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筍 第三十五章 酒癲子(上)審核通過,正常更新!

2017-06-11 作者: 紅辣椒青辣椒
第一卷 春筍 第三十五章 酒癲子(上)審核通過,正常更新!

李朝寬是位有名的老漆匠,善畫花草魚鳥。他油漆過的家具光鑒如鏡,能照人影,不掉漆掉色,經久耐用,尤其是繪畫在上麵的圖畫,花花草草形象逼真,仿佛隨風拂動能嗅芳香,魚鳥更是活靈活現,遊動跳躍,追逐嬉戲,仿佛就能脫畫而出。

他這人孤傲隨性,並不怎麼勤於手藝,而且還十分的好酒。好到什麼程度呢?那就是嗜酒如命。一日三餐必不可少。實在沒酒了,空酒瓶他都要拿出來嗅一嗅。

有人來請他做手藝,他第一句話就問,家裡有沒有酒?沒酒?對不起,我沒空。也不管人家尷尬不尷尬,能不能下台。

他的酒量不是很大,但也絕對不少。那時村裡大多是用醫院裡廢棄的生理鹽水玻璃瓶裝酒,裝滿剛好一斤。他早上和中午喝得少一點,兩餐共一瓶,晚餐則要一瓶,一天兩斤。

這可不是個小數目,一般人家還真拿不出來。

新中國二十世紀的六、七十年代,建國之初,國家窮,人口多,事兒也多。抗美援朝,大躍進浮誇,大食堂,三年自然災害,加之還蘇聯的外債和支援亞非拉的勞苦大眾。一茬接一茬,糧食就一直短缺,吃飯一直是個大問題。農村尤其為甚。

飯還吃不飽,酒自然就是”奢侈品“。好才杏花村這一帶釀酒的材料眾多,除了稻米,紅薯、苞穀、高梁、甚至於過濾過的紅薯殘渣都能拿來釀酒。如此以來倒也不是沒有酒。一般人家每年都會蒸上個一缸二缸的酒。這酒平常很少動的,隻有年節和有客人來時才會拿出來。

李朝寬如此的怪異和好酒,自然請他做手藝的並不太多,儘管他手藝一流。畢竟糧食有限,誰也不敢浪費,無酒喝日子照過,莫飯吃那可是要死人的。

對於是否有人請他做手藝?他曆來都是無所謂?,我行我素的無酒不歡。好酒之人往往易醉,他也一樣,經常喝高。但從未聽說他大醉過,隻是小醉或微醉。說來奇怪,哪怕是醉酒,他也不會耽誤手藝,該乾的的活,該做的事,又快又好,絕無差錯。隻是話多,頑童般的任性調皮,總是令人啼笑皆非。更有一絕,順口溜,打油詩,他張口就來,且常有驚人之語,奉獻了不少的經典”名言“。

譬如:”怪酒莫怪菜,有酒手腳快“,“天光累到黑,靠了酒承血“,“一壺酒,一爐火,除了神仙就是我。“等等,都是出於他醉後之口。

他成了村裡一景。往往在他微醉之時,身邊就會跟著一大堆小屁孩,他也嘻嘻哈哈的沒大沒小,儼然就一個瘋子。而在正常狀況下,他卻是個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人,反差之大,實在令人瞠目。

正因如此,村裡人才送了他個”酒癲子“的外號。

曾慶平比李朝寬年長一歲,說起來他倆人的交情確實不淺。他們兩人曾經在私熟同窗了三載。李朝寬離開塾學後在鄰縣的一家油漆行當學徒,因他機靈勤快有眼色,被東家那位很有名的漆匠叔父看中,要過去收做徒弟,精心傳授他漆匠技藝。

民國二十六年,日本鬼子入侵中國。那年杏花村方圓幾百裡大旱,民不聊生,一夥饑民聚在三縣交界的回龍山上做了強盜,經常劫搶路上行人。好才他們一般隻要財貨,並不輕易殺人。那一日曾慶平從陽洲城裡販了一些棉紗,準備拿回家給母親和妻子織布,用以貼補家用,途經回龍山時不幸被盜匪劫到山上。

當時天已擦黑,同行一位商人的美貌女眷突然發瘋,時哭時笑,胡言亂語,後來竟然攻擊旁人,力氣大得根本不像女人,三四個人都按不住。看守他們的盜匪叫來一位年輕的同夥,來人一照麵,曾慶平大吃一驚:這不是兒時玩伴、同村的李朝寬麼?他不是一直在外地做漆匠手藝麼?什麼時候做了盜匪?

李朝寬顯然也認出了他,看了他兩眼,並未和他說話,走過去看了看那位女子,說是中了邪,他可以治好,但商人得出一百塊大洋。商人的財貨均已被他們洗劫一空了,彆說一百,一個大洋也拿不出來呀?

李朝寬問了商人的家鄉住址,說道:”我可以先給她驅邪治病,但你必須在五天之內拿錢來領人,過期不候。”

商人連聲答應。

李朝寬當即走到那女人麵前,讓按住她的幾人放開她。說來奇怪,剛剛還又抓又咬,死命掙紮的女子像是看見了猛虎,盯著李朝寬驚懼得瑟瑟發抖,不住後退,嘴裡發出野獸的哀鳴。

李朝寬從身上掏出一張符紙,讓人打來一碗清水,將燒化的符紙扔進碗裡,伸手卡住女子的嘴巴,將水灌進她的嘴裡。那女子一瞬時麵色青灰,手腳抽搐,雙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李朝寬讓人將她抬到地上鋪開的茅草上,大約小半柱香的樣子,那女子悠悠醒來,除了身子虛弱,已是好了,問她剛才發瘋之事,竟是茫然不知。

李朝寬吩咐二個盜匪將那商人連夜送下山去,再次叮囑五日內拿錢來換人。那人感激涕淋,千恩萬謝的下山去了。李朝寬吩咐嘍羅將女子另屋看護,不可侵犯。然後轉身讓曾慶平跟他出去。

曾慶平當時臠心掉進冰水裡,全身都涼透了,他以為李朝寬肯定是怕他日後泄露,定是要殺人滅口了。

當夜無星無月,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李朝寬將他帶進一間茅屋,好酒好菜的擺了一大桌,李朝寬很是興奮,一杯接一杯邊喝邊對他述說了這些年的遭遇。

李朝寬他這些年確實是跟著師父在做手藝,現今在山上做強盜,實在是出於無奈,迫不得已。

師父育有一兒一女,兒子和李朝寬同年,模樣倒是不錯,可惜幼年時發病燒壞了腦子,有些小癡傻,女兒小五歲,是位清秀標誌的小美人。李朝寬一直跟著師父,很得器重,師父有心招他為婿,小師妹對他也情深義重,本打算那年冬月裡小師妹十八歲生日時成親的,卻不料紅顏薄命,美貌給她招來了大禍。

村裡有個叫胡大彪的紈絝,二十多歲。仗著家財和叔父在***部隊當連長,經常欺男霸女,橫行鄉裡。他垂涎小師妹貌美,曾托人做媒想娶為小妾,被師父斷然拒絕。

師父雖是個漆匠,卻有一身本領,鄉鄰素來敬重,加之那個在城裡開鋪子的侄兒子和縣裡官員也有來往,胡大彪有所顧忌,倒也不敢用強,可他並未死心。

也是合當有事,胡大彪一日酒後從城裡回村,見小師妹在河邊洗衣,除了傻師兄坐在河堤上玩耍,四下無人。於是酒壯色膽,先是挑逗調戲,見美女欲走,被色迷心竅的他一把拉住,師妹拚命反抗,高呼救命。師兄雖然癡傻,也曉得維護妹妹,跑過去幫忙,打鬥中被紈絝踹到河裡,傻師兄不會水,隨水漂浮,撲騰幾下沉了底。

小師妹悲痛欲絕的同時被擊中頭部昏死過去,胡大彪正欲一不做二不休,將小師妹***見有驚動的村人跑了過來,慌忙逃離了現場。鄉親們將衣衫不整的小師妹送回家中,又沿河尋找打撈師兄。

手藝人經常行走在外,那一次師徒倆在鄰鄉一戶財主家漆嫁妝,離家有三十多裡,好幾天沒有回家了。接到鄉親的報信,兩人悲憤欲狂,連夜趕回家中,師娘和師妹均躺在床上,喉嚨已然哭啞。其時師兄的屍體也已被鄉親們打撈上來,擺在河堤上。

胡大彪逃回家後酒醒了,自知闖了大禍,告知家人後潛出村子,躲到城裡去了。李朝寬急怒攻心,當即去胡家找人報仇。胡家矢口否認,他家是本地大財主,養了十幾個家丁,還有幾條快槍,他當然是連門也進不去。師父將他拉回家,叫了幾位有膽識的本家,一起商議了複仇計劃。

草草的掩埋了師兄,師徒兩人呆在家裡照顧臥床的母女。幾天後城裡送來消息,說是找到了胡大彪的躲藏地,師父不顧他的哀求反對,讓他在家照顧師娘師妹,獨自一人去了城裡。

師父在城裡呆了二天,終於手刃了藏在警察隊長家的胡大彪。回家後讓大家收拾行李,決定連夜出逃,以防胡家報複,卻不料晚了一步,大隊警察和胡家護院家丁撲來,高喊捉拿“共匪“。

師徒倆和幾位本家怎肯速手就擒,當下端著幾杆鳥梳對抗,可是鳥梳怎敵快槍?混亂中師父中彈,師娘和師妹被捉,李朝寬和幾個師父的本家逃了出來,幾番周折,聚了一幫不怕死的饑民,在這離城七十多裡的三縣交界處做了強盜。

說話間兩人已喝完了一壺燒酒。曾慶平大著舌頭問:

“那後來呢?你師妹她們呢?“

“當時我們隻顧逃命,後來才知曉的,師父當時重傷未死,被抬回城裡,三天後以”共匪”名義被槍決了。師娘同一天病死獄中,小師妹,師妹……是在牢獄裡絕食而亡的……“

師父一家慘遭火門,李朝寬他無時不想報仇。二個多月後的一個黑夜,他帶了幾個兄弟摸進胡財主家。同時多處點火,一場大火將胡家燒了個七七八八,胡老爺被燒死,據說還燒傷了好幾人。

大仇雖報,可師父一家人永遠的去了。這個傷痛他一輩子無法撫平。

聽完李朝寬的敘說,曾慶平久久無法出聲。兩個童年好友兼同窗和著淚水喝光了兩壺燒酒,醉倒在茅屋地上。

第三天一早,李朝寬發還了曾慶平的財貨,還贈送了十塊大洋,親自送他下山。臨彆時曾慶平說道:”蒼天在上,我曾慶平這一輩子絕不會泄漏李老弟的任何事情,如有違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朝寬眼泛淚花,緊緊抓住他的雙手。曾慶平又說道:

”老弟呀,恕我直言,占山為王終不長久,還是趁早另做打算的為好。你是聰明人,無須我多說,言儘於此,多多珍重……“

半年後保安團圍剿回龍山盜匪,李朝寬從此杳無音信,一直到十多年後的解放前夕,他才帶著老婆孩子回到杏花村,老婆就是當年那位中邪的女子。哪位商人重利,五日內並未上山交錢贖回美貌小妾。李朝寬倒是並未撕票,可是女子傷心絕望加灰心,竟寧做女匪也不下山,後來隨李朝寬亡命江湖,成了夫妻。

李朝寬回家後重操漆匠手藝。杏花村離回龍山百多裡,家鄉這邊無人知曉他的過往,以為他這些年是在外麵仗藝行走,他也不與人解說。

自此,杏花村多了個性情怪異、嗜酒如命的酒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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