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筍 第二十四章 死而複生

2017-06-11 作者: 紅辣椒青辣椒
第一卷 春筍 第二十四章 死而複生

修屋建房在農村絕對是人生大事,其重視程度遠遠超過結婚成親,準備時間也很長。首先得確定宅基地,然後平整撈腳砌基礎,這其間還得燒製磚瓦,砍伐木材,製作門窗椽條,萬事俱備方才可以動工修造。

建房這當中需要用到泥瓦匠,燒窯匠,石匠,鋸木匠,木匠,砌匠,粉刷匠等等匠人師傅,需要大量的壯勞力幫工,最短也得曆時數月,長的得準備數年方才能成。還有這中間的錢米花費絕對是個大數字,沒點家底根本是連想都不要想,許多鄉人終其一生也未能建造新居,原因也是在此。

劉家建房當然不是太難。

家大業大,拿工資的就有三四個(包括當軍官的兒子和媳婦)。劉映國是大隊書記,宅基地、木材這些對普通人有極大難度的手續批文他能輕鬆辦好。

燒製磚瓦需要一、兩百多擔柴禾。對彆人來說難度挺大,他們家隻要小一輩全體出動,十幾天就能解決。現在才過夏至,天氣晴朗,正好製磚做瓦曬坯,一個多月功夫就可燒製好成品。

至於木材,家裡儲存了一批,足夠做幾間房屋的門框窗子,所差的椽條梁木現砍現製也不是問題,而且自己一家子好幾個木匠,做這些事根本無需請人。

現在最主要的是把宅基地弄好,再規劃如何建造,要建什麼規模。

宅基地是劉勝堂早就定好的,就在老宅子旁邊緊鄰榨油?廠的那一塊空地。他說那是塊適合建房的好地,風水比他們家大院還要好,將房子建在那將來一定能興旺發達。

但是那塊空地有些小。劉映國想建一個一正兩橫左右各帶三間廂房的小院,再加上廚房雜屋,占地麵積得要半畝多地。這樣一來空地不夠,得將油廠的兩間雜屋拆除才行。

油廠是大隊的集體財產,兩間雜屋他花點錢買下沒問題,問題是那雜屋裡眼下還住著隊裡的五保戶桂新糧,要動雜屋,必須先要安置好那個犟老頭才行。

杏花村五門雜姓。一百五十多戶,六百五十六人。食堂解散成立人民公社叫杏花村大隊。大隊下設八個生產隊,從一隊到八隊按河水從下往上排列,最多人口的四隊二十五戶一百三十多人,最少人口的樟木嶺八隊十戶不到五十人。而戶主姓氏卻有二十多個。最多人口的劉、李、曾三姓占全村人口的三分之二還多,而最少人口的桂姓現如今隻剩一戶僅一人,他就是四隊的五保戶桂新糧。

桂興糧是村裡的老打油匠。五十多年前,他才十二三歲,從外地逃荒來到杏花村,村裡的老打油匠桂七收養了他。當時正是出新糧的時節,取名就叫桂新糧,他從此成了杏花村的人。

1958年修曾家衝水庫,其時桂七已亡故,他後代的子侄都移民搬遷到山外去了。桂新糧當時已五十多歲,因為渺目貌醜,一生未娶,不願隨桂氏兄弟和子侄們外遷,獨自一人留在杏花村做打油匠。如今他已經七十出頭,是隊上的五保戶。

村裡的油廠原本是大地主曾憲北家的產業,打油匠桂七是他家的長工。解放前夕曾憲北逃往香港,房屋及田土山林等財產均被所在地集體所有,油廠當然就歸了杏花村大隊。桂家老屋在水庫的蓄水區,桂新糧獨自一人搬到油廠,收拾出二間雜屋住了下來。

中午的日頭亮晃晃毒辣辣的,黑狗趴在門前的樹蔭下吐著舌頭,大隊書記劉映國邁著方步過來時它隻瞭眼看了看,連身都懶得起。午睡的桂新糧出門就看見了滿臉油汗的劉映國,也不招呼,回身就往屋裡走。劉映國不以為忤,隨著他進了屋。

說起來他們兩家有點兒恩怨,桂新糧一直放不下。這事說來話長,還得從當年說起。

五十多年前桂新糧從北地逃荒到杏花村,被桂七收養時還是個小少年,矮小瘦弱但模樣並不差,幾年後成了個英俊高大的後生。他為人熱情有眼色,手腳勤快肯幫忙,在村裡頗得人緣。轉眼到了說親成家的年紀了,但因桂家兒女多家境太窮一時沒能說得上。

那時候外麵的世界很亂,自袁世凱死後,軍閥混戰,接著北伐戰爭,其間中國共產黨又先後發動南昌起義和秋收起義。但在這個山高皇帝遠的山區一隅,戰爭的硝煙並未彌漫進來,說來卻是相對平靜。

桂新糧跟著桂七除了在油廠榨油,閒時四處幫長工打短工,一分一毫的倒也有了些積攢。後來他和村裡的年輕寡婦劉陳氏好上了,桂七對東家曾憲北討了個準字,正準備在油廠邊上搭上二間茅房,幫他將劉陳氏娶過來成個家,卻不料禍事驟降。

寡婦劉陳氏是村裡趕山匠(獵戶)劉大朋的妻子,二十幾歲,頗有幾分姿色。那年劉大朋趕山時被受傷的野豬撞下懸崖摔死了,留下年輕的小腳妻子和兩個年幼的女兒。善良的村民少不了都有幫襯,桂新糧也是其中一個,一來二去,日久生情,兩人就好上了。

當時打劉陳氏主意的可不止一個二個。村裡的老光棍誰不心動?但最年輕相配的隻有桂新糧,而勢力最強的則是四十多歲的劉力揚。

那時候劉力揚和劉勝堂父子倆齊心協力已蓋好了三進大院,劉勝堂也已成親並生養了一雙兒女,單身了十幾年的劉力揚覺得自家房子建了,兒子也成了家,憑著父子倆的手藝養家糊口不成問題,遺憾的自已隻有勝堂這一根獨苗,何不趁自己還不算老續娶一房,說不定還能生出一兩個兒子,讓自己這一房財丁雙旺呢?

人這心思隻要一走野那就是脫韁野馬,一時無法控製。劉力揚也瞄上了劉陳氏。

劉大朋是從山外進來的,按輩份雖屬同輩卻和他不同支。當時他雖然知道村裡好幾個光棍垂涎劉陳氏,但他渾不在意,那些人都不能和他比。憑著他家新建沒幾年的大院和出色的木匠技藝,那些個窮光棍豈是對手?

他出山找到劉氏族長,提出想法,族長當場拍板,因劉大朋父母雙亡,就差人找來劉大朋的兄長,當麵寫下買賣文書,將劉陳氏賣於劉力揚做填房,兩個幼女一並由他撫養成人。劉力揚付給劉大朋兄長銀元五塊做為聘禮,立字為據不得反悔。雙方簽字畫押,中人畫押,這事就算是成了。

可是回到杏花村他卻懵了。劉陳氏不肯嫁他,說是答應桂新糧在先。劉力揚後悔自己早先沒上心,如今丟人現眼鬨了笑話。說起來劉力揚為人還算正直,當時也未說什麼。

隔天他出山找到劉大朋兄長說明了情況,退還文書並討要那做聘禮的五塊銀元。劉大朋兄長大怒,聲言道說出來的話潑出去的水,堅決不肯退錢,並大罵劉陳氏私自偷情敗壞門風,她說的不算,沒有他這個劉大朋兄長的許可她劉陳氏豈可自己隨便改嫁?最後承諾保證讓劉力揚順順利利將劉陳氏娶進門。

悲劇由此引發。隔天劉大朋兄長帶著幾個族人進到杏花村對劉陳氏一番勸說辱罵甚至動手,劉陳氏死不鬆口,劉大朋兄長最後丟下狠話,說是讓她仔細想一個晚上,明天再來,如不答應,就以**偷人不守婦道將她剝光了沉潭浸豬籠。這可不是嚇唬人,在那個時代,這樣的事時有發生。

恰巧那幾天桂新糧和桂七父子倆在山裡的板塘衝幫工操紙,不在村裡。劉陳氏哭了一夜,天亮時分懸梁自儘了。村民在幫她收殮時發現她已有了幾個月的身孕了,這可是一屍兩命呀!大家不勝唏噓。

當五天後桂新糧回到杏花村時,劉陳氏已被安葬了。是劉力揚出錢請村民們幫忙處理後事的。在這件事上他沒覺得自己有什麼錯,但畢竟是因他而起,而劉大朋兄長那邊根本不管,他便出錢將後事辦了,還將兩個小女孩領回自己家中,讓劉勝堂妻子照顧。

桂新糧知曉事情原委後,當場氣得吐了血,在劉陳氏墳上哭得聲嘶力竭。當晚提了一把劈柴的長斧去找劉力揚拚命。他雖然年輕體壯,油廠的大油錘讓他練出了一把子的力氣,可還是被劉力揚父子給打出了院門。

拖著滿身的傷痕,桂新糧連夜離開了杏花村,一年後回來時,已麵目猙獰的嚴重破相,左臉少了一塊肉,連帶著左眼也沒了。多年後村人才從桂七口裡知道他是在外麵遭了匪患,臉上的傷是被炮彈的彈片給削出來的。

昔日英俊開朗的桂新糧從此惜語如金,鬱鬱寡歡,和劉力揚已然成了仇家。

又半年後,桂新糧不知從哪裡請來了一位道人,在劉陳氏墳頭做了一場法事,兩天後身強體健的劉力揚突發急症,暴病而亡。劉勝堂不勝悲痛,將父親停屍正堂,準備三日後發喪安葬。

奇事在第二天夜裡發生。子夜過後,劉氏族人正準備在棺材上下釘移靈時,忽聽得棺材裡傳出啪啪的聲響,似有人在裡麵用手拍打。族人們一個個嚇得麵無人色,以為”詐屍”,哄逃出屋。劉勝堂麻著膽子過去掀開棺蓋,眼瞅著父親劉力揚緩緩的自棺材裡坐起來聲音虛弱的說:”你個忤逆子,我還沒死你就要將我埋了麼?“

劉力揚在發喪前夜死而複生,一時震驚四鄉,傳為奇談。這還不算,若乾年後,他又一次上演了”死而複活“絕技,讓鄉鄰們除了驚異還是怪異!

鬱鬱寡歡的桂新糧半月後病倒在床,桂七多方求醫僥幸救回他一命,病好後他再次離開了杏花村。

當時村裡有人私下議論?,劉力揚的突然”暴亡“是桂新糧請的道人作法弄的。但劉力揚木匠畢竟是魯班一脈的門徒,祖傳的功夫定然是法力不淺,所以才得死而複生。桂新糧害他不成反噬自身,這才也差點病死,真是一報還一報呀。所以桂新糧他得走,不避開劉力揚,他恐怕難得善終。

事情的真假無人深究,但桂新糧這一去卻是十幾年。直到”走日本“(注)後他才回來,那時他已四十出頭了。當年被劉力揚收養的劉陳氏遺孤女兒大的已有十七歲了,被劉力揚許給了桂七的孫子桂秋生,桂新糧回來時,她挺著個大肚子過來見禮,看樣子都已快生產了。

注:“走日本“,我們家鄉雖然素來民風驃悍,盜匪撗行,但兵禍來時也隻能”走“避,既躲避到深山老林裡,待兵禍過後才回返家園,所以當年太年軍過境叫做”走長毛“,廣西白崇喜的兵來了叫”走糧子“,1945年日本鬼子進入湖南時?叫”走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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