕殺大象，獵取象牙，那象牙就是金子。
“象牙就是金子，”老賈的聲音顫抖得厲害，呼吸聲都像拉風箱一樣，“當時我已經失去了判斷能力，一心想的就是得到金子。如果象牙是金子，那我就要那象牙。我們每人都得到趁手的武器，我跟老林最突出，右手搶左手刀，恨不得使儘渾身解數，隻要那象牙。我們就像魔鬼一樣，呲著獠牙，衝進了毫無防備的象群。那裡的象很少見到人，所以起初並沒有太慌亂和害怕，可是當一頭頭大象倒在血泊中時，象群終於開始慌亂的散開，逃亡。
我們殺紅了眼，一隻都不放過，近的上刀遠的開槍。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吧，那片金光燦爛的‘黃金平原’被我們變成的血紅色的煉獄。每個人都發出瘋狂的笑聲、叫聲，所有人都瘋了。即使眼睜睜的看著有人被象踩成肉泥，我們都豪不畏懼，不退縮，甚至沒有一點憐憫。”
“畜生。”伏澤攥緊雙手，蹲在地上，透明的身體有些微微發抖。
土子牙咬的咯咯響。
覺妄雙眼微閉，輕念：“阿彌陀佛。”
老賈就像聽不到土子和覺妄發出的聲音一樣，也像是完全沉浸在對過往的回憶中，他表情略顯痛苦，沉聲道：“殺到後來，我發現一個現象，那個象群的最中間，有一隻最胖最大的大象，它被象群保護在中間。我第一時間意識到，那隻象或許是象群的頭腦，那麼它的牙應該是最值錢的。我把這個發現告訴了老林，老林又跟那個翻譯說了，在領隊向我投來讚許的眼神後，我們所有人都開始了有目的的獵殺，對那隻象群的首腦展開圍攻。”
“這樣的虐殺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我隻知道子彈已經用完了，握刀的手也酸軟得厲害。最終，我們的包圍圈裡，隻剩下那隻象。它高大肥胖，白色的象牙染上了同伴的鮮血，在陽光下更顯得明亮刺眼。它眼中含滿淚水，它在看著地上同伴們的屍體。最後，就像放棄了一樣，它跪在我們的麵前，長鼻子無力的癱在地上。當時我就問翻譯，它是不是在向我們求饒？翻譯卻告訴我，就算求饒也不能放，因為它是象群的首領，一定是最值錢的。
直到此刻，我才竟然可笑的產生了惻隱之心，在殺了那麼多象以後，麵對這隻跪在我們麵前的大象，我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了。可惜，我下不去手還有下得去手的人。我沒有資格阻止，更沒有能力阻止。直到那時候我才清醒，我並不是什麼狗屁的王，不過就是一個歹徒，一個屠夫而已。”
講到這裡，老賈突然安靜下來。他眼神渙散的看著窗外，抱著茶缸的手越抖越厲害，聲音也越來越沙啞，他說：“那隻象被殺了，在它奄奄一息時，我看到了，它的肚子跳動那一下。那一刻，我心裡產生了極端不詳的預感，我第一次感覺到，或許因為我判斷的錯誤，造成多麼殘忍的結局。很多人都看到了象肚子的蠕動，膽大好奇的一群男人，持刀毫不猶豫的刨開了象的肚子。我敢說，那一刻是我這一生最痛苦的一刻，或許我根本沒有資格這麼說。當那隻象的肚子被刨開時，一隻血淋淋的小象滑落出來，它還沒有活過就死了。”
嘎嘣一聲，土子幾乎咬碎了自己的牙。眼睛圓瞪的瞪著老賈，嘴角一抽一抽的跳動，他已經憤怒到極點，可是卻依然一句話不說。
伏澤蹲在地上抽了抽鼻子，眼神呆滯的盯著地麵，人類竟然這麼可怕，它以前從來都不知道。
覺妄眼角泛紅，長歎一聲說：“善哉！善哉！”
老賈深吸一口氣，像用儘全身力氣才能說出剩下的話語一般，他說：“直到看見那隻未出生的小象我們才明白，原來象群保護的並不是什麼首腦，而是一隻待產的母象，一個幼小的生命，象群的未來。那隻母象最後卑微的下跪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守護肚子裡的孩子。可惜，最後它什麼都沒能守護住，全部、一切，都被我們毀了。
我清醒了，終於清醒了。象不是人類，它們沒有人類那麼聰明，它們最質樸的表現出對生命的愛護。而我卻認為，最值得保護的是種族的首腦。”
老賈頓了頓，像是整理心情一樣，然後平靜的道：“就在母象緩緩閉上眼睛的時候，一滴碩大的血紅色眼淚流出眼眶。那一滴淚，我們所有人都看見了，所有人也都安靜了，連兩個最瘋狂的領隊都異常安靜。我似乎在所有人的臉上，都看到了悔恨和愧疚。可是這其中，最懊悔的人就是我。是我發現了母象，是我判斷它最值錢，是我一步步的把它和它的孩子推進死亡的深淵。當時，我隻能無力的跪在地上，看著那滴血淚慢慢的滑出母象的眼眶，流過它粗糙的皮膚，墜落在地麵。”
說到這裡，老賈的眼神暗了暗，啞著嗓子說：“可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那滴血淚落在地上，並沒有碎裂也沒有滲入泥土中，而是保持淚滴的形狀，滾落在草間。當時所有人都驚呆了，盯著血淚沒人發出一點聲音。不知道這份安靜持續多久，我們的翻譯第一個反應過來，他大膽的走上前，拾起那顆血淚，舉在陽光下仔細查看，隨後他詫異的大叫：‘石頭……，怎麼會是石頭？’”
老賈把血淚石托著到覺妄麵前說：“當時我們所有人都拿這顆紅寶石研究過，入手冰涼、堅硬，怎麼都不像是水，像石頭可是卻比石頭通透。”
隨後老賈兩根手指捏著紅寶石，舉向窗子漏進來的陽光，恍惚回到“黃金平原”之上，他們站在太陽下，看著一滴血淚從母象的眼中流出。
Copyright 2024 樂閱讀lread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