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7章 國之戰(上)

2018-04-14 作者: 烽火戲諸侯
第787章 國之戰(上)

徐鳳年笑了笑,道:“夫人你就忙你的去吧,咱們反正已經把買賣敲定了,你眼前還有這麼個爛攤子要收拾,不用搭理我。”

隻是柴夫人出人意料地重新坐回凳子,板凳狹小,而她為了應付今晚的刺殺,之前也迅速臨時換上了一身夜行衣。

徐鳳年沒有提醒她,她也許沒有意識到,也許是不在意,或者可能是對他從始至終的正人君子目不斜視,有些不可言說的“無聊”好勝心。女人心,海底針,天曉得。

她看著動亂之後雖然人心惶恐但依舊行事有條不紊的家族,輕聲道:“想要忙還不簡單,總有忙不完的事情等著,我忙了二十來年,一開始戰戰兢兢手忙腳亂,後來是胸有成竹熟門熟路,但畢竟都是在忙碌,甚至連做夢都想著怎麼把家業做大,今天啊,好不容易能偷個懶歇口氣。”

徐鳳年淡然笑道:“我比你運氣好點,也就這幾年才開始忙。而且我家就算我不做主,遇到再大的難關,也不會自亂陣腳……”

徐鳳年突然轉過頭,無奈道:“柴夫人,你是真聽不懂我下逐客令還是假裝聽不懂啊?你是忙裡偷閒了,可我也想著自個兒一個人坐在這裡,安靜發呆啊。”

她哦了一聲,然後就沒有下文了,也沒有起身的意圖。

徐鳳年一笑置之。

她突然喊了一聲,喊出一個名字,朝遠方招招手,很快就怯生生跑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十足的美人胚子,跟柴夫人有七八分形似,但神似不多,依稀隻有四五分,畢竟柴夫人如今的氣度,是無數場磨難砥礪出來的,少女在她的溫暖羽翼庇護下長大,相似的就隻能是天生的相貌了。左右腰間各自懸佩有長短兩柄錦繡刀的少女蹲在柴夫人身旁,不敢正眼去看徐鳳年。

柴夫人摸著少女的腦袋,“鐵荷是我女兒,以前聽人說中原江湖最厲害的高手要麼不用兵器,要麼就是用長劍,是去年末才開始練刀,在家裡放兵器的庫房翻來覆去才找出這麼一對刀。鐵荷,喏,這位公子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你不是年前還跟閨中好友因為爭執誰給‘那個人’當媳婦而鬨彆扭嘛,現在你比李家那個缺心眼的傻丫頭更早占到先機了,娘告訴你,這種千載難逢的事情,過了這村就沒了這店哦。”

少女驀然抬頭,瞪大那雙顧盼流神的眼眸,“他?!”

柴夫人笑眯眯點著頭,眼角餘光瞥著那個啞然失笑的年輕人,眼底則藏著一抹幸災樂禍。

少女猛然轉頭然後瞬間轉回,一臉幽怨和狐疑,“一點都不像啊。”

徐鳳年苦笑,心想這張鐵木迭兒的臉皮跟自己能像嗎?不過不像最好,難道還真去應付跟一個西域的傻丫頭,來一場“你就是徐鳳年”“對啊對啊”“真的嗎”“當然是真的啊”的對話?徐鳳年一想到這個就頭皮發麻,同時不由自主笑了起來,羊皮裘李老頭兒,以你年輕時的孤傲性子,當年肯定比自己更不厭其煩吧?

柴夫人火上澆油,低聲道:“傻閨女,真的是他,人家戴著假麵皮呢,要不然你覺得那個人會大搖大擺來咱們西域?娘親還騙你不成?”

徐鳳年伸手捂住額頭。

誰都沒有想到這個丫頭就那麼毫無征兆地哭出聲,如果不是柴夫人輕輕遮住少女的嘴巴,她就是肆無忌憚地嚎啕大哭了。

她好不容易止住哭聲,再度轉頭,很認真地看著徐鳳年,抽泣道:“碧水姐姐很喜歡你……”

天真的少女很快哭腔著補充道:“碧水姐姐也很喜歡你……但是她在今天死了,你能幫我寫幾個字嗎,我以後給碧水姐姐上墳的時候,燒給她,好不好?”

柴夫人輕輕歎息,眼神中有些祈求。

徐鳳年笑道:“可是現在也沒有筆墨啊。”

接著那個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少女乾脆利落地拔刀砍下一段袖子,遞給徐鳳年後,又讓他伸出手,最後右手用刀尖狠狠在她左手手心劃開一道大口子,鮮血流在徐鳳年手掌上。

柴夫人毫不掩飾她臉上的自豪,我的女兒,性子自然隨我,不輸給西域最雄烈的男兒。

徐鳳年提起手臂,鮮血順著手指流淌指尖,在那截袖子上寫下“司馬碧水”這個名字。

少女忙不迭說道:“再加上你的名字。”

他隻好加上“徐鳳年”三個字。

少女視若珍寶地收起不過是寫有兩個名字的那截袖子,看著血字,又忍不住嗚咽起來。但是她很快用手臂擦了擦眼淚,可憐兮兮望向徐鳳年,“要不然,也給我寫一幅?”

不等徐鳳年說話,她就開始抽刀割衣,一氣嗬成,然後又要在另一隻手掌劃口子,徐鳳年趕忙阻止她的舉動,哭笑不得道:“行了行了,怕了你了。你把袖子給我就行。”

徐鳳年接過袖子,右手食指指尖輕輕一戳左手中指指肚,在那塊袖子上又寫下“徐鳳年,司馬鐵荷”七個字。

那個少女伸長脖子,死死盯著袖子,很不見外地輕聲道:“在兩個名字中間,加上一個贈字唄。”

徐鳳年又加上那麼一個字。

兩塊袖子到手的少女這才算心滿意足,小心翼翼收起了“袖書”,也鄭重其事謝過了徐鳳年,這才起身離開,背對著他和娘親,偷偷抽泣著,一路走遠。

徐鳳年笑道:“柴夫人,你有個好女兒。”

柴夫人點頭道,“誰說不是呢。我這輩子唯一的念想,就是讓她不要像我這樣過活,原本這點念想差點就破滅了,幸虧王爺今天出現在這裡。”

她終於舍得站起身,嘴角噙著開懷笑意,“就不打擾王爺清修了。”

徐鳳年抬起頭,說道:“好好活著。”

柴夫人這輩子都不曾這般實心實意地對一個男子,深深施那萬福。

徐鳳年閉上眼睛。

你一定要在敦煌城好好活著,一定要等我。

之後三個多時辰,司馬家族已經開始在柴夫人的發號施令下,陸續散去收拾殘局,期間她和女兒有過一次並肩而立,遠遠看了眼坐在屋簷下閉目養神的徐鳳年。

當茅屋附近重歸萬籟寂靜,徐鳳年睜開眼睛。

果然,等不到六珠菩薩從爛陀山帶著那刀劍返回此地了。

那就隻能先將就著用了。

接下來這場廝殺,由不得誰大氣磅礴,闊綽不得,必須得錙銖必較了,關鍵就看誰能撐到最後了。

徐鳳年撕掉那張臉皮,緩緩站起身,兩隻大袖翻滾飄搖,燈火中,如同逍遙人間的謫仙人。

徐鳳年舉起一隻手臂。

滿城佩劍藏劍,長劍短劍,古劍新劍,儘數飛掠而至,歡快顫鳴。

在他身前那條筆直一線上,劍與劍首尾銜接,依次排開懸停。

曾有老人在雨中小道上,滴水成劍。

徐鳳年浮起笑容。

風緊,這次不扯呼了。

徐鳳年手臂向前輕輕一推,然後開始挪步前行。

劍劍相接,最終彙聚成一柄長達數百丈的懸空長劍。

徐鳳年沉聲道:“走!”

此劍,刹那之間,破城而出!

撞向那個朝這座城直奔而來的北莽軍神,拓拔菩薩。

……

敦煌城。

深夜中,一位睡眠本就極淺的女子,當孩子啼哭起來,她很快就披衣起身,從搖籃中溫柔抱起孩子,孩子很快就破涕為笑。

她低頭看著那張稚嫩的笑臉,她也笑了。

她輕輕搖晃手臂,悠悠哼唱起來,“小地瓜呀小地瓜,快長大呀快長大……”

……

燕敕王趙炳麾下對外宣傳不過十萬大軍,卻是擁有實打實的二十餘萬兵馬,堪稱將軍的武夫沒有一百也沒有八十,其中步軍大將張定遠和顧鷹,一個擅長揚長避短和以長擊短,用兵靈活,一個善於突擊,最喜好打硬仗死仗。還有原州將軍葉秀峰號稱南疆王明陽,以精於守城名動離陽南方。鶴州將軍梁越,善奔襲,拿步卒當騎軍使喚。這些人無一不是才華橫溢才桀驁難馴的武將,隻不過風頭和鋒芒一直為北涼鐵騎所遮掩,這些人在離陽京城被人提及的次數,也許加起來都不如一個褚祿山或是燕文鸞,不過有一個肯定是例外,那就是南疆頭號大將吳重軒,老將不但統領南疆北邊半數兵馬,而且手中還握有南疆唯一一支騎軍,當時世子殿下趙鑄帶著那幾千騎軍趕赴廣陵道勤王平叛,準確說來是跟吳重軒借去的一部分兵馬。

吳重軒與納蘭右慈一起成為趙炳的左膀右臂,但相比納蘭右慈深受燕敕王近乎盲目的信賴,在外統兵的吳重軒就相形見絀許多,三個兒子裡嫡長子和嫡出幼子都被留在王府轄境內,隻有一個庶出的兒子跟在這個老人身側,也未從軍,吃喝嫖賭那都是南疆北部的班頭人物,傳聞有一次趁著他老子巡視北方邊境的機會,帶著一百餘精銳私軍扈從偷溜去南方耀武揚威,結果給世子殿下打得滿地找牙,這也就罷了,這哥們被打懵了以後也不知誰給出的餿主意,竟然光著膀子跑去王府撒潑打滾。平息過後,內幕如何外人不知,南疆隻清楚燕敕王那個在北方擔任軍伍要職的三子趙瑜被召回了南方,反正打那以後,吳重軒就少有回到南方,一心一意鎮守南疆北部。

一隊二十餘人的騎隊停馬揚鞭於廣陵江南岸,看著滾滾江水東逝,就像天底下最壯觀的一條白練在隨風起伏。這些騎士年齡懸殊,但人人披甲佩刀,精悍之氣極其惹眼。居中的幾騎更是有種久居上位凝聚出來的渾厚氣勢,又以那位腰杆挺直的白發老人最引人注目,老人緊握那根虎骨做杆虎皮做芯的馬鞭,眯起眼,視線躍過江麵,直直望向北岸。老人身邊兩位中年武將都是他用二三十年時間栽培起來的嫡係心腹,唐河和李春鬱兩人名聲比張定遠顧鷹等人要稍遜一籌,但真要在沙場上分高下,老人不覺得他們就會輸。而且唐李兩人都出身南疆北地一等一的高門世族,擁有複雜的聯姻,這意味著老人比起被宗藩法例嚴重約束的燕敕王,具備更多中原方麵的人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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