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永遠的午後

那個初夏的午後給張明遠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一是因為這是他第一次單獨和王瀅相處，雖然時間並不長，隻有兩個小時，但這兩個小時卻讓這份記憶伴隨著張明遠經曆過坎坎坷坷，無論是獨自站崗在靜寂的營區裡，耳邊塞滿了呼嘯的寒風，還是高強度的訓練後，把疲憊不堪的身體扔在床上；無論是中秋節的夜晚，軍艦的甲板上遙望天邊的圓月，還是抗洪大堤上，雙腳騎垮在生死邊沿；無論是藍鯊突擊隊裡和戰友一起往彈夾裡一顆顆壓著子彈，表情凝重地聽著哢哢的聲音，還是執行任務後，酣暢淋漓地伶仃大醉，說著自己的往昔……他都會不經意的想起這個甜蜜的午後。

二是因為就在這個午後，張明遠第一次開始慎重地審視自己的未來。記得當時，坐在他身後車座上的王瀅問他是不是要去省城參加招飛體檢，是不是以後立誌要當一名飛行員。當懵懂和現實、能力和未來發生碰撞的時候，張明遠沉默了，他沒有想過以後，至於飛行員體檢，能過就過，不能過就拉倒，同樣，對於考大學，能上就上，不能上也拉倒。那以後呢？考不上大學怎麼辦？如果是自己還好說，可王瀅呢，我該拿什麼來對待你呢？！結婚過日子，也許離他太遠，他也不會想那麼遠，可無論怎樣，總得有個出路才是，出路就意味著未來。

“我要上大學，”張明遠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我知道我的學習成績，考不上好的，總得考個不好的吧，嗬嗬，”他說得很是平淡，但就是這麼平淡的一句話，卻是經過他的勇氣和誌氣澆灌的。因為當時在張明遠看來，王瀅以後能上個不錯的大學，如果自己考不上，就意味著兩個人的差距拉大，他不想看到那種情況，說是自尊心也好，說是虛榮心也罷，總之張明遠是說出來了，以他的性格，說出來就意味著努力的開始。在之後高考前一年多的時間裡，張明遠的確努力了，雖沒有百分百的付出，卻真的考上了，雖然並不是什麼重點名牌大學，但他畢竟兌現了自己當年的承諾，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而奇跡源於他有個好腦子。

其實故事寫到這裡也應該結束張明遠的高中生活了，他的性格、脾氣，他的環境和經曆，他的家庭甚至是初戀都已經躍然紙上，既然這部書取名為《彈道無痕》，很明顯是一部軍旅題材作品，前期的鋪墊已經足夠，之前的洋洋灑灑無非就是在刻畫張明遠的品性，在這個午後，他根本就不可能想到自己會在一年後入伍，更不會相信自己的參軍竟然是在上了三個月的大學後作出的決定。現在張明遠所表現出的一切，似乎都不具備當兵的潛質，更彆說當海軍陸戰隊員了，如果說有，那也隻能是會打架、會踢球，這兩項加在一起說明他有一個好身體，另外有一個好腦子，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任何一點關聯。

再來說一下前文中的另一個主要人物，王瀅。她從第一章就出現，而且一直會出現，甚至會出現在最後一個章節裡，這個對張明遠具有極其重要意義的人物在之後的故事中不會作為主線，隻是一個符號，出現在必要的橋段裡，出現在張明遠的記憶裡。王瀅和張明遠的戀情並沒有因為軍隊而疏遠，而是更近了，那真的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愛，也正是因為王瀅的出現，張明遠的人生才更飽滿，正所謂俠骨柔情。

其實這就是人生，常人說，這就是命；佛說，這就是緣！當你握緊手的時候，你的手心裡什麼都沒有，可當你伸開手的時候，你擁有一切。一個人的發展道路，也就是人生，並不因人的意誌而轉變，什麼樣的人會失敗，當所有的機遇和挑戰從身邊滑過的時候，甚至是最後一根稻草從眼前消失的時候，這個人卻始終抱著自己心目中那遙不可及的海市蜃樓般的夙願，而無動於衷，那麼等待他的必將是失敗。也許，他會把自己的堅守歸結到精神層麵，但所有的精神都需要物質作為支撐，換句話說，如果你所擁有的還不足以支撐你所期盼的，那就請你自行調整準星。

一年的時間裡，張明遠就在不停的調整準星。招飛體檢失利了，他通過了內科、外科，還有什麼眩暈測試、反應力測試、身體協調性測試，等等，把能測試 全都測試過了，那是一種近乎苛刻的測試，用張明遠的話來說，就是整個醫院裡，除了婦產科不用測試，其他的都要測試。

兩天的時間，他覺得自己就是一隻關在籠子裡用於科學試驗的小白鼠，最後一關，眼科，張明遠有意把最放心的一關自行安排在最後，他懷著激動的心情走進了眼科診室，他以為這次體檢和第一關一樣，隻是看看“c”字表。“c”字表不同於“e”字表，有八個方向，如果視力不達標，看得時間久了，就會把“c”看成“o”，根本就找不到缺口的方向。但眼科檢查絕不僅僅是這麼簡單，看完視力表，經過一名軍醫的反複而又慎重的檢查，張明遠受到了一次沉重的打擊，他被告知自己的視力絕對沒問題，但眼底色素過多，沒有辦法補救，這是天生的，是遺傳，這讓張明遠喪失了任何努力的機會。

從省城回來後，張明遠著實失落了一陣，但也不至於一蹶不振，他的準星隻能調整到考大學。“現在努力還來得及，”這是王瀅在那段時光裡說得最嚴肅的一句話。在最後高考前衝刺的一年時間裡，張明遠就像是龜兔賽跑寓言故事裡的兔子，跑跑停停、學學玩玩，好在那個時候有王瀅在身邊，有她在，就相當於有了半個老師。

張明遠清晰地記得高考放榜的那天，自己正和兄弟們在宿舍裡舉行最後的午餐，床板上的被褥已經打好了包，幾個男同學光著膀子蹲在下鋪的床板上，中間的桌子上擺滿了各種食品，兄弟們把兜裡所有的錢都拿了出來買酒買菜。宿舍裡已經是濃煙滾滾，桌麵上、地麵上橫七豎八地擺滿了空酒瓶，每個人早已經是麵紅耳赤。三年的經曆都融彙在酒瓶裡，三年的情誼都彌散在煙霧裡。

學校裡已經放暑假，隻有高三的這幫學生們還留在校園裡，今天張明遠他們可以完全不必在意是否有老師會來查宿舍。樓下有人高聲喊了起來：“剛子，剛子，有人找！”

王剛醉眼朦朧地穿上拖鞋晃出了宿舍，突然，他身子一矮，一個箭步又衝了回來，速度完全不像是喝多的樣子。

“怎麼了？仇家堵上門來了？”韋軍很是奇怪。

王剛慌裡慌張地穿著衣服，“不是仇家，是冤家。”

眾人隨即嘲笑起來。“剛子，都老夫老妻的了，還裝嫩呢，去，把你們家林紅叫上來，”張明遠一馬當先。

張明遠這個不經意的提議隨即引來眾人的支持，王剛也不示弱，一臉的壞笑，“行，明遠，這可是你說的，哥現在就下去叫。”

張明遠擺著手，“去、去，趕緊的，誰怕誰啊，我就不信你能叫來。”

王剛二話不說，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宿舍。其餘眾人繼續推杯換盞。

足足有五分鐘的工夫，王剛回來了，他倒背著雙手站在了門口，“乾什麼呢？說多少回了，不讓喝酒，不讓喝酒，你們就是不聽，”王剛一臉的假正經。

李棟梁掂了個酒瓶子晃了過去，“裝樣，是吧，信不信哥把一瓶酒都給你灌下去，”說著一把就摟住了王剛的脖子。眾人隨即起哄，“灌、灌、灌！”

李棟梁手裡的酒瓶子還沒舉到王剛的胸前，就見他一個箭步衝回宿舍，把酒瓶往桌上一放，隨即就開始找上衣穿，嘴裡還低聲地喊著：“彆愣著了，真來了！！！”

眾人聞聽，立即慌亂起來，紛紛從床上蹦下，有找鞋的，有穿衣服的，有收拾桌子的，甚至有穿褲子的，王剛就大模大樣地站在門口，滿臉歡笑地看著忙碌的景象，“有本事彆穿呀！”

林紅和王瀅就站在宿舍樓的樓梯口，她倆聽到屋內的忙亂不禁臉上一紅，她們是第一次上男生宿舍樓，也許是最後一次，剛才王剛下去鼓動的時候，兩個女生也是考慮再三，才同意上來的，她倆真的很想看看這幫天不怕地不怕的男生的宿舍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等大家基本上都收拾好了，王剛清了清嗓子，“都站好了，”隨後轉過身，衝著樓梯口一個優雅的姿勢，“請進，歡迎參觀宿舍。”

當張明遠從門口看到林紅身後的王瀅的時候，他的頭一陣眩暈，他沒有想到王瀅也來了。兩個女生還沒進們就聞到了屋裡那種不可名狀的味道，兩人眉頭微皺，相視微笑，竟然沒有進屋。

“快，空氣清新劑，”韋軍吆喝著，隨手拿起床底的一瓶空氣清新劑，那是平日應付老師檢查掩蓋抽煙喝酒罪行的，韋軍用力地晃了晃，衝著空中連續噴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