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2021-09-02 作者: 本物天下霸唱
第二十三章

最近幾個月,家大人也跟著我們擔驚受怕,一聽到有人敲門就心跳加速,血壓升高。

自打老董放了我和小石榴,提心吊膽的日子,終於暫時告一段落了。

距離春節已經很近了,大街小巷中的年味兒越來越濃。

人們挨著寒風,在大合社門前的冰天雪地裡排起長隊,舉著副食本兒、拿著各種票證購買年貨,這邊是排隊買帶魚的,那邊是挨個兒買大肉的,還有香油、麻醬、鬆花蛋、奶糖、好煙、好酒等新鮮東西。

糧店裡供應著春節前才能見到的富強粉、江米、紅小豆、花生、瓜子。

百貨公司賣布的櫃台前擠滿了家庭主婦,給自己家裡的大人孩子扯布料,會做活的自己裁剪,用縫紉機砸衣服,不會做活的還得去裁縫鋪量體裁衣,大多數人隻有到過年時才能穿上新衣服。

大街上時不時傳來孩子們燃放小鋼鞭的聲響,偶爾還會驚響麻雷子二踢腳的聲音——“咚……咣”!不知從誰家飄出燉肉的香味兒,彌漫在胡同裡,來來往往的人們,一個個趕趕落落,神情即興奮又慌張,自行車後衣架上馱著大包小裹,忙年這就開始了!

我腿上的傷口恢複得很快,仍和小石榴天天膩在一起,大偉也時不常過來找我們。

隻要我們仨聚在一起,就在96號小屋裡打打鬨鬨。

大偉還得負責給小石榴同學補習落下的功課,看著他寫寒假作業。

我休學了半個學期,乾脆把書本一扔,以後也不想繼續上學了,落了個無事一身輕。

怎知在大年二十六這一天,二黑突然登門造訪,畢恭畢敬地約我出去說幾句話。

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此時的二黑剃了一個大光頭,布滿疤痢的腦袋上泛著青光,臉上又是疤又是癬,使他那個圓圓的腦袋看上去如同按比例縮小的地球儀,平原丘陵、湖泊河流一應俱全。

他對此可能也感到自卑,再也不見了以往的囂張和蠻橫,帶著一臉諂媚的笑容跟我打招呼,他這一笑之下,那張恐怖瘮人的臉更加扭曲了。

我跟著二黑來到大街上,據他所說,自從老貓得知三傻子在派出所給大夥撂了,就到處找三傻子。

你彆看他三傻子不怕官麵兒,他是一人個吃飽全家不餓,用他自己的話說:“在哪兒不是吃飯?你今天把我弄進去了,今天就得有人管我一天三頓飯,明天把我放了,我還得自己找飯轍去!”

但一聽說老貓要辦他,三傻子可真是怕了。

咱在前邊說過,老貓是前期腎衰竭並發尿毒症,人家那半條命和三傻子有著本質上的區彆。

三傻子是不拍折進去,老貓卻是根本折不進去。

老貓放出話去,勢必要清理門戶,收拾扒灰倒灶的三傻子。

嚇得三傻子東躲xc,一時間找不著人了。

二黑來找我和小石榴,還想再叫上李斌等人,由他擺桌設宴,讓我們在酒桌上替三傻子說幾句好話,求老貓網開一麵,抬手放過他三哥三傻子。

難道這即是所謂的“江湖沒有回頭路”?你一旦懵懵懂懂誤打誤撞地一腳踏進去,你就再也不會有什麼安逸清淨可言了。

我的本意是想踏踏實實在家過年,二黑的到來,再一次讓事情複雜起來。

三傻子“出賣兄弟”,老貓“快意恩仇”,注定將會在接下來的幾天之內發生!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我即便不替三傻子求情,也該壓一壓老貓的心氣兒,隻是不知道老貓大哥,能不能給我這無名小卒一個麵子?如果老貓欣然應允,沒駁我的麵子,那麼從今往後,老貓提出的任何要求,我都無法回絕了。

來而不往非禮也,你老貓給我麵子,我必定得對你老貓唯命是從。

六枝和大香二人外漂避禍,老貓身邊沒了左膀右臂,正是用人之際。

隻要他一句話,我就得義無反顧地往上衝。

倘若不同意二黑的請求,趁著過年“韜光養晦”,有什麼事兒等到過完年再說,哪怕是派出所再找我,我又沒惹彆的禍,再有老董給我使使勁兒,往樂觀了說,也許走個過場,沒準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除了這兩個選擇之外,還有另一招,也是最損的一招,眼下三傻子眾叛親離,我何不借老貓之手辦了他?你三傻子出賣弟兄,不仁不義在先,縱然老貓不收拾你,我緩過手來也得辦你!

短暫的沉寂之後,我決定借老貓之手擊沉三傻子。

於是我和二黑說,李斌他們還在外漂,等他們回來,你叫上三傻子,咱一起去請老貓,那才顯得三傻子有誠意。

我給二黑出的主意,無異於將三傻子當肥肉往老貓嘴裡送,還得一再跟二黑強調,隻要李斌回來,我和李斌一起去求老貓,多替三傻子美言幾句,想必老貓不會不給我們倆麵子。

如此一來,二黑和三傻子也都放鬆了警惕,才不至於不敢去見老貓。

現在隻能先拖著,因為我已經得到消息——李斌快回來了,還能讓他三傻子再蹦躂幾天!

在大年二十九這一天,李斌、寶傑、老三等人陸續返家,充分證明了一點,按咱天津衛的老例兒:“有父母在,孝子過年守於二老膝下。”

他們剛剛放下行李包裹,便於當晚在李斌家的小屋碰頭,又由李斌出錢請客,在西門臉兒“佳樂餐廳”擺酒相聚。

我把自己這一陣子經曆的一切,如實跟他們說了,但是並未提及二黑想求我和李斌,去老貓麵前給三傻子說情,我打算等酒局散了,再單獨和李斌說。

因此在眾人觥籌交錯麵酣耳熱之際,我隻是不斷勸他們少喝,以免哪位酒後生亂,再惹出什麼不可預料的麻煩。

在我的反複勸說下,最後誰也沒喝多,倒是平常最不可能喝多的小石榴,醉了個不省人事。

我們七手八腳連搭帶抬,把他弄到了李斌的小屋裡。

大夥各自述說著離家在外的各種經曆和奇聞異事,我趁機叫李斌出去,在屋外和李斌說了一遍三傻子怎麼怎麼爬圍、老貓怎麼怎麼發怒、二黑又是怎麼怎麼來求我。

起初李斌不大相信三傻子會置玩兒鬨義氣於不顧,將信將疑地想去找三傻子當麵核實,直到聽我說了,派出所的帽花如何在西關街影院堵到我和小石榴,如何準確地叫出我的名字,我們又如何在東北角派出所,親眼看到三傻子從老董屋裡出來……,他才不得不相信,但我聽他話裡話外的意思,並不忍心把三傻子交給老貓發落,即便三傻子也把他撂出來了。

因為李斌與三傻子之間畢竟有點兒交情,李斌當年曾為了一條蘇聯“板兒帶”,與東門裡的“閻老貨”哥兒幾發生過衝突。

板兒帶也叫武裝帶,一種蘇聯軍人所係的銅扣牛皮腰帶,在那個時期相當稀缺,是隻有大玩兒鬨才會擁有的稀罕物件,為了這個打出人命的太多了。

李斌當時勢單力孤,多虧三傻子出手相救,鎮住了閻老貨等人,他才得以全身而退,板兒帶也沒讓人搶走。

我及時察覺了他的心思,立刻把話鋒一轉:“你李斌也是當事者迷,難道你不把三傻子找出來,老貓就會善罷甘休嗎?你如果念著以前的交情,更應該出頭擺平此事,設法給三傻子找個台階才對。”

我將其中的利害關係及前因後果,掰開揉碎給李斌講了半天,他終於點頭認可了我的想法。

我不是沒想過,繞開李斌自己找出三傻子,但我深知三傻子對於我的信任程度遠遠不如李斌。

以我當時的身份地位以及歲數,也確實是人微言輕。

如若進展順利,我和李斌能把三傻子誑出來,並且帶著他去見老貓,到時候萬一李斌拉下臉來為三傻子求情,老貓很可能會買李斌的賬,對三傻子的懲罰力度大幅度縮水。

那我可咽不下這口氣,必須對於三傻子這個出賣弟兄的敗類嚴加懲處。

為此我準備在老貓與三傻子見麵之時即興發揮,給老貓的滿腔怒火添上一把柴、澆上一桶油,借著老貓之手直接把三傻子摁在泥兒裡,讓他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三傻子在當時的所作所為,直到很多年後我也理解不了。

他從來不按常理出牌,一貫標榜自己從來不怕折進去,可是剛一進去就撂了;眾人急著外漂避禍時,隻有他不把帽花放在眼裡,每天照常在五合商場門口晃蕩;按說打打鬨鬨的場麵三傻子也見得多了,卻又害怕老貓對付他,如同驚弓之鳥一樣東躲xc,這是為什麼呢?由此可見,三傻子真是一朵奇葩,用一句天津衛的俗語來講,就是“大褲衩溜肩膀兒,哪兒也不挨哪兒”,我等身為吃五穀雜糧的凡人,根本無法揣摩他這一係列的行為方式!

那麼說三傻子躲去了什麼地方呢?我也是事後得知,三傻子攝於老貓的淫威,藏身於東北角曙光樓一個姘頭家中。

他那個將近三十歲的姘頭,名叫“呂品”,小名“三萍”,在家裡行老三,加上父母一共五口人,故此給最小的三萍取名“呂品”。

她生在一個本本分分的工人家庭,二十三四的年紀上跟她爸的徒弟結了婚。

婚後那兩三年,她爺們兒在單位平步青雲,被調到上級局機關擔任要職,又讓局裡一個女乾部看中了,二人“日久生情”,發展到夜不歸宿拋家舍業的地步,直至三萍捉奸在床。

經過一番你來我往的鬨騰,爺們兒被貶了職,兩口子也鬨了離婚。

三萍本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規矩女人,卻因感情受到打擊,而變得玩世不恭,自稱“看透紅塵”,還好並未在這段失敗的婚姻中留下一兒半女,孑然一身倒也落個逍遙自在。

隻是耐不住每天上班下班兩點一線循規蹈矩的寂寞,一來二去在廠裡結識了幾個玩玩鬨鬨的姐妹,她自己也有了點兒不走正道的意思,經常去參加家庭舞會,若乾男女青年聚在一起,打開錄音機,放著靡靡之音,又叫“****”,關了燈跳貼麵舞,越跳精神頭越足,經常通宵達旦跳到天亮。

有一次三萍和廠裡的姐妹們去水上公園旱冰場溜冰,一下被三傻子看中了!

七十年代末,馬路上、胡同裡常有三五成群的小玩兒鬨,跟哪吒似的,腳踩軲轆鞋飛馳而過,行人避之不及,天津也陸續建起了幾家旱冰場,其中最大的就是水上公園旱冰場。

這地方過去是一個臟水坑,歸屬西郊區李七莊公社寧家房子大隊,大隊的人看準商機籌資改造,填平水坑,砌成五顏六色的牆壁,水磨石地麵光滑如鏡,四角架起高壓水銀燈和碘鎢燈,場地中央兩個大花池栽種美人蕉,邊上還有小件寄存室、保健室和小賣部。

這個旱冰場能同時容納上千人,千百雙軲轆鞋一起磨擦地麵,混合著動感的電子音樂,那聲音絕對能讓人耳膜炸裂。

當初水上公園旱冰場——TJ市各區玩兒鬨雲集之處,尋釁滋事,打架鬥毆,搶劫財物的事件層出不窮,還有一些狗爛兒,在旱冰場上前溜、倒溜、橫溜,哪人多去哪,與人相撞後故意摔倒,將事先準備好的壞手表、破眼鏡說成是被對方撞壞的,以此勒索碰瓷。

老實巴交的孩子誰也不敢去那個地方,那是相當的危險。

三傻子也迷上了滑軲轆鞋,要不說他是一朵奇葩呢,水上公園旱冰場可以說是群芳鬥豔,但他放著那麼多年紀相當有姿色的小貨看不上眼,唯獨一眼盯上了三萍,並逐步實施追求手段,有意無意地在三萍眼前晃晃蕩蕩,時不常使出倆花樣兒,什麼“燕子穿雲”啊,什麼“冰上四步”啊,什麼“快三步”啊,眼花繚亂的花樣旱冰吸引了三萍的目光,倆人便開始眉來眼去——飛眼兒叼了棒槌!

三萍作為旱冰的初學者,也正想找個技術高超的帶一帶自己,倆人一拍即合。

再一介紹自己,一看住得還都不遠,都是東北角的,就更多了幾分親切感,開始約定時間再來一同溜冰。

旱冰場上兩撥人為了爭一個小貨而打架的比比皆是,幾乎每天都有因為爭風吃醋約架定事兒的,當場動手的也不在少數。

三萍雖然還夠不上“人老珠黃、半老徐娘”,但怎麼說也是小三十歲的人了,所以也沒人跟三傻子爭。

兩個人的關係突飛猛進,相得益彰地開始了一段所謂的“浪漫史”!

三傻子當年也不過二十四五歲,為人怎麼樣咱不說,論外表、論體型,那絕對是一表人才,也是濃眉大眼、五官端正,尤其他的身材高大挺拔,腰細肩寬,由於幾次三番地進去,什麼力氣活都乾,落個不輸健美選手的身材,穿什麼衣服都是“衣服架子”,要說長相和氣質,真有幾分近似後來香港電影《古惑仔》中的烏鴉。

在那個年代的人們還比較保守,在當時來說,“姐弟戀”

畢竟是少數,離過婚的更少,三傻子雖然跟三萍愛得死去活來,卻也迫於社會上的偏見,隻能保持著秘密的同居生活。

本身就大三傻子幾歲的三萍,把三傻子照顧得彆提多好了,她再也沒心思去跳舞、滑旱冰了,每天下班買菜做飯,三傻子吃飽喝足往床上一躺,褲衩襪子都扔給三萍去洗,兩個人如膠似漆,不是夫妻勝似夫妻。

可能這一點才是三傻子寧肯出賣兄弟,也不願再進去的原因,他有牽掛了。

而且三傻子沒跟任何人提過三萍,即使二黑和他那麼鐵的關係,也不知道他落腳藏身的地點。

這一時半會兒的,還真就沒人找得到三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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