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夏荷 第八十六章 胡家衝(九)

2017-07-14 作者: 紅辣椒青辣椒
第二卷 夏荷 第八十六章 胡家衝(九)

月光下的後院更見荒涼,滿目皆是沒頂的荊棘蒿草,有微風掠過,枝搖葉擺,空氣裡除了一股腐氣,還夾雜著一股淡淡的怪異臊氣和血腥。

我們站在屋簷下的土階上,先我一刻進來的撿徠正撅著屁股往草叢裡鑽,酒癲子叫道:“撿徠你在乾嘛?”

撿徠直起腰答道:“狗,紅紅的狗,走得好快,鑽進這裡麵不見了,我要捉它回去。”

“回來,撿徠。那不是狗,是狐狸,你一個人抓不住,彆把它嚇跑了。”

我厲聲斥喝,撿徠斜眼盯著我,大不服氣,指著孫老頭道:“狗,他家的狗,死了。”

我大吃一驚,快步走過去,佝僂著身子透過倒伏的柴草枝杆縫隙往裡一瞅,果然看見黃狗倒伏在前方一丈多遠的草叢裡,四腳無力的撲騰著,發出呼呼的微弱聲音。

我揮起殺豬刀一路劈砍,他們幾個也跟了過來,到了土狗身邊。手電光下,血水染紅了柴草,它的脖子已被咬斷大半,看得見露出來的斷裂喉管,難怪它叫不出聲。

孫老頭臉色鐵青,蹲下身子,喃喃地叫著黃狗,黃狗還未斷氣,身子抽動,失神的狗眼看著主人,似乎有淚水溢出,孫老頭伸出左手,顫抖著扶摸了一下它的腦袋。

我的心似乎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沒有吭聲,酒癲子歎了一口氣說道:“不行了,沒得救。看它腿上腰上都有傷口,應該不止一隻妖狐,這才多久?都沒聽見它叫哩,隻一口就咬斷了喉嚨,那得多狠呀。”

我們從前院過來這裡最多也就三四分鐘,狗比我們快一點,也就是說,它一進來就遭到了攻擊,而且是一擊致命。可是大黃小黃和鬼畜癩蛤蟆呢?按說它們還在黃狗前麵一點點進來的呀,它們去了哪裡?不會也遭到了攻擊吧。

我大為緊張的四下打量,柴草茂盛,可惜根本看不遠。我大叫大黃小黃,撿徠也叫著姐姐,除了回音,沒其他動靜。我神識大開,不管不顧的在柴草荊棘中穿梭,一圈下來,並無發現,不安地又回到原地。

酒癲子問道:“有發現嗎?”

我搖了搖頭。

“不用擔心,大黃小黃不比黃狗,個頭小,滑溜無比,本身靈智已開,妖狐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一下子得手,鬼畜就更不用說了,光它那一身毒就沒幾個敢惹,黃狗不同,它隻是一條普通的土狗,你瞧這柴草密的插不進腳,它在這樣的地方不靈便,也走不快,這才被妖狐得手的。”

是呀,這麼簡單的道理我怎麼就沒想到?我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黃狗不動了,顯然已經斷氣,孫老頭站起身來,光柱劃動,憤怒地四下找尋著。

酒癲子安慰他道:“紅伢子找過一圈了,沒用,找不著。再說這狗不死也死了,早死早超生,說不定來世轉生變人哩。“

不等孫老頭答腔,他話鋒一轉接著道:“很明顯此地凶險,那畜牲本領不小,我們不可大意。大家最好不要分散,在一起才能相互照應。不如我們到屋簷下的階基上坐一會,吸顆煙平平氣,商量一下接下來怎麼行動吧。”

我點了點頭說道:“沒想到這麼早它們就出來了,而且竟敢在我們眼皮底下逞凶,我估計它們的巢穴就在這附近,不用急,總能找得到它的。”

酒癲子少有的謹慎道:“不可亂撞,離子時還有二三刻鐘,先等等吧,大黃它們通靈性,一定是追過去了,要不多久肯定會回來找你的,有它們帶路才有把握。”

我嗯了一聲,抬頭看了看夜空,月兒正攀上中天,有雲層在它的身邊徘徊,時不時的遮住它的身影,明暗變幻,捉摸不定。

“那就這樣吧,等大黃它們的消息,順便歇息一下。這柴深草茂的,又是夜裡,看不太清,莽莽撞撞容易出問題,謹慎為上。”

酒癲子邊說邊走,幾個人默默地退回到屋簷下的土階上,至於那條死狗,我們誰也沒提。

後院這兒前二天我雖然來過,當時卻未在意。後院倒也不大,廚房雜屋的對麵是一排豬欄牛舍,中間的空地連著後山幽深的樹林,看不見圍牆,或許是沒有,或許已倒塌,放眼望去,除了荒涼還是荒涼。

就這一會,月亮鑽進了雲層,四麵幽暗,天地為之寂靜,沒有了蟲鳴蛙鼓,聽不見水流淙淙。看著這荒涼詭異的後院,我陷入了沉思。

世上許多事情都是說的容易做的難。在這沒頂的灌木荒草裡找尋一隻狡猾的狐狸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便找得到,能否抓住更是無法預料。後院緊鄰山坡,坡上林密樹深,翻過嶺就屬貓兒嶺,隻要它逃進了貓兒嶺,再想抓住它無異於大海撈針,除非它逃回老窩,而你又恰恰找到了它的老窩。

這事不能想,越想越難,就會覺得希望越少。好才現在幫手多,除了酒癲子孫老頭和撿徠,更有大小黃和“鬼畜姐姐”。隻可惜出師不利,大黃狗死了,少了一個善於跟蹤的好幫手。

辛辣的煙霧嗆得我咳了一聲,轉眼一看,他們三個人比賽似的吹起了喇叭,一點火紅在他們的吧嗒聲中明暗,煙霧自他們的口鼻吐出。我喉嚨發癢,隻好獨自坐到了一邊,有些羨慕地看著他們,緊張的心情隨即放鬆,不覺間思緒竟糾結到了煙上。

我記得酒癲子說過二句關於煙的名言,一句是“飯後一顆煙,賽過做神仙”,另一句是“煙是和氣草,人人少不了”。看見大人們手夾煙卷或者叼一個銅嘴煙鬥,瀟灑地吞雲吐霧,細伢子大多都有過想吸煙的衝動,記得五六歲時有一次偷過父親的煙卷,才叼上嘴巴,母親發現了,罵我好樣不學學野樣,我回嘴說大人都吸,爺老子能吸我也能吸,氣得她在我屁股上抽了二巴掌,當時外婆在家裡做客,告訴我說吸煙不好,會把臠心熏黑,人若成了黒臠心不但長不高,時間長了臠心也會被熏爛,會生病,嚇得我再不敢偷煙吸。

過二年大二歲,明白外婆是嚇唬我的,偷學吸煙的想法又冒了出來。那是大前年暑假的時候,座三雕曾三紅從家裡偷了一包烤煙,那煙是他爺老子曾慶虎用香精和紅糖炒過,專門用來待客的,聞著就有一股香甜味。我們幾個人坐在山上,學著大人的樣子,撕下二頁作業本,裁成小小的長方形,抓一撮煙絲卷成個小喇叭,用唾沫沾牢了叼在嘴上,劃燃火柴點著了,吧嗒吧嗒地吸了起來。為了顯示男子漢氣概,仍管被嗆得咳出了眼淚,依舊堅持吸完了。

我不曉得他們幾個的感覺如何,隻知道自己當時的腦袋暈乎乎的站立不穩,心口也有些難受,我以為這是要生病了,黃世仁說我是吸煙吸醉了,因為他也有醉過。他砍了一把柴草鋪在地上,讓我躺著,說是等煙勁過了就會沒事。

我躺在柴草上,暈眩的感覺稍好了一點,胸口仍然難受,甚至身上還出了虛汗,不大一會,我就忍不住吐了,吐過後才輕鬆下來。結果是那天上午我躺在柴草上睡了一個多小時,柴也沒砍,無精打采的空手回的家。

那難受的感覺我至今難忘,自那以後我再不學吸煙,黃世仁座三雕他們偷偷吸煙時我也會儘量避開一點,我不明白那辛辣嗆人的煙霧怎麼會令我醉到吐。

正胡思亂想著,酒癲子驀地站起來,吐掉銜在嘴裡的煙屁股,驚慌地對我說道:“紅伢子,不對勁。”

“怎麼了?”

“嗚嗷!”

回答我的是後山上傳來的嘯叫。與此同時大風驟起,腥臭撲麵而來。

這聲音突如其來,沉悶凶惡,震心動魄,我汗毛倒豎,一下子跳了起來。

我從未聽見過這種叫聲,不知是什麼東西發出來的。就在這閃念間,隻聽酒癲子和孫老頭幾乎同時驚叫道:

“老蟲!”

“老蟲來了!快進屋!”

老虎?百獸之王的老虎?我“啊”了一聲,驚駭莫名。

驚慌中孫老頭摁亮了手電,酒癲子一把拉住我就跑。

大約跑出了十幾步,看見一個敞著的門口,不管不顧的竄了進去。我一眼掃過,正是我曾進過的那間廚房。

“嗷嗚!”叫聲再起,已近到了隻有十幾丈遠的後院山坎,我扭頭看去,林木荒草遮擋了視線,沒看見老虎,卻意外地發現撿徠站在原地,正盯著後山愣神。

我大急,拚命吼叫:“快過來撿徠,老蟲來了。”

撿徠應了聲,似乎也覺察到了危險,轉身快步跑來,就在這時,我看見一個滿身斑紋的龐然大物自荒草叢中躍出,撲到了黃狗屍體的地方。離我們剛才歇息的土階不足五丈。

撿徠肯定也看見了,他陡然加快了速度,跑過來跨進門檻,早就做好準備的孫老頭“吱吜”一聲合上了門板,順手上了門栓。

門是老式雙開木板門,門板是由兩塊寸許厚的大鬆木板拚接在一起的,厚重結實,儘管這屋子二十年來風吹雨打無人居住,木門倒也未曾腐爛,隻是這門栓未必牢固,恐怕很難承受住那猛虎的大力撞擊。

我能想到的問題酒癲子和孫老頭早已想到,兩個人慌急慌忙的搬來長凳案桌,把木門頂了個嚴嚴實實,隨後又各自找了一根並未腐朽的鋤柄和扁擔,一左一右的守在了門後。

老虎的低吼不住傳來,夾雜著咀嚼的聲音,想必是在享受那隻土狗。空氣彌漫著恐懼,我禁不住好奇,透過門縫往外張望,聽得見刷刷的聲響卻看不見老虎。

老虎這野物我雖然不曾見過,卻是經常聽人提起。三五歲的小屁股們哭鬨不聽話,大人的恐嚇就是“老蟲來了”,我記憶裡最先恐懼的就是吃人的老虎。

聽大人們說,自五八年後我們那兒就再沒人見過老虎,似乎絕了跡,想不到在這地方竟能遇上。

酒癲子拉了我一下,我正要退開,這時卻看見了奇異的一幕:

一隻火紅的狐狸從草叢中走了出來,它的身後是一隻黃牛大小,布滿暗條斑紋的白色大家夥,它不住的張著血盆大口,露出森寒的尖牙,紅紅的舌頭舔著嘴唇,一雙燈籠似的大眼在黑暗裡熠熠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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