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2021-09-02 作者: 本物天下霸唱
第二十四章

大年初二,約定俗成的“姑爺節”,到處是一派歡樂祥和的新年景象。

大街小巷上人潮湧動熙熙攘攘,大人孩子都無一例外的新衣新帽油頭粉麵,老爺們兒騎著二八自行車,穿著隻有過年等重要場合才會穿出去的呢子大衣、毛料褲子,三接頭皮鞋擦得錚亮,自行車大梁上帶著孩子,後衣架上馱著媳婦兒,媳婦兒手裡拎著點心盒子、鮮貨,一臉的幸福神色,去往孩子姥姥家拜年。

姑爺心裡盤算著如何在今晚的飯桌上跟幾個“一擔挑”

鬥酒鬥法,或如何哄老丈人丈母娘開心。

媳婦兒坐在自行車後頭,嘮嘮叨叨地囑咐自己爺們兒,彆喝酒喝高了嘴上沒把門兒的,彆在娘家給自己丟人栽麵兒。

孩子手裡舉著糖堆兒、棉花糖,小臉小手凍得通紅,自己發覺掛在鼻子下的兩溜青鼻涕,幾乎快要流過嘴唇了,忙一使勁兒吸入鼻孔。

小男孩們三五成群放著兩毛錢一百頭的小鋼鞭,“喯兒啪”山響。

還有不好好玩兒的,用破爛的壺蓋兒罐頭蓋兒遮住炮身,鞭炮一旦爆炸,將壺蓋兒罐頭蓋兒炸得老高,就引得孩子們齊聲歡呼,跟看見火箭飛天似的。

年前下的一場大雪,仍然凍得馬路上如同冰板兒一樣,不時有騎車馱人的四仰八叉摔在地上,點心飛了,水果散了,大人孩子坐了一屁股泥,媳婦兒小臉兒臊得通紅,起身埋怨著自己的爺們兒。

爺們兒不敢還口,趕緊去哄抱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孩子。

我家裡一樣不能免俗,一大早起來,老爹和老娘就開始忙活著去我姥姥家的事宜。

點心水果頭三天就買好了,老娘操持著給我妹梳小辮、換新衣服,我一個大禿小子對新衣服沒什麼興趣,我也不想跟家大人一起回姥姥家。

平時可以去,一到過年那些個姨媽姨夫、舅舅舅媽們全聚齊了,準保有人數落我,什麼頭發太長了,什麼身上有煙味了,又得問我學習怎麼樣,考了多少分,弄得我老娘挺沒麵子。

凡是這樣的場合,我一概躲得遠遠的,一家人除我之外都走了,我當然不會閒著,正想去找小石榴玩,李斌就領著寶傑找上門來了。

原來二黑前一天找過李斌,再一次表達了他的意思,也是三傻子的意思。

二黑之所以不遺餘力地求爺爺告奶奶,四處替三傻子求情,無非是因為他自己對紅旗飯莊打架一事過意不去。

人家老貓做東擺桌,是為了說和他跟我的糾葛,結果讓二黑他爹攪和了。

本來可以皆大歡喜的,最後鬨得連打帶砸,火槍硫酸齊上陣,還有那麼多人負傷,並且導致三傻子受了牽連,成了人儘可誅的“江湖敗類”。

三傻子以前沒少給二黑撐腰,說成是二黑的靠山也不為過。

如今這座靠山將要被老貓鏟平了,他能不上心嗎?能不舍下臉麵為三傻子解圍嗎?怎奈急火攻心亂中出錯,他們倆越是急於擺平此事,越是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給自己織下的大網!

具體約請事宜咱從略,反正在大年初三這一天,與此事有關的人,悉數在西南角聚齊了。

天津第一條地鐵工程是從西站至新華路,利用牆子河的河道,於1970年4月7日動工,命名為7047工程。

當時7047工程仍未全麵竣工,正處在收尾階段,西北角還有一片工地。

春節期間天寒地凍無法施工,工地上也停工了,施工擋板包圍的區域中人跡全無。

當天下午兩點半,我、小石榴、李斌、寶傑、老三,一同來到地鐵工地,在寒風中等候著幾位“主角”的出現。

此時城裡的千家萬戶仍沉浸歡樂祥和的氛圍之中,“初一餃子初二麵,初三合子往家轉”,合子意味著和和美美,闔家團圓,家庭主婦們恪守老例兒,仍在忙活著這頓飯。

而城外西北角的地鐵工地上,卻是一派荒涼蕭瑟,三點來鐘,二黑和三傻子一人騎著一輛自行車到了,都是一臉惶恐,全然沒了以往的猖狂,足見老貓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與威嚴非同小可。

二人剛剛下車,還沒站定腳步,我們幾人立刻一擁而上,緊緊圍住了三傻子。

哥兒幾個來此之前商量過了,一旦三傻子露麵,我們就上前圍住他,先給他和二黑來個下馬威,滅一滅三傻子囂張的氣焰,即給老貓踢腳兒,又給自己提氣。

二黑見眾人氣勢洶洶地圍著三傻子,趕忙驚慌失措地給我們作著羅圈揖。

三傻子卻是“人死架子不倒”,依舊跟我們玩著造型,梗梗著脖子,輕蔑地逐個打量我們。

他心裡隻服老貓,在他眼裡我們都是小他一伐兒的,尤其我跟小石榴,還是胎毛未退的雛兒。

真不枉人們叫他“三傻子”,他確實看不出個眉眼高低,也叫不識路子。

他自以為是的態度,徹底激怒了我們當中的一位,那就是李斌!

實際上李斌並不想將三傻子如何如何,也不願意為難他,甚至還惦記著在老貓麵前替他求情呢,可三傻子七個不服八個忿的表現,拱得李斌一股無名之火直撞腦門子。

你三傻子到了派出所,可沒念著和李斌的交情,一點沒打喯兒地將李斌撂了出來,此時此刻,不僅沒有任何愧疚的意思,反倒梗著脖子玩著屹立不倒的造型,這不是存心拱火兒嗎?在我們幾人個裡,李斌是老大,到了這會兒,他沒有不出手的道理了,二話不說,一個大“耳雷子”往三傻子臉上掄了過去。

三傻子被這一拳的衝擊力打得身子一歪,不過並沒有倒下。

李斌這一拳,如同響了一聲的發令槍,我們幾個也不由分說一齊動手,劈頭蓋臉地給三傻子來了一通“破鼓萬人捶”。

但有一個原則,僅限於拳打腳踢,頂多是出出氣,再怎麼樣也不能動家夥,因為老貓還沒到場,我們不可能喧賓奪主。

二黑攔下這個擋不住那個,攔到老三身前,被老三一腳踹得遠遠的,在坑坑窪窪的地上打了好幾個滾兒。

正亂的當口,一輛“拉達牌”白色小臥車停在了工地上,後麵又陸陸續續地跟過來幾輛自行車。

拉達是通過易貨貿易和邊境貿易從蘇聯進口的汽車,在當時也算得上是豪車,能坐上這種車代表了一種身份。

汽車門一開,老貓從中鑽了出來,依舊是那身巨牛掰的行頭——羊剪絨帽子,將校呢銜服,披著將校呢大衣,腳下一雙三接頭黑皮鞋,眼前這一幕就像是一場電影,我恍然覺得從車上下來的是一位蘇聯紅軍的某位元帥。

老貓如約而至,隻不過來得稍稍晚了一點,可以理解,畢竟是當大哥的,造型必須到位,腦袋上頂著雷也得沉得住氣,泰山崩於前也得麵不改色腳步不亂。

然而這一切隻是表麵現象,心細之人便可以看出來,老貓居然帶著七八個人來處置三傻子,而且他帶來的這幾位,我們一個都不認識。

擱到以往,他有六枝和大香扶持足矣,有那二位雌雄雙煞在老貓身邊,不論多大的陣勢,不論多危難的局麵,老貓也有把握應對。

如今不然了,一下子帶來七八個人。

這也就是老貓,無論什麼時候也有老大的風範,掐訣念咒的拘來了幾路毛神,縱然這其中可能也不乏狐假虎威狗仗人勢之輩,但是要當老大,沒有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的本事可不成,否則如何能夠立於一地巋然不倒?

我估計老貓可能把六枝大香倆人折進去的賬,也算在三傻子頭上了,因為當時我們還都不知道,六枝倆人究竟是怎麼折進去的。

在老貓看來,三傻子置江湖道義於不顧,掰斷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他不得不為同道中人立一立規矩,給三傻子在老城裡的玩兒鬨生涯,畫上一個血淋淋的句號!

如果說三傻子和二黑先前還心存僥幸,認為老貓會念及往日的交情,能對三傻子網開一麵手下留情,由我們哥兒幾個給三傻子來一通拳打腳踢,發泄一下心中的怨恨,然後老貓大哥一登場,背誦著“玩兒鬨大綱”的第一條“敬兄愛弟”,從而不計前嫌放三傻子一馬。

那麼此時此刻,他們看見老貓身後的弟兄,紛紛從汽車後備箱裡取出鎬把、白蠟杆子,躍躍欲試地圍攏過來,二人僅有的一點希望就徹底破滅了,同時也明白了,真不是那麼回事兒啊!

老貓身披大衣,麵如鉛色的臉上一副道貌岸然,一邊往這邊走,嘴裡頭一邊說著:“哥兒幾個太不像話了,你貓哥我還沒到場,你們就動上手了是嗎?太不給我老貓麵子了,沒一個懂事兒的!”

說話到了跟前,低頭看了看被打翻在地的三傻子。

三傻子吐出一嘴鹹腥的血沫子,抬手擦了擦嘴角,雙手撐著地坐了起來。

他一臉的官司,抬頭望著老貓,一句話也不說。

老貓冷笑一聲:“哎呦三弟,你這是怎麼了?這還是威風八麵的三傻子嗎?怎麼尿海了?你們幾個小不點兒沒規矩啊,這不是以下犯上嗎?”

老貓虛情假意地拿三傻子找著樂子。

三傻子自知理虧,不敢開口答言。

二黑走到老貓麵前,跪下給三傻子求情:“貓哥,今天我們倆都來了,三哥是不對,是打是罰全憑貓哥發落。隻是一條,貓哥您給我們留點兒臉麵行不行,以後我們倆還得在貓哥您的圈子裡混呢……”

二黑這句話不說還好,話一出口,立刻把老貓的火勾上來了。

老貓將一口黏痰,狠狠啐在二黑那張離了歪斜的臉上,怒目圓睜地罵道:“去你媽的,給你臉了是嗎?有你說話的份嗎?我告訴你,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你那混蛋的爹給攪和的,如果他三傻子今天在我手上缺須短尾兒了,那也是仰仗你爹所賜,沾了你混蛋爹的光了!今天得虧著六枝大香沒在,他們倆如果在場,你們能不能走得了都不好說,你不趕緊偷著樂去,還你媽舔著個大臉跟我講條件是嗎?”

二黑對老貓苦苦央求,隻換來老貓的一口黏痰和一通搶白,他也不敢再言語了。

坐在一旁的三傻子全看明白了,老貓等於把自己的台階斷了,再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老貓罵完二黑,又對三傻子說道:“三弟,我老貓一千個想不到,一萬個想不到,扒灰倒灶的會是你!跟我鞍前馬後這麼多年你都白混了?可惜了兒的,連他們小不點兒的都知道,咱們應該‘盜亦有道’不是嗎?出了事你自己扛不下來,把自己的弟兄都撂進去了,你還有臉跟我唱關公調是嗎?你說你可恨不可恨?彆人惹了禍都知道避避風頭,就你有腰,就你腰硬,還你媽成天在大馬路上擺造型,你行啊,你比我這半條命的還牛掰!今天這不都在這兒嗎,既然你還承認你以前是跟我老貓混的,我就得給你做個了斷,否則傳出去讓人笑話,會說我老貓的手下沒道義沒規矩,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嗎?”

我在一旁聽著,不由得心服口服外帶佩服。

康大爺曾說過,老天津衛的混混兒除了講勇鬥狠,還得有一派降人的言語,才能闖出人物字號,拙嘴笨腮的主兒,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縱然胳膊根兒再硬,也上不了台麵兒。

上次在紅旗飯莊已然領教過老貓的話茬子,這回的一番話說得更是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毛病,更無從反駁。

三傻子看著老貓苦笑了一下:“貓哥,您今兒個要是這麼說,我三傻子也沒話可講了,您立您的威,您揚您的名,我三傻子這一百來斤全交給您了,也算我沒白跟貓哥您一場,也算我配合您了,來吧!哥兒幾個受累賞我三傻子一頓吧,正所謂——東西大道南北躺,南北大道東西臥,我三傻子現在就疊個姿勢,哥兒幾個賣賣力氣,送我三傻子一程吧,我先謝過了!”

三傻子說完把棉襖挒了,往旁邊一甩,再一扭身,兩腿夾襠,雙手護頭,臥在地上縮成了一個元寶殼。

老貓見三傻子要賣“死簽”,等於是將了他一軍,稍微遲疑了一下,旋即一咬牙,把嘴裡的煙狠狠地吐在地上,低頭對三傻子說:“三弟,怎麼著?今個兒非要在你貓哥麵前賣一把是嗎?好嘞!開弓沒有回頭箭,你可咬住了啊!”

一回身往後撤步,衝他帶來的那幾位一揮手:“哥兒幾個,好好伺候伺候這位三爺!”

他話音一落,那幾個人一齊上前,手中棍棒狂風暴雨似的落在三傻子身上!

在我這個初出茅廬的小毛孩子看來,眼前的場麵那是相當震撼。

我以前跟彆人打架,也是敢下狠手,你來我往不計後果,三傻子卻是一動不動,任憑棍棒打在他身上,嘴裡還不斷招呼著:“好棍!舒服!哥兒幾個勁頭不到位啊,哥兒幾個受累右邊再來兩下,這邊還差點兒意思……”

我暗暗佩服三傻子這把骨頭夠硬,同時也感到一陣寒意,這就是道兒上所謂的規矩?

下手收拾三傻子那幾位,打了一陣也都累了,個個氣喘籲籲,三傻子卻大叫一聲:“哥兒幾個彆光伺候三爺的後身啊,來來來,三爺換個姿勢,你們哥兒幾個再賣賣力氣,受累受累!”

說完他一翻身,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雙手把自己頭上的剪絨帽子扯下來,遮在自己那張已因疼痛而扭曲的臉上。

那哥兒幾個相互使個眼色,各舉棍棒正要接著打,老貓突然發了話:“住手!”

他自己拿過一根鎬把,緩步走上前去,對躺在地上的三傻子說道:“三弟!你得明白今天你貓哥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你走到這一步,我隻能揮淚斬馬謖了!”

話落棍起,耳中真真切切地聽到了“哢嚓”一聲,老貓手中的鎬把,結結實實落在了三傻子的迎麵骨上。

眼看著三傻子的小腿往後撅了過去,他大吼一聲:“我靠!”

隨即蜷起膝蓋,雙手托著斷腿,咬著牙喊道:“痛快!痛快!謝貓哥!”

老貓砸了這一鎬把,再不多看三傻子一眼,扔下鎬把,扭頭便走。

我們幾個目瞪口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老貓頭也不回地要往車裡鑽,鑽到一半又似乎想起了什麼,一縮身出來了,衝著我們幾個招招手。

我們趕緊跑過去,等著他示下。

老貓此時的心情,分明已經糟糕到了極點,他低頭想了一想,歎口氣說:“你們小哥兒幾個,以後在外邊多給他三傻子揚揚名,我估計他的那條腿已經廢了,甭管以後在哪兒遇見他,你們都抬抬手,捧著點兒他,把口風傳出去,就說你們三哥沒含糊,是我老貓尿了!”

說完翻遍自己所有的口袋,又把翻出來的錢湊在一起,五塊的十塊的一遝,也不知有多少,順手交給李斌:“給傻子拿去看腿吧!”

隨即鑽入車中,好像跟誰賭氣似的大叫:“走!走啊!”

拉達汽車轟然開動,老貓帶來的幾位弟兄也騎上車,跟著一路絕塵而去!

我們再次回到三傻子周圍,見三傻子雙肘撐著地,額頭上全是黃豆大小的汗珠子,撒狠兒一樣大口地抽著煙。

二黑呆愣愣地坐在三傻子旁邊,嘴裡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李斌蹲下身子,將老貓留下的錢遞給三傻子:“貓哥留給你看腿的。”

三傻子扭過臉去不接。

李斌硬塞在他手裡,起身對眾人說:“哥兒幾個都給三哥湊湊!”

我們便開始搜刮自己的錢包口袋,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都拿了出來,一並交給二黑。

李斌又對二黑說:“你自己弄三哥走吧,有什麼事兒再找我們。”

眾人離開工地,順著西馬路往西門裡走,一路上誰也沒說話,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路邊小孩子陸陸續續放鞭炮的聲響,仿佛在提醒著我們——今天是大年初三!今天是三傻子斷腿的日子!今天是老貓清理門戶的日子!耳邊遠遠地傳來小孩兒的聲聲童謠:“滴滴芯兒,冒火星兒,燒了褲子露狗雞兒!”

老貓親手廢了三傻子,他那一鎬把,導致三傻子小腿尺骨和撓骨雙雙折斷,連石膏帶夾板地瘸了小半年。

此後他一度在老城裡消失了,聽說去了北洋橋席場一帶,後來他跟我還有過幾段交集。

再後來他折騰到頭了,被注銷了城市戶口,在xJ庫爾勒農三師呆了幾年,出來之後往西安背過布,賣過舊貨,擺過台球案子,還和北京的幾個兄弟往俄羅斯倒過服裝,以國產皮夾克換俄羅斯仔羔領上等呢子大衣,珍珠項鏈換紫貂帽子,屬於最早那批闖蕩東歐的倒爺之一,若乾年下來也掙了不少錢,卻因嗜賭成性,在俄羅斯參賭欠下巨額賭債,被當地人扣下簽證到處追殺,從而死於非命,落得個“客死他鄉”的下場。

一輩子四十年的壽命,玩過鬨過,吃過見過,曾經一呼百應,曾經勞役荒漠,曾經人上為人,曾經敗者為寇,輝煌過、沒落過,呼風喚雨過、寄人籬下過。

而這一切的儘頭,隻是那遠在寒冷異國的一座墳塋,孤單荒涼得雜草叢生,烏鴉鼓噪。

至於二黑,他麵部神經受損,一邊臉是歪的,而且越來越歪,還有倆傷疤,一個是蠻子用雪茄燙的,一個是我用二人奪捅的,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在外邊招搖了。

九十年代後期他開了一家體育用品商店,做些個小買賣,他媳婦兒是商丘的。

另外咱再說一說,關於我和二黑他爹的恩怨。

要說二黑他爹這個人,的確是有勇無謀,四十多歲五十不到,比二三十歲的玩兒鬨們年紀大,也算吃過見過,比他年紀大的通常倚老賣老,不如他有衝勁兒,他又經常聚攏一夥四十來歲的酒肉朋友在身邊,還有三個親兄弟,妄自尊大目空一切倒不奇怪。

紅旗飯莊一場大戰之後,二黑他爹很久沒再露麵,我幾乎都把這個人給忘了。

直到若乾年後的一天,我走在老城裡的大街上,看見對麵晃晃悠悠地走來一人。

此人六十歲上下,小平頭,窄腦門兒,掃帚眉下一雙小眼睛,透著狡黠與猥瑣,大嘴岔與翻鼻孔之間,稀稀疏疏地留著兩撇八字胡。

這是一次不期而遇的狹路相逢,來者正是我以前的宿敵——二黑他爹!打頭碰臉走到近前,再躲也來不及了。

二黑他爹衝上來,狠狠地揪住我:“可把你小子逮著了,你還認識我嗎?”

我趕忙說:“我當然認得您,您是二黑他爹,伯父您好!”

二黑他爹不屑地一撇大嘴:“我好得了嗎?咱那事兒還沒完呢,說吧,你今兒個打算怎麼著?”

我緊著陪不是:“伯父,您彆生氣,當初都怪我歲數小不懂事,您了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我吧!”

二黑他爹說:“不行!饒了你我在我哥們兒弟兄那兒都說不過去,今兒個你要不讓我看見點兒什麼,你可走不了!”

我看實在是對付不過去了,隻能討好地說:“您了想見點兒什麼?要不這樣行嗎,我請您看節目,咱爺兒倆看鋼管舞去,怎麼樣?”

二黑他爹猥瑣地一笑:“鋼管舞?鋼管五廠啊?我這歲數還看那個?”

說完一笑兩散,原來過往的江湖恩怨、化不開的梁子、解不開的疙瘩,放在漫長的人生當中,也僅僅是過眼雲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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