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蛇蠍人心(一)

2017-06-27 作者: 素衣渡江
第165章 蛇蠍人心(一)

六月初一,一場大雨後,定京街道上的青石板衝刷的乾乾淨淨,呼吸之間,空氣清新濕潤,是個涼爽的好日子。 23US.最快

被迫立了皇後的建元帝,嘴角的法令紋更深了,一雙沉沉的眼睛,又添了幾分渾濁,整個人都散發著陰鬱之氣,除了曹妃母子,能在他麵前嬉笑無忌,旁人俱都戰戰兢兢,生怕一不小心,不知道哪裡犯了他的忌諱,挨一頓斥罵都是輕的,丟了命才是冤枉。

一大早,得了宣召的世子李昀,平靜的站在殿內,忍受著建元帝的咆哮怒罵。

“愚蠢!”

“無能!”

罵累的建元帝,粗聲喘著氣,卻看到李昀一臉無動於衷,將他的話當做了耳旁風,一點沒放在心上,更是惱恨,抓起手邊的印章,砸了過去。

“滾出去。”

李昀微微側身,躲過砸來的東西,躬身作揖:“兒臣告退。”

出了建元帝的宮室,一早等在外麵的皇後殿內的內侍,連忙上前行禮,引著他去了劉皇後那裡。

劉皇後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兒子,沒有看到傷口,才放了心,拉著李昀的手,神情沉凝的說:“一聽到他叫了你過去,我這顆心就砰砰的跳,一刻不得安心。”

這話說的甚是心酸,兒子得了父親的宣召,母親卻懸緊了心,生怕兒子出了不測,這那裡是父子,分明是仇人。李昀心裡一陣酸楚,忙強笑了下,掩飾了過去,故作輕鬆的勸慰母親:“隻是讓兒子接待即將過來的韃靼使團,沒有旁的事情,母親不要擔心。”

“那就好。”劉皇後拍了拍兒子的手,命人端來早膳:“你住在宮外,一大早就趕了過來,肚子空空的,快點吃些熱粥飯墊墊。”

“哎。”李昀笑著應下。

從宮裡出來,李昀直接去了穆宣昭的將軍府。

建元帝稱帝後,改定州為定京,楚王府為皇宮。整個定京仿造前朝都城,分為皇宮、禁城、內城、外城。各王公大臣的宅邸都在禁城之內,但是因著建元帝的小心眼,穆宣昭的府邸並不在禁城,反而離著皇宮遠遠的,一直到了內城與外城的交接處。

不過,凡事有利有弊,穆宣昭的府邸位置不好,但是,和禁城的寸土寸金比起來,內城的土地就寬裕多了,他的宅邸占地廣闊,不止是和他同品階的二品大員的宅邸的三倍,甚至超過被封為寧安侯的曹家的宅邸的麵積,在整個定京城裡,是獨一份的闊朗。

如此廣闊的宅邸,自然容納的下他帶來的親兵,以王士春為首的將士,都住在他的府上。

剛走進前院,遠遠的就聽到練武堂那邊傳來一陣陣笑聲,李昀聽了一陣,走了過去。

走近了,聽清裡麵大著嗓門的將士,扯著喉嚨說著恭喜之類的話,李昀好笑的問著隨從:“府裡又有喜事了嗎?”

隨從正要說是,突然發現他的神情頗為奇異,連忙解釋:“是王統領的喜事,還是夫人給他保的媒呢。據說那姑娘又漂亮又能乾,大家夥都羨慕著呢。”

李昀點了點頭,邁步走了進去。被眾人圍著打趣的王士春,漲的一頭一臉的汗,一見了李昀,就像見著了救星,揉身從包圍圈裡出來,打躬作揖:“參見世子。”

眾人見了李昀,都收斂了各自的動作,整衣行禮,瞧著文雅多了。

李昀拱了拱手,當做回禮,笑著和眾人玩笑,言道莫要因他擾了眾人的興趣。旁人尚未說什麼,王士春急忙跳了出來,抹著臉上的汗水,嬉笑道:“卑職多謝世子相救,否者,定被這些粗人磋磨壞了。”

眾人轟然一笑,更有一個黧黑麵孔的漢子,重重的拍了他的肩膀一記,甕聲甕氣的說道:“王統領,你忒是小氣,眼看著就要娶了美嬌娘了,卻不肯做一次東道,讓大夥兒粘粘喜氣,太不夠意思了。”

王士春生挨了這記蒲扇大掌,倒吸口氣,邊撕扯著他的手掌,邊咬牙回道:“二黑子,你著混球快拿開這對熊掌。”手上運氣,躲開了二黑子,忙對著眾人團團作揖:“各位兄弟,我是那等小氣人嗎,且等著,今晚上在西花廳裡,我叫上定京最好的席麵,大家夥隻管痛快的吃。”

李昀帶頭叫好,眾人也都跟著鼓噪,一時氣氛熱烈。

終於得以脫身的王士春,籲了口氣,雖然現在將軍特意下令這兩天不拘束將士,由著大家鬨兩天,可是,畢竟是在世子麵前,還是留些麵子的好。瞧著世子可是斯斯文文的讀書人,被他們這些粗人鬨到了,惱了就不好了。

王士春引著李昀出了練武堂,去了穆宣昭的書房。

書房裡,穆宣昭哈哈大笑:“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眼下王士春得了這樁親事,下麵的人都跟著熱鬨,我就隨他們鬨去了。”

李昀笑著應和,兩人說笑了幾句閒話,李昀便將建元帝讓他接待韃靼使臣的事情說了。穆宣昭沉吟了片刻,說道:“這事有些奇怪,咱們是反對和韃靼人訂立盟約的,三公子才是主張牽頭的人,怎麼陛下卻將這樁差事交給了世子你?”

想起早上建元帝的橫眉豎眼,李昀苦笑著搖頭,說出自己的猜測:“尤利達的王庭被右賢王一鍋端了,事後,他恐怕已經猜出裡麵有咱們的手筆了。又怎麼不恨我,父皇將此事交給我......”

穆宣昭挑眉說道:“來者不善,怕是要好好準備一下了。”

好在五城兵馬司的指揮權在劉家手裡,韃靼使團隻要進了定京城,就是到了他們的地盤上,他們占據主場優勢,自然能夠防備著這些韃子。

隻是,事情的發展出乎意料,原本韃靼使團定在六月初五日進京,卻在初二日下午,韃靼人的信使突然送來一封書信,說道此次擔任正使的韃靼左丞相王,因為年事已高,路途勞頓,中了暑,需要在空曠的地方安歇休養,暫時不能進京,提出推遲進京的日子。

建元帝得了信,不知怎麼想的,竟然選了兩個太醫,要世子李昀帶著太醫,迎出定京城,探望韃靼的左丞相王。

李昀無奈隻得應下,由穆宣昭護著,初三日天色未亮,就出了城門。

廣平,林府裡,林燕染勉強喝下一碗八寶粥,站在窗前,小心的修剪著一盆紫袍玉帶月季,忽然心尖上一陣刺痛,手裡的剪刀掉在地上,花枝上的尖刺劃破皮膚,一滴滴殷紅的血液落在碧綠的葉子上,觸目驚心。

端著冰盆進來的念秋大驚:“姐姐,你的手。”

撫著胸口站直身子,林燕染深吸一口氣,輕聲說:“彆驚慌,沒事。”

在念秋找出藥粉給她包紮的時候,林燕染心裡越來越慌,她蹙著眉頭,望著窗外白花花的日光,閉了閉眼,開口說:“你去看看安謹下學了沒,若是還沒有,和先生告個假,帶他回來。”

“姐姐,出了什麼事情?”

“沒事,隻是看著外麵烈陽太盛,安謹又怕熱,彆中暑了。你見了他,彆嚇著他。再讓廚房準備幾份冰碗,去吧。”林燕染牽起嘴角彎了彎。

念秋擔憂的看著她本就因食欲不振引起的蒼白的皮膚,更白了些,咬了咬唇瓣,眼中閃過一抹堅毅,屈膝福了福,退了下去。

心跳遽然加快,林燕染跌坐在窗前的方椅上,鼻尖劃過紫袍玉帶的幽幽花香,這早一刻還讓她心曠神怡的香味,突然就無法忍受了,她伏在椅子上,一陣陣乾嘔,腸胃裡翻江倒海,卻連口酸水都吐不出來,難受得眼淚汪汪。

此時,距離定京三十裡的一處連綿起伏的帳篷群裡,濃烈的血腥味,引來一群群的野獸,密密匝匝倒在地上的新鮮的屍體,是這些豺狼的饕餮大餐。

居住在附近村落裡的農人,躲過了正午灼人的日光,戴著鬥笠,穿著短打,牽著耕牛,身後跟著大小不等的孩童,開始了又一輪的辛勤耕種。直到一個牽著家裡的土狗的七八歲孩童的尖叫聲響起,才打破了這片平靜。

“啊,啊,爹......爹.......”

從嚇得麵無人色的孩童斷斷續續的敘述中,老實的農人,駭的一屁股蹲在了地上,“狗娃......,快跑回村,躲起來.......,誰叫你都彆出來,快回去。”

趕走了自家幼子,嚇破了膽子的農人,一步一跌的去尋了他所知道的最高的官員——裡正。

裡正一腳踹翻了報信的農人,雪白著麵孔帶著人進了縣城,報給了縣令。縣令顯然比裡正懂的多,問清楚了地點,飛速去了現場,隻一眼,認出了被撕扯得四分五散的屍骸上的衣袍樣式,雙膝一軟,癱倒在了地上。

當縣令頭勒白布,腰係麻帶,哭天叫地的將消息遞了上去,定京府官衙裡,慟哭聲響天徹地,五城兵馬司裡,喧嘩聲震天,定京城內大亂。

...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