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2017-06-30 作者: 北洋鼠
第十二章

龍天行拍馬上前幾步,視意身旁的親兵讓開,靜靜地看著麵前這二人,半晌後開口問道:“你們究竟是何人?”

江一草拍拍手上的鹽花,抬著看了看天,不料一粒雪粒落入眼中,連忙用手揉了揉。 23US.最快西山軍士見他在這等情況下,還故作輕鬆之態,不由轟地一聲,幾個性急之人,更是腰間長刀半出鞘,腳跟輕打馬腹,便待殺將進城去。

龍天行將右手一擺,示意部下稍安勿燥。

他看著眼前這二人如此鎮定,心中倒有些不知所然了。莫非此人暗地有何手段?但細細想來,天下又有何人能令自己害怕?即便是你中土皇帝在麵前,又有何懼?越想越覺著麵前的二人是不知從何處聽得了山中老人以暗殺阻兩國交戰的事情,便借此故弄玄虛,哈哈一笑道:“二位若是無事,請不要阻路……”

江一草卻是似無所聞,又似是有些畏懼天寒侵體,慢慢走到城門旁,靠在木門上,避起雪來,將中間七八步寬的地方讓了出來,隻留下阿愁一人靜靜地站在龍天行馬頭之前。

“我家公子說了,越此線者殺。”阿愁低頭斂眉,靜靜道。

“嘿嘿……”龍天行一陣低笑,不無揶揄之意道:“你家公子?原來卻是為人奴仆之人。難怪不肯抬起頭來,想來也是覺得無顏見人吧?卻不知無顏之人手中劍,又如何能阻我西山勇士?”他身後的軍士聞言一陣鼓噪,譏刺之語四起。

烏蹄刨泥,鐵騎便將闖城。

隻見城門處一道極清麗的劍光泛起,其幻美處較這西塞雪景更是冷上三分,一股竟似自地下千丈黃泉中泛起的寒意彌漫四周。西山駿馬受驚,齊聲長嘶,任憑騎手拉韁以控,仍是強自向後退去,但聽得喀喇一聲,城門偏左十步的一株胡揚緩緩倒了下來。

阿愁收秀劍歸鞘,緩緩抬起頭來,伸出左手捋了捋了鬢邊散發。

龍天行被這熟悉劍意一驚,細細看著麵前這清秀麵容,覺著有些眼熟,再看見那挽發秀手上赫然戴著那枚黑石指環,忽地想起一人來,嘴角不期然抖動了兩下,急忙翻身下馬,站到了雪地之上。

他站在阿愁麵前囁嚅半天,方輕聲喚道:

“小師姐,你怎麼在這兒?”

***

西山龍家,其實姓裡,便是數十年前中土親王裡佳恒之後。當年不知何故,裡多多即位之初,他那素來為人親厚的叔父裡佳恒竟然起兵造反,事敗之後沿河北走廊遁往西山國,族人在西山居住至今,生息數十年,早已為國內有名大族,隻是憤恨於當年之禍,便改了姓氏,這才有了如今的西山龍家。

龍家原本便是中土王族,加之裡佳恒與西山始祖和曉峰乃是姻親,西山連著兩位皇後皆是龍家女子,是以在西山國內地位尊崇。而龍天行與西山當朝太子交厚,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唯獨怕死了長年住在小東山上的那人……世人不知,那山中老人黃泉,當年帝師大人之仆,卻是裡佳恒的幼子,如今西山龍家背後的大人物……當年龍家淒惶北逃,死傷慘重,家中所傳祖學消失殆儘,直至佑天七年黃泉入西山,方才重新拾起。如今龍家掌族之人的武功,其實都是由小叔一手教會的,小叔在龍家的地位自然與眾不同,雖然他長年呆在山上以教人殺人為生,但每年團年時卻還是要下山來聚上一聚,還要考較一番他兄弟的武功。

龍天行愕然見著麵前這人竟然是小叔的徒兒,不由呆了。家中人都知道,山上的小叔最疼那個小女徒,簡直是捧在掌心一般。而自己的武功名義上是小叔教的,實際上卻是小叔首徒所授,若真論起來,麵前這人倒是小師姑才對。一想到自己方才滿嘴胡唚,對師姑無禮,不由汗然,暗罵自己簡直是在找死。

“若是那些言語落在父親大人耳中,隻怕今年回京後,可沒好日子過了……”他正想著,忽覺自己穿著馬靴,比小師姑竟是高了兩個頭,若是對話,倒有些居高淩下的感覺,連忙彎了彎膝蓋,將身子縮低些,兩眼帶著討好笑意看著阿愁。

西山眾騎此時卻是麵露愕色,奇怪地看著自家主帥不知怎地下馬,老老實實站在那瘦削的中土人身前,大氣都不敢放一個,不由嘩然。然而西山軍紀森嚴,見主帥無令,卻也無人敢動。

阿愁看了看他臉上的銀色麵具,忽地疑惑道:“三爺?怎麼彆人喚你龍帥?臉上戴這麼個東西乾嘛?”

龍天行赧然地摸了摸銀色麵具,愣愣道:“沒辦法……”湊上前去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什麼,忽地轉眼瞧見江一草正倚在城門上笑盈盈地看著自己,不由無名火起,狠狠地瞪了他兩眼。轉頭輕聲問道:“小師姑……師姐,那家夥是什麼人?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阿愁卻還在思琢著方才從他口中聽得的那消息,聞得他說話,方醒過神來,淡淡道:“那是我家公子,不過反正你也識不得,就不用過去見禮了。”

龍天行聞言方鬆了兩口氣,心道若讓自己去給那小子行禮,這臉豈不是丟大了?他此行本是誌得滿滿,準備和望江來人狠狠乾上一仗,好生風光一番,此時見著小師姑在此,不知為何卻有了想溜的打算,恭謹問道:“小師姐還有什麼吩咐沒?如果沒,我可得先走了,這巡邊可不敢馬虎的。”

阿愁難得一笑,調侃道:“如果真的忙,怎麼卻帶兵殺到這處來了?”

龍天行訥訥不知如何言語,卻聞得身旁有人笑道:“今日雪大,小城不便留客,鄙人邊城司兵江一草恭送貴軍。”他側臉一看,卻是那小師姑口中所稱的公子在說著話。

他冷哼一聲,卻也不敢對著這小師姑的主人放肆,雖然心中仍是猜不透為何自家門中這尊貴無比的身份卻要為人奴仆,還是無奈向阿愁拱了拱手,翻身上馬,馬鞭一揮,在空中清脆一響:“回!”

西山眾騎聞言愕然,全不知此行為何而來,又是因何而退。隻是軍紀森嚴,雖在這大雪中無謂跋涉百餘裡地,卻也是無人敢有言語,默默中掉轉馬頭,鴉雀無聲地向沙原深處馳去,卻不知日後龍天行如何安撫手下這一乾悍將。

來勢洶洶的西山鐵騎竟然真的就這樣老老實實地走了……

***

江一草走上前去,和阿愁站作一排,瞧著西山眾騎漸遠,見那拖在陣後的龍天行仍不時回頭向阿愁拱手,不由笑道:“這人就是龍家老三?倒有些有趣。”

阿愁淡淡應道:“他們家自從被迫遠走西山,雖然與西山皇室也是表親,終究還是外人,掌了兵權後,倒是頗受人忌,加之中土又是故國,總不好真個領著西山軍倒戈相攻,也是頗為鬱悶。老三雖不是老大那樣的厲害人物,你也莫要被他那嘻嘻哈哈的外在給騙了。”

江一草一笑道:“這些人都是世間了不得的人物,我又不想與他們打什麼交道……”忽地轉而溫聲問道:“……倒是你怎麼來了?今天一大早便被那侍郎大人堵在衙門口,想偷懶不成,後麵倒惹出一大堆事來。”

“剛剛在廚房裡淘米,底下有人來說出了些事,我便跟來瞧瞧。”阿愁應道。

江一草忽地驚歎道:“哎呀,昨天打的豆腐不會壞了吧?”阿愁聞言也是一驚,道:“倒忘了這事,不過天氣這麼冷,應該不會吧?”這二人實在是有趣,方才還身處這大危局中,誰知腦中念念不忘的卻是豆腐青菜之流……

“嗨……”江一草歎口氣道:“看樣子中午這頓飯又沒得吃了,走吧,上長鶴樓,我讓人請客。老三,老五,老七他們哥仨來了。”

阿愁嫣然一笑道:“就是王爺信裡麵常提的那三麵旗?還沒見過,原來你們已見過了……”

江一草一笑道:“今天出一大攤子事,哪有機會相認,隻是好在看似風急浪險,卻也都儘化為無形,沒惹出什麼大亂來……”忽地住口不言,輕聲道:“聽見你的聲音,便知道不用擔心了。”眉眼間透出一份謝意。

阿愁定定地瞧著他,忽見眉心處粘了片雪花,伸手替他拂了下來。江一草看了看她的眼,空中雪花自二人間緩緩墜下。

此時城中卻早已是炸開了鍋。

方才隻是見著那江司兵走上前去,然後那龍天行下馬與他身邊那人言語了數聲,隻是隔的遠,二人說話的聲音又輕,是以誰也不知說的是些什麼。隻是誰也未曾料到,來勢洶洶的西山鐵騎就這般無聲無息地退走……眾人大驚之餘,自然便是大喜。大喜之餘,雖然有些不明所已,卻也沒有追究原由的興致。

隻有望江三麵旗仍自傻傻地站在長街正中,看著四周在雪花中麵泛喜色的人們,一時弄不清到底發生了何事。他們三人在荒原戰場上也是雄霸一方的名將,大小戰事卻也經曆過不少,卻是未見過這種情況,來敵一箭不發,便這般灰灰退去……燕七呆呆地看著城門口那兩人,出神道:“三哥,出啥子事兒羅?還有城門口那兩人究竟是哪個啊?”

易風卻也在出神,喃喃半晌,忽地笑道:“王爺要咱們找的隻怕就是他吧?”轉頭卻見冷五捏著劍靜靜地向長鶴樓中行去,似乎眼前的事情根本與己無關一般。易風忽地想到樓上還有個神廟冷棲雲,連忙向燕七使了個眼色,跟了上去。

冷棲雲卻在欄邊看著樓下出神,心想這江一草究竟是何等人物?他身旁那清削身影又是何等人物?這二人與那西山國龍帥又是何關係?那似自黃泉中來,帶著無比死寂之意的一劍……謝仲歌卻瞧著江一草身旁的阿愁,想起方才她從大雪紛飛中靜靜走過長街的情態,雖是無言,卻自神思恍然。

聽得一陣腳步響,江一草主仆二人已上了二樓。

此時樓**有七人,各有心思,卻隻聞得那青衣客伸了個懶腰,百無聊賴道:“又沒打起來,卻不知弄得什麼玄虛,今日真是無趣啊……”

見著江一草主仆入得樓中,眾人紛紛站起,董裡州滿臉堆笑地迎上前去:“司兵大人辛苦了……”易風望著江一草一笑道:“大人費心了。”

眼瞧著眾人似有問詢之意,江一草卻不理會,瞧著冷棲雲似有所思地看著阿愁腰間秀劍,忽地清聲道:“神廟與冷五之間過往,在下一概不理,隻是今日邊城多事,卑職卻上奉皇命於此處緝查,煩請仙子安坐一二。”話雖沒明說,意思卻是極清楚,便是想平息冷棲雲與冷五之間的爭鬥。街風過樓,將他的聲音傳的遠遠的。

眾人見他立於堂間,青襖破鞋,卻掩不住眉眼間一閃即逝的那股英氣,倒覺著與先前那憊懶司兵模樣對不上號了,冷棲雲卻是嫣然一笑,並不理會。在這當兒,眾人聞得那青衣客笑道:“當言則言,這才是為人囂張本性,敬你一杯。”

江一草一笑,向謝仲歌拱了拱手,和阿愁二人向著欄邊那桌行了過去。

眾人不知這青衣客是何來路,易風卻覺在此當口,此人的存在反讓人覺著有些疑惑,與二位兄弟對望一眼,卻也跟著坐了過去。青衣客瞧了瞧三人一眼,苦笑著搖搖頭道:“雖不嫌不期之客,隻是這小小方桌,又如何坐得下這多人?”

易風含笑看了他一眼,自搬了個凳子坐在江一草身後,燕七嘻嘻一笑,卻是坐在了欄上,唯有快劍冷五大咧咧地坐到了桌邊,將重劍往桌上一放,砰地一聲,竟將桌上的菜肴震地彈了起來。

青衣客麵色一凜,忽地一笑道:“其實不必對在下多有疑慮,我隻是個生意人……”靜了少許,又言道:“我自紅石來,欲購四十車鹽……”

此言一出,樓中又是大驚。

今日之邊城究竟是如何了?竟是一波未曾平歇,一波又起……

董裡州雖在發船前便料到此行定然有頗多險阻,卻著實沒料著在這小城中竟是風雲激蕩,好不容易送走了按察院的瘟神,西山那些莽撞武夫也不知何故退去,不料紅石中人又來了……心中一緊,冷汗又流了下來,直覺喉中發澀,緊忙端了杯冷茶灌了下去。

易風麵色一懍,冷然道:“原來是北陽城的高人,莫非以為憑閣下一人,便能橫行無忌?”望江三麵旗雖沒有什麼官場習氣,但畢竟現在已屬藩郡官員,對著紅石反賊瘋三少的屬下,自然不用客氣。

謝仲歌身為朝廷吏部侍郎,自然知道紅石郡的那幫反賊是何等角色,拍案而起,喝道:“來人啊,將此反賊拿下。”此時樓中不過**人,邊城官兵卻還在街中站著,他這一聲喊卻無人相應。江一草一愣,心道若以職責論,倒是該自己出手拿人才對。

那青衣客聞言卻是嗬嗬兩聲乾笑,哼道:“好囂張的京狗。”忽地麵色一肅,也沒見他如何動作,便已離凳而起,瞬忽間欺到謝仲歌身旁,右手五指一張,便向他咽喉扼去。

待謝仲歌醒過神來,指風已將觸喉間,好在旁道裡一抹淒豔劍光將青衣客來勢緩了一緩,才讓他趁暇退後兩步。這一急退,將將避開這一抓,隻是脖項間肌膚卻是隱隱作痛,驚魂未定之餘,不由將手扶在在桌側喘息不已。

冷棲雲一劍接下青衣客攻勢,手上未有稍許羈絆,便又連綿而發,細劍不曲不彎,劍尖卻不住輕搖,似可從隨意出襲來,將至那人身前,卻又綻作點點星光,變招之際,竟似無跡可尋。

劍氣逼人,青衣客卻似視若無睹,當頭一掌劈下,其勁無比。冷棲雲橫劍一格,劍光沿著來人掌緣畫了個小圓,鋒寒無比。

眼見青衣客有斷掌之厄,卻不料他亦是反著沿著劍光劃了一個圈,隻是更是迅疾,正反二圓一交,劍未破掌,卻反被那奇大手掌拍了開去。

趁著這一隙,青衣客側身一滑,便又到了謝仲歌麵前。

眼見這位名臣命將不保,望江眾人哪敢怠慢,急忙上前援手,隻是相距尚有幾步,這瞬息之間卻也來不及了……隻有燕七坐在桌旁沒有起身,卻是舉起左手輕輕一揚。

隻聞破風之聲大作,那青衣客不知為何身形在空中一個翻滾,倒有幾分狼狽,篤地一聲,眾人才看著一支細弩已將他大袖穿了個小洞,穿出去後又釘在了這長鶴樓的舊梁之上。

他被燕七細弩阻了一阻,眾人道隻怕能將謝侍郎搶回來了,卻不料此人身法著實怪異,身子猶在半空,卻是左腿一屈,長衫一擺,頗出人意料地又向前進了幾步,以背麵靠近謝仲歌身旁。

此時冷五的劍已經到了。

青衣客衣袖一卷,將那柄快劍卷入其中,卻不料那劍竟似活物一般,嘶啦啦一陣響,青布亂飛中,已是殺到了他的麵前。

他麵色一肅,暴喝一聲,不顧來劍,平平正正一拳向冷五胸前擊出,竟是兩敗俱傷的作法。這一拳來的太快,冷五不及思索,回劍當胸,隻聽砰地一響,腳下吃力不住,退了數步,手中重劍卻也被那一拳擊地有些凹了。

青衣客這一拳已是使了全力,加之拳劍相較,本就吃虧,手上血花一綻,見是受了傷。但此人著實悍勇,竟是向左錯了兩步,行了個險,將將避開冷棲雲劍鋒,看也不看身後的謝仲歌,便是長臂一振,挾著風雷之聲擊下,顯見是要取此人性命。

此人究竟是誰?在望江三麵旗及冷棲雲環峙之中,竟是毫無懼色,掌壓神劍焚金瞳,拳退快劍如風,險避神妙無雙的暗弩,要在這邊城遠地中斬京中名臣於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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