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筍 第六十五章 死亡氣息

2017-06-11 作者: 紅辣椒青辣椒
第一卷 春筍 第六十五章 死亡氣息

早晨下了個水霜,村前的水浸冬田結了薄薄的一層冰,但太陽才出來就化了。

臨近年關,前些時候下了一場大雪,這一向都是晴空萬裡,暖陽高照的好天氣,連小北風都帶了暖意。山上的鬆杉和楠竹依舊青翠,破敗的隻有落葉的喬木和灌木柴草,光禿禿的支愣著,戳在風中。山腳山腰,東一塊西一塊時不時的有一片冬荒了的黃土地,它們為村人奉獻了夏秋,嚴寒的冬日它們在休養積蓄,正準備為下一年做更大的貢獻。

我收功後從亮伯伯家院子出來,回家吃早飯,遠遠的就見村口進來了一撥扛纖提刀的砍柴人。

立冬後農活就少了,隻要是早霜晚露的晴朗天氣,山上就很是熱鬨。

熱鬨的當然是人,就是這些山外進來砍柴的人。

趁著冬日農閒,山外的鄉鄰或三五個,或七八人,成群結隊,扛纖攜刀,浩浩蕩蕩的開進來,一個山頭一個山頭的挺進,所過之山,猶如過境之蝗蟲,除了鬆杉等樹木,地上的柴草一掃而淨,隻留下枯黃的敗葉和灰褐的地皮。

六七十年代,煤是緊俏貨,有錢也沒處買,而且很多人家有煤也燒不起,隻能燒柴。山外沒柴,做飯煮潲燒開水,就隻能燒草。稻草、麥草、黃花杆,就連路邊土坎上的絲茅草,也會被一茬又一茬的割個精光。儘管如此,往往還不夠他們燒。

稻草茅草火力小又不耐燒,沒法跟灌木柴草相比。但灌木柴草隻有我們山區的山上才有,故而每年冬天農閒時,隻要不是下雪下雨,就總有山外的男男女女成群結隊的進山來砍柴。他們天剛亮從家裡動身,近的走八九十幾裡,遠的得走二三十多裡路,往往在我們早飯時分他們才能進山,中飯前後挑著捆好的百幾十斤柴禾下山往家返。中飯大多就是從家裡帶來的幾塊紅薯或一團冷飯。

山外的人曆來就有些瞧不上山裡人,罵我們山裡人是“呷霧露水長大的”“衝牯佬”。這大大的傷害了我們的自尊,令我們很是惱火。但每當看見他們一個個走那麼遠的路,起早貪黑的挑著一擔比自己身體大一二倍的柴禾吃力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們又很自豪:連柴都莫得燒,你們牛皮個屁?

我們戲稱山外的人進山砍柴為“鬼子掃蕩”。他們一來,近處的柴草一掃而空,害得我們也得到更遠或更陡的山上去砍柴。我們對他們的這種行為其實也頗有微詞。

但我們從小接受的教育讓我的寬厚仁愛,當然不會故意去刁難或為難這些同為生活而艱難辛勞的山外鄉鄰,除非他們私闖“禁山”。

“禁山”多為幼苗較多的林坡和有成片桐茶林的經濟林地,是嚴禁砍伐的。隻有開禁時才可進山砍柴,連我們自己村裡人都一樣。如果有人進“禁山”砍柴,弄不好恐怕連柴刀都會被沒收。

我悠悠的往家走,迎麵撞上了那一撥砍柴人,路不寬,我避到一旁給他們過身。

這一撥人起碼有二十多個,有男有女。狹窄的小路上他們隻能一個接一個的排著單列行進,長長的禾槍(禾槍:士話,長纖。一種拳頭粗細兩頭尖尖的圓形長纖擔,長約八尺,材料為圓木或楠竹,是擔柴擔草的專用工具)斜扛在肩上,似乎在談論著某個話題,七嘴八舌的很是熱鬨。

他們一個個排著隊與我擦肩而過,驀然,一股腐濁的氣息撲鼻而來,我搭眼一瞥,其中有三人看起來正常,但我卻嗅到了他們身上的死亡氣息。我吃了一驚,三個將死之人聚在一起,恐怕是要出大事。隻是我不清楚會是在哪個地方發生什麼大事。

一夥人說說笑笑的往山裡去了,我在原地愣怔了好一會才繼續往家裡走。

我有些心思沉重的進了自家院子。

院子裡站著周扒皮父親周立民,他正用綁在長凳子上的鐵鈀(鐵爪)撕扯棕衣皮,騰起的棕灰在他前襟褲腿上積了一層,地上堆了一堆鋼絲般的棕絲和一堆棕沫。他是棕匠,趁著年前這幾日有閒,娘請他幫我們家織一件蓑衣,打一床棕墊。我家的老蓑衣破爛得遮不住雨了,春上雨水多,播種插秧少不了蓑衣,棕墊是為我明年去鎮上讀寄宿準備的。

我徑直進到自己的小房裡,坐在床邊發怔。

自閏八月的中秋夜吸取月華,之後又誤食雞公蛇血,這幾個月來,我自覺進步神速,除了亮伯伯所說的內力驚人,我還有了視物和感知的異能。

如今我不但視力極佳,夜能視物,還具備了另一種能力。隻要我心念專注,盯著彆人的眼睛,我就能感知他心中的某些想法,而被我盯住的人,如和我對視時間稍長,就會有一種想睡覺的欲念,這事我拿黃世仁他們幾個試過。我現在一般都不對眼看人。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所謂的攝人魂魄。

我的感覺也特彆的敏銳,隻要是活物,凡靠近我方圓一丈左右的範圍,我都能感覺得到。尤其對那些妖邪鬼影,感覺特彆強烈,還有就是我能嗅到一種帶有腐敗氣味的死亡氣息一一能感知到那些既將死亡的人身上所發出的特殊氣息。

我明白這些都是本領,是許多人一輩子都求之不得的術法修煉境界。我也很是高興過,可就是這種對死亡的感知讓我心裡很不是滋味。

十月裡七十多歲的曾憲京死了。在他死亡前三天我在大隊代銷店看見他和亮伯伯以及老書先生聊天扯白,當時他看起來紅光滿麵精神十足,但我卻嗅到他身上發出的腐朽氣息,感知他行將死亡,果然第三天夜裡他就死了。無疾而終,猝死。

曾憲京是個老好人,我很喜歡聽他談古論今。明知他將死而自己卻無能為力,甚至連說出來都不敢,這讓我心裡很不好受。

十一月七隊陳善祝老婆難產而亡的前五天,我去酒癲子家,看見她坐在門口曬大陽,遠遠的還衝我笑了笑,但我從她身上又嗅到了那股腐氣,我和酒癲子說了,酒癲子搖頭歎息,說是他也看出了端倪,預知她將十分凶險,他還是那句老話: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生是死的開始,死是生的終結,誰也逃不脫,隻分早遲而矣。

其實我也知道生死乃自然規律,連草木都有榮枯,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人會死去,這不是任何一個人能阻止的。但是為什麼我提前就能感知,而又隻能坐視他們一步步接近死亡呢?這令我不能釋懷,極度鬱悶無奈。

姐姐進房來叫我吃飯,大概是見我樣子有些不開心,關切問我道:“怎麼啦?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白了她一眼道:“你才不舒服呢!”

“既然莫事乾嘛吊著個臉?像有人欠你八百吊似的。”

我沒理她,站起來往外走,姐姐小聲地對我說:“哪天把大黃小黃帶回來看看,好久莫見到了,是不是又長大了些?”

我轉過身子小聲說道:“我哪曉得它們在哪裡?它們要來自己會來,找不到的。還有呀,我再次警告你,這事誰也不能說,就隻我們倆,連娘也不能告訴,不然它們就再也不會來了。曉得麼?”

姐姐點了點頭,這是我們兩人的秘密。

那次在老鷹岩見過小黃鼠狼後,我叮囑姐姐一定要保守秘密。為了滿足她的好奇心,我隱去了秘洞,編造了個偶爾發現無父無母可憐小家夥,然後被我喂養的故事,姐姐毫無懷疑的相信了。

我這一向隔個六七天總會回家睡一晚,為的也是不想每次都讓兩隻小家夥撲空,其實我也挺想它們。有一次兩個小家夥夜裡來屋裡,正和我嬉戲,姐姐起夜發現了,進我屋裡還玩了會。她很喜歡它們那毛茸茸的憨相。

吃飯的時候黃世仁來了,爾後是座山雕,胡漢三和曾祥昆一起來的。學校已放了寒假,天氣晴朗,我們約好了飯後一起上山砍柴的。

當然,在上山去砍柴之前,一起去亮伯伯家看一看那隻岩鷹是必不可少的。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