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筍 第十七章 鬨江

2017-06-11 作者: 紅辣椒青辣椒
第一卷 春筍 第十七章 鬨江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學,等大家一窩蜂似的衝出教室後,我才背著書包慢悠悠的往外走,妹妹曉靜邁著小短腿,尾巴似的跟在我屁股後麵。

這幾天我有些孤單。黃世仁在家養傷,胡漢三、座山雕和周扒皮他們見我又是拜師學拳,又是認親娘的,還多了個那麼好看的親姐姐,心裡頭那個羨慕嫉妒恨呀,眼紅的咬牙切齒。對我愛理不搭的,我知曉他們的脾氣性格,過不了幾天肯定會死皮賴臉的和我搭訕。

最主要的是,現在我早晚要練站樁,白天要照看妹妹曉靜,連帶著還要扯豬草,不能和他們一起上山去砍柴瞎胡鬨,也就懶得去理會他們了。

這時候正是夏忙時節,收麥翻土插紅薯,除草施肥護青苗,生產隊裡忙得很。母親天天要出工,父親前幾天和我新認的親爺區承德結伴回礦裡上班去了,姐姐曉玲在公社學校讀初中。公社學校離我們村有七、八裡路,吃過早飯去上學,下午放學要五點多鐘才能回家。

五歲的妹妹沒人照看,隻得跟著我去學校。就像我以前跟著姐姐去學校一樣。上課時她就坐在我和曾祥昆中間,好才妹妹很安靜,給一本連環畫她可以翻看一天。這一點不像我,畢竟她是女孩子。我哪時很不老實,打翻姐姐的墨汁,塗畫她的課本,弄得姐姐沒少挨罵流眼淚。

妹妹有一點不好,她愛跟腳,無論我去哪裡她都跟著,哪怕是我上廁所,她也站在外麵等,搞得我有時很煩噪。

學校和大隊部代銷店連在一起,緊鄰水庫東岸的碼頭,傍山依水,是我們村政治、文化和商業中心。出了校門左邊就是代銷店,隔老遠就聞得到糖果的香甜味,我聽到屁股後麵很響的咂嘴聲伴隨著口水呑咽聲。

我回頭一瞪眼,妹妹睜大雙眼看著我,一本正經地裝無辜,我又好氣又好笑,伸手在她頭上暴了個栗子,罵了一聲”好呷婆“,妹妹縮了縮脖子,伸手拉著我襯衣下擺,咧開嘴衝我傻笑。

妹妹知曉我兜裡有錢。前幾天拜親娘我得了個六塊六角六分錢的紅包,六塊整錢被母親”保管“了,六角六分歸了我,當時我買了一毛錢糖粒子”請客”。妹妹嘴饞,這二天特粘我。

我伸手從褲兜裡摸出個五分的硬幣遞給她,讓她自己去代銷店買糖。妹妹接過硬幣,歡快的鑽進了代銷店。一忽兒蹦蹦跳跳的出來後遞給我四顆紙包糖,她自己留了一顆,剝開糖紙將糖粒子塞進小嘴裡,左邊的小腮幫子立馬鼓起了小包包。她就像隻小饞貓,伸出粉紅的小舌頭,將糖紙舔乾淨了,小心的折起來收進小口袋裡。

她有將花花綠綠的糖紙收攢起來的習慣,五屜桌的小抽屜裡已有一大疊?沒事時她就拿出來看看玩玩。

我也剝了一顆糖塞進口裡,頓時滿口香甜,我從手裡掂出一顆糖珠子遞給妹妹,將剩下的二顆放進褲兜裡,然後晃晃悠悠的往家裡走。妹妹蹦蹦跳跳的走到我前麵,吐字不清的唱著歌:

小鳥在前麵帶路

風兒吹向我們,

我們像小鳥一樣

來到花園裡,

來到草地上,

鮮豔的紅領巾,

美麗的衣裳,

像許多花兒開放,

跳呀跳呀跳呀

跳呀跳呀跳呀

親愛的叔叔阿姨們

同我們一起過呀過這快樂的節日……

妹妹記性好,學校裡教的歌她都會唱,而且還唱得像模像樣的。我跟在她後麵,拐過彎就看得見家了。

我認楊老師做了親娘,母親也很的高興。其實村子裡有不少人認親娘認親爺的,據說凡命中和父母八字相克,又或者八字根基不穩的小孩都得認乾親傍貴人避凶煞,也有雙方有眼緣而相互喜歡而認的乾親,譬如我就屬於這一類。

既然認了乾親,兩家的關係自然就親近了許多。我們家單門獨姓的,來往的親戚少,母親又天生好客,這一下多了一門親戚,而且是鎮上的體麵親戚,母親自然很高興,每天都會抽空去亮伯伯家聊聊坐坐,隨便捎一把自家種的茄子豆角之類給關伯娘和我親娘。因為我親娘她們娘倆是自己開夥,和亮伯伯一家分開吃的。

關伯娘是城裡人,見多識廣,親娘是老師,學識淵博,母親隻是個普通的農家婦,熱情豪爽,三個人每次都有說不完的話。當然是居家過日子的柴米油鹽之類聊得最多。昨晚聽母親說親姐姐區美玉想吃螃蟹,讓我今天放學後去小溪裡抓一些送去。我當然是高興的接令尊旨。

到家後我放下書包,提了個小木桶,唱著歌兒往村子側麵的小溪而去,妹子提著竹籃跟在我身後,稚氣稚氣的有一句沒一句的鸚鵡學舌似的跟唱著。

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

微山湖上靜悄悄

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

唱起那動人的歌謠

爬上飛快的火車

象騎上奔騰的駿馬

車站和鐵道線上

是我們殺敵的好戰場

我們扒飛車哪個搞機槍

闖火車哪個炸橋梁

就像鋼刀插入敵胸膛

打得鬼子聞風膽喪

……

日頭雖已西斜,熱度依舊未減,過了夏至,馬上就要起伏了,天氣一天天的熱了,懶蟲(知了)在苦楝子樹上扯開嗓子”使勁炎使勁炎“的急吼。田裡的早稻綠油油的分蘖滿了丘,有一些已經開始在揚花結穗了。田埂上栽種的黃瓜豆角苗爬滿了支架,帶刺的嫩黃瓜散發出誘人的清香。

前麵就到山溪邊了,我和妹妹沿田埂小道往小溪走,才下了田坎,赫然看見三個熟悉的身影坐在小溪上遊的石板上,叮叮邦邦的正在起勁的砸著什麼。不是胡漢三他們還能是誰?我停了歌聲,周扒皮站起來高聲招呼道:

”快點快點,都等你半天了,我們砸了好多陽包木葉子,就等你來鬨江了。“

我小跑著衝過去,急得妹妹在後麵大叫等等她,小溪裡滿是大大小小的石

子,高高低低的且有些滑溜,我怕她跌倒,隻好停下來等她。轉身問道:

”你們怎麼曉得我要來抓魚捉螃蟹的?“

”曉靜說的呀,她說你放學要來捉螃蟹給你親娘和親姐姐吃。“周扒皮笑嘻嘻的回答道。

幾個人中,跟我一樣身體瘦小的周扒皮,和我走得近一些,一來我們是鄰居,素來關係較好,二來他家也是單姓,他父親周立民是隨娘過堂的繼子。在隊裡有些受排斥,周扒皮打小就總被彆的小屁股欺負,雖然他還大我幾個月,但每次都是我幫他。後來我帶著他和胡漢三幾個成了個小組織,彆的小屁股再不敢欺負他。他對我自然格外親近一些。

胡漢三站起來,在溪水裡洗了洗沾滿綠汁的雙手,氣鼓鼓的道:”拜了師父,又有了親姐姐,有事也不和我們說了……哼!“

我氣道:”彆豬八戒倒打耙,我又莫得罪你們,這幾天都不去我家了,?是你們不答理我的好不好?”

座山雕將手裡的石子丟進溪裡,高聲道:“哪那麼多屁話,趕快洗陽包木鬨江抓魚。

江,在我們的土語裡讀“缸”音,鬨江,就是將茶枯餅砸碎放在鍋子裡加水燒開,然後倒進小溪的上遊,可將水流經過的下遊部分的魚蝦全給藥出來,方便人去捉拿。

茶枯餅是茶籽榨出茶油後剩下的殘渣,舊時鄉下人用不起肥皂,都是用茶枯水洗頭洗衣服。

魚蝦喝了茶枯水後,會輕微中毒,暈暈乎乎的從藏身的石縫裡、泥巴裡竄到岸邊,人站在岸邊隻管撈取就行。用茶枯水鬨江很麻煩,而且茶枯餅用處大,大人們不許我們隨便用,我們這些小把戲們一般都是用陽包木。

陽包木又叫陽包樹,是我們山區的一種灌木,《本草綱目》中叫醉魚草,小毒,是一味中草藥,它生長在路邊或溪流水塘邊的石坎上,莖褐葉綠,高不過三尺,單莖無分枝,莖杆僅筷子粗細,春生而冬枯,夏季頂端開淡紫色小喇叭花,芳香美麗,村人們叫它陽包木,它的花葉砸碎出汁後洗進小溪水塘也能讓魚蝦輕微中毒,像人喝醉了酒似的,紛紛浮出水麵,不管不顧的衝向岸邊,任人捉拿。每年夏秋,我們都要用陽包木在小溪裡藥幾回小魚。

我也不廢話,大家夥將石板上砸得綠汁四溢的陽包木碎葉倒進緩緩流動的小溪裡,幾個人緊跟著跳進溪水裡,手戽腳攪,一霎時清澈的小溪變得渾濁,水麵上漂浮著一層大大小小的肥皂泡一樣的泡泡。

隻一忽兒功夫,小溪石縫裡藏著的小魚小蝦和泥鰍什麼的紛紛鑽出來,在水麵上遲緩的遊動彈跳亂竄亂撞,有些甚至跳到溪岸上,我們幾個人大呼小叫,手忙腳亂的撿著抓著。

可惜陽包木太少且藥效有限,加之小溪不斷有活水從上而來,有效範圍僅有二十米左右。而且魚蝦也隻是暫時暈了頭,活水一過,不一刻它們就清醒過來,恢複往時的調皮滑溜,一擺尾鑽進石縫泥沙裡,讓我們無計可施,無處可追。

就算這樣,我們的收獲也很不少,小指頭粗細的尖嘴子魚和夏花子撿了有三十多條,泥鰍也有十幾條,還有三條拇指粗的黃鱔,放在小提桶裡,清水一過,全部活泛過來,在裡麵亂竄亂鑽,好不熱鬨。妹妹曉靜趴在桶邊,小手在裡麵抓這條,捉那條,忙得不亦樂乎。

幾個人興猶未儘,待渾水過去,又開始在小溪裡抓螃蟹。抓螃蟹我們叫搬螃蟹,大概是因為螃蟹大多都是藏在大大小小的石塊底下,隻有將石塊掀起或者搬開才看得見,抓得住。掀起或搬開石塊時得特彆小心,要逆水,輕輕的,慢慢的,不能動作太大太重,否則很容易將水弄渾,水一渾,螃蟹就會”趁渾而溜“,讓你白忙乎一場。

當下大家分頭行動,不大一會,又抓了幾十隻不大不小的架子螃蟹。

大螃蟹大多藏在溪邊田坎的石縫裡,很難抓到,隻有小螃蟹和架子螃蟹才喜歡藏在傍溪水岸邊的大小石板下麵。我們抓螃蟹是有講究的,小螃蟹不捉,留著給它們長大,母螃蟹也不抓,抓住了也會放生。

眼看著小溪這邊全陰了,太陽已經到了西山巔,還有一個多小時天就要黑了,座山雕招呼胡漢三和周扒皮,三個人急匆匆的上了溪坎,斜扛著竹纖,提著柴刀往山溪上遊的山上去了。山上有他們前幾天砍下來的鬆杉枝條,如今已經是半乾了,收攏來藤條一捆?,天黑前絕對可以一人一擔挑回家裡。

我回轉身,才發現妹妹衣褲精濕的還在玩弄提桶裡的泥鰍。泥鰍太滑溜,她的小手根本抓不住,偶爾抓住了,泥鰍一掙紮就從指縫裡溜了出來。氣得她小手在桶裡亂拍,水花四濺,嘴裡麵嘟囔著:

“讓你跑,讓你跑,打死你,打死你。“

俗話說泥鰍姓哄,黃鱔姓懂。意思是說抓泥鰍不能用力,捉黃鱔才要用力。捉泥鰍你越用力越抓不住,你隻能哄著它,用手輕輕的托住它,它才不會亂動,然後用手指甲卡住腮幫子,這樣它才掙不脫。像她這樣,那怕你是大人,力氣再大也抓不住它?。

我過去一看,桶裡麵的小魚己被她弄死大半,我一把扯開她,喝道:

“你是不是討打?魚都被你耍死了,還有你把衣褲也弄濕了,趕快回家去換掉,不然等娘知曉了,看會不會打爛你的狗屁股?“

我提了小提桶往家走,妹妹紅著眼睛嘟著嘴,委曲的跟在我後麵。

路過村口,看見的曬穀坪裡二頭牛在鬥架,是隊裡的黃牯牛和五隊的黑牯牛又在抵角拚鬥,忽開忽合,滿坪亂竄,躲在一旁的放牛伢子劉星和曾北陽大聲斥喝著,卻是不敢上前去驅趕分開。水庫裡一大群已經上岸的麻鴨正要往曬穀坪走,聽見吆喝聲,嘎嘎嘎的驚叫著又回到水庫中央。倒映在水裡的藍天白雲和對麵的青山被攪的稀碎。

我無心去湊熱鬨,趕緊回家給妹妹曉靜換了乾淨衣服,提了籃子往外走,得趕在天黑前扯一籃豬草回來,不然明天豬沒得吃,母親可是會打人的。這一向我和姐姐對換了,姐姐砍柴,我打豬草兼帶妹妹。好才大肥豬已賣了,欄裡喂的是一頭才五六十斤的小架子豬,一籃豬草切碎了煮成潲拌點米糠能吃二天。

我才到屋前坪,妹妹”哥哥,哥哥“一路叫著跟了過來,我氣惱地停下來,一時頭大如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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