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夏荷 第二十八章 香米一升(上)

2017-06-11 作者: 紅辣椒青辣椒
第二卷 夏荷 第二十八章 香米一升(上)

立冬過後,漸漸的晝短夜長,六點一過天就麻麻黑了,陰雨天則黑得更早。街巷的路燈早早的就亮了,洇出一圈昏黃的柔光。三三兩兩的玩童在燈下打鬨嬉戲,有小妹子銳哭,聲音清脆尖利,大人的斥喝適時傳來。街巷裡流淌著飯菜的甜香和辛辣,不時有人出來叫人回家吃飯。

我和劉得勇走在燈影下,去往他親戚譚建設家。

我在醒過來的當天傍晚就出了院,連同劉得勇區玉姣他們也一起出了院。

譚建設母親張秀荷和劉得勇母親是表親,倒是認得劉映國這個曾經五世同堂的大家長和大隊書記,劉映國和她說了情況,她半信半疑,猶猶豫豫的。

這種事當然不能強求,也就隻好由她了。說一千道一萬當不得事實擺眼前,等劉得勇痊愈了,她自然會找上門來。

像這種被妖惑的病人,早治幾天和晚治幾天的區彆並不會太大。惟有多吃二天苦頭而矣。

果然如是,當看到活蹦亂跳的劉得勇和區玉姣時,她大為後悔。今天下午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找到親娘,想請酒癲子去她家。親娘告訴她酒癲子早回了杏花村,但科定她會來找,留了兩張靈符在我這裡,交待了由我代勞。

於是在吃過晚飯後,劉得勇陪我一起去她家。

我右手掌的紮傷已好了,隻是還結著痂,左手傷得太重,四指卻仍裹著紗布。我們倆晃晃悠悠的進了她的家門。

譚建設父親叫譚為明,是鎮上百貸商場的搬運工,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漢子,我們進屋時他正坐在小桌上和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喝酒。劉得勇叫了一聲表姨父,譚為明應了一聲,扭頭衝裡屋叫道:“秀荷,勇伢子來了。”轉過頭對劉得勇說:“你姨在裡屋。”態度不冷不熱的,握著酒盅自顧的喝著。

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轉眼又瞥了下側坐著和他喝酒的年輕人。

年輕人感覺到我的目光,抬眼看了過來,雙目相接,一觸即便錯開,但我卻感覺到一絲陰冷。

這是個不一般的年輕人,我在心裡忖了一下。

這時張秀荷從裡屋出來了,讓我倆進到裡屋,我順口問道:“張姨娘家裡有客人?不要緊吧?”

張秀荷答道:“是建設的堂叔,沒事過來聊天的。放心吧,沒事的。”

我哦了一聲。社會風氣如此,又是在區政府的眼皮子底下,不比在鄉下,信迷信被抓了現行那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我還是個在校初中生,不能不小心。

張秀荷打量著我,笑道:“這位同學你也真夠膽大,一個人躲在廟裡睡覺,大家以為你失蹤了,害得家裡人大老遠的趕來找人,你爺娘就莫罵你?”

這是學校對外宣布的理由,我隻能被動接受。我笑了笑答道:“罵了。要不是我摔傷了手,屁股都被開花了哩。”

張秀荷笑道:“那是!我家建設要是敢調皮不聽話,我也肯定要讓他屁股開花。聽說你是楊老師的親崽,是嘛?”

“是的,楊老師是我親娘。”我答道。

說話間我們進到了裡屋。張秀荷突然想起似的問道:“你看我這記性,倒忘了問你們吃過飯沒?沒吃的話等會我去做。”

我故意笑了笑沒吭聲,劉得勇趕緊回答道:“吃過了。學校五點半就開飯了。”

張秀荷再未多說,引我們往裡走。

鎮街上的人普遍比鄉下的人勢利和小氣,人情淡薄,這是公認的事實。他們居地比村寨繁華,又是墟場集市之所,各類商販走卒都有,久而久之,沾染了市儈。譬如每逢墟日,總有周邊村寨的遠親或熟人來趕場,隔老遠你笑笑的剛想打個招呼,有人卻裝做不認識或看不見,一轉身進屋裡或去往彆處,生怕你賴進他家,要吃他家一頓飯。這在我們村寨裡是不可能的,無論生熟,隻要到了飯點,總會有人熱情的招呼你。

更有甚者,在街上家門口他耳背眼盲,若平日裡在彆處遇上,他又總能眼尖耳利,隔老遠就會打招呼,熱絡異常的說些好久不見,去墟場怎不進屋吃飯之類,反倒是你不夠情義了。

當然這是少數,後來我也有過居住繁華街鎮的經曆,每逢墟日,總有熟人來找,好多回彆人到了身邊時還未看見,直到人家喊時才猛然發現,於是我明白鄉鄰也許冤枉了他們。街上人流熙攘,也許是人家真未注意到,並非舍不得一頓飯而故意躲你。

鎮街往往都是方圓幾十裡的中心,區政府商場醫院學校等等,大小單位十幾二十個,又是墟場集市之所,鄉下的親友和熟人趕場辦事都要來鎮街,幾乎每天都能遇見。現今大家都不寬裕,溫飽還成問題,如果每一個人來了都留飯,恐怕自己一家子都得去喝西北風了。

眼下我還不懂這些道理,也許是受鄉鄰的影響,我對街鎮上的居民也有成見,對於譚為明明明自已坐在飯桌上吃喝,卻不肯順便招呼一聲,張秀荷也是期期艾艾的,這讓我很有些不屑。

我自幼受母親薰陶,多少也懂一些生活艱辛的人情世故,在村裡也少有在彆人家吃飯,更何況是不熟悉的街鎮人家?而且我們已吃過飯了,就算沒吃,不是真心實意的邀請,我也未必肯坐上彆人家的飯桌。

這類小心眼的心思我當然不會表露出來,跟著張秀荷進到最裡麵的住房。

鎮街上的房子比不得鄉下的小院,一溜兒共牆連垛的挨挨擠擠,參差錯落。牆體有青磚土磚還有木板的,各式的大門小頁,而房屋又一律的往後延伸,很是幽深的樣子。

張秀荷領著我倆到了住房,譚建設歪坐在床上,雙眼無神的看著我們。

我也不廢話,讓張秀荷打來一碗清水,起訣念了一道咒。掏出一張符紙燒化碗中,讓譚建設喝了,又將另一道符用手絹包了置於他枕下,吩咐他好好睡一覺,明日起來就無事了。

之後又去了另一間小屋,對譚小燕依樣施為。張秀荷全程看過,待出了住房後,吞吞吐吐地說道:“這祥就行了?”

我笑著對她說道:“是呀,這樣子就行了。保證他們兄妹倆明天能去學校上課。隻是這些天昏沉著沒吃什麼東西,姨娘您最好是弄點好吃的給他們補充點營養什麼的。”

張秀荷點頭應諾道:“那是。明天我去割點肉,再把那隻老母雞宰了給他們補補身子。”

果然是人比人氣死人。鎮街上的人家就是不一樣,在鄉下像這樣的細伢子病後哪有這等享受?又是肉又是雞,做夢去吧!黃世仁去年摔傷了腿,就多吃了幾顆雞蛋,美得他什麼似的。

從裡屋出來,譚為明兩人還在喝酒聊天,氣氛熱烈。年輕人麵門而坐,我從裡屋出來,正好看得到正臉,可能是喝了酒的緣故,俊朗的臉上一片潮紅。

張秀荷見我往外走,隨口說道:“這位同學麻煩你了。得勇陪你同學坐一會吧,你們自己玩,我有事得出去一趟。”

說著就要往外走。我對劉得勇打了個眼色,劉得勇連忙叫道:“姨娘您等等,我有話和你說。”

張秀荷疑惑的看著他,他趕緊將她拉過一旁,我轉過身子,裝模作樣的著著門板上的雕花,一付研究的樣子,實則豎起耳朵聽劉得勇說話。

劉得勇說:“姨娘,那個李師傅有交待過,如果你找他,就讓祥紅過來。祥紅是亮水師的徒弟,也有跟他參過師,完全可以治好表哥和表妹的病。行有行規,師門規矩不能廢,不然有些東西會不靈的,恐怕於表哥表妹不利,萬一病不斷根就麻煩了。”

張秀荷假裝吃驚道:“這事還有規矩?什麼規矩?你快告訴我。”

劉得勇說:“他們有句行話,說是娘親爺親香米一升。就是說哪怕為自已爺娘辦這事,都得一升香米的。他為表哥表妹驅邪治病,您總得有點表示,意思意思一下,不然的話壞了規矩,他也不好和李爹爹交代不是……”

這是來時我們倆人商量好的一場戲。劉得勇告訴說,他這個表姨兩口子特小氣,自以為住在鎮街,一路來看不起鄉下的親戚。尤其是那個表姨父,對他不冷不熱,愛理不理。要不是譚建設對他好,又老拉他到家玩,就算在鎮上讀書,他也不會登他家的門。劉得勇玩笑道:“待會你去到他家給譚建設兄妹治病,彆說酬謝,恐怕是水都不會倒一杯給你喝,你可彆怪我沒提前告訴你。”

我聽後心裡大為不爽,小氣倒無謂,反正他又不是我親戚,自已又不用和他家打交道,酬謝什麼的我都沒想過,可是眼高於頂瞧不起人就不應該。我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決定讓他們出出血,讓他們肉痛,氣氣他們。

我對劉得勇如此這般的一說,劉得勇拍手叫好。

事實果真如此,我暗示劉得勇依計而行,這才有了現在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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