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1-10-12 作者: 本物天下霸唱
第四章

二白和大球子終究沒分出勝負,因為二白經過這次折騰,一直被關押在獨拘裡沒放出來。

再次回到號裡的大球子也已風頭不再,規矩了不少,好在沒有人落井下石,給他來個破鼓萬人捶痛打落水狗。

畢竟大球子在外麵的名聲不錯,為人也挺仗義,再加上他身大力不虧,隻要他不主動挑釁,輕易沒人敢去招惹他。

他在南窯吃了這麼大的虧,全在於他經驗不足,在一切不明的情況下冒然出頭,以為仗著自己練過,又身強力壯,就能成為呼風喚雨的鷹頭了,哪兒有這麼簡單啊!

在我們這個號裡,不乏三次犯四次犯,那一個個兒都是慣會見風使舵深藏不露的主兒,經驗何等老道?在二白和大球子兩敗俱傷之後,號裡的幾個老犯——四群、老壞、四旦子,開始把持號裡的規矩套子,他們並不以鷹頭自居,再鳥兒屁的人他們也不欺負,但是號裡的三五十口子人,誰也不敢挑戰他們老幾位的權威。

老幾位逮著機會就開熏,話裡話外的都是經驗十足,各種混勞改的傳說,還真把我們這些涉世不深的小毛孩子唬得一愣一愣的,每天都興趣十足的洗耳恭聽牢記在心。

幾位老犯也不怎麼願意占便宜,來了窩頭菜湯一概平均分配,誰也不多吃多占。

這一段時間以來,號裡出奇地平靜。

大家也都有自知之明,既然覺得自己沒把握折騰出個名堂,就該知道這麼一句話“是龍你得盤著,是虎你得臥著”!

以四群為首的幾位多次犯們,透給我們一個信息,那就是——此處並非久留之地,不過是漫漫刑期前的一個過渡,無非走個過場,以後還會被遣送到執行單位,你有什麼本事,有多大道行,等下了隊再使不遲,你在這兒折騰出大天去,也不會有任何實際的實惠,無非是比旁人多吃幾口。

話又說回來了,你就是吃得再飽,那還不是一天兩頓的窩頭菜湯?所以一直到我被送回分局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段裡,我們這個號一直是風平浪靜死水一潭,再沒有過出頭露臉之人。

可以說二白與大球子的爭鬥,是我在南窯關押那些天中僅有的一個插曲。

一轉眼,我已經被關進南窯兩個多星期了,感覺我是被人給忘了,因為陸陸續續有人被傳喚出去提訊了,卻始終沒對我提審。

說心裡話,不怕三天兩頭有分局來人提訊你,最起碼能知道到底是因為什麼事兒把你弄進來的,心裡也就有了底了,怕就怕這樣的情況,一直沒人搭理你,把你往這兒一扔,再沒人過問,這讓我惶惶不可終日,心裡沒著沒落的。

在南窯的日子,猶如漫漫長夜,那種感覺讓人渾身不自在,熬著吧!終於在半個多月之後,進來一個民警,大聲的喊著我的名字:“墨鬥!”

我急忙答了一聲:“到!”

隨後,民警給我帶上手銬,將我帶了出去。

自從民警喊到我的名字那一刻起,我心裡一陣狂喜,終於等到傳喚我了!政府沒把我忘了啊!自打號裡有人被傳喚提訊開始,我就一直在留意,剛進這個圈子,對這裡的任何事兒都是一知半解的懵懂狀態,身邊也沒有一個至親至近的人來說說心裡話、交流一下心路,總是有一種很寂寞孤獨的感覺,又很無助,於是我開始留意出去提訊回來的人之間如何交流,想聽出個道道兒來,但我後來發現,原來各人的案由不同,提訊回來的反應也不儘相同,後來聽得太多了,我腦子裡也就有些亂了,總結不出什麼頭緒。

當時我被民警帶到了大食堂,幾百平米的大食堂裡空曠而陰冷,空氣裡漂浮著一種餿飯和泔水混合在一起的異味,沿著禮堂高聳的內牆牆根兒下,擺著兩排辦公桌椅,明黃色的辦公桌椅已經破舊不堪,一眼看上去就可以知道,指不定又是從哪兒臨時弄來的。

現在這個地方儼然是一個臨時性的大預審室,與正規預審室所不同的,這裡是一大批人在一起審訊。

每個案子三把椅子,一個辦公桌,兩名預審人員,一個待審的倒黴蛋兒。

一眼望去,至少有二三十撥人正在預審。

我被帶到一扇大窗戶下的桌子前,兩名預審員已經早早的坐在了辦公桌後麵,與桌子相對的是一把孤零零的椅子。

我被命令坐在那把椅子上,椅子的四條腿還不一邊長,坐上去晃晃蕩蕩,我卻不敢亂動,等預審人員讓我抬頭,我才又機會打量這二位將要決定我命運的警官,他們二位沒穿警服,便衣打扮,其中一人微微發胖,不停地用手裡的手絹擦拭著額頭的熱汗,另一個人端著個白瓷茶杯一直在喝水,看得出他們兩個人剛到,顯得風塵仆仆。

其中一個警官嫌我坐得太遠,命令我把椅子向前拉了一米左右,接下來開始了第一次審訊。

兩位警官一個人負責問話,一個人負責記錄,一通老套子活,沒有任何的新意,無外乎姓名、年齡、籍貫、民族、家住地址、所屬派出所、家庭成員等等。

他們二位把這些例行公事都問完了,開始正式審訊。

一上午的時間,抽了二位警官四五顆煙,從他們詢問的過程和內容來看,應該說也沒有什麼實際的東西讓我供述出來。

在以後的時間裡,隔三差五的二位警官就來提訊我一次,前後有這麼二十來天,一共提訊了我四五次。

他們總讓我自己主動交待——我自己到底犯過什麼事兒,卻從沒有談及到他們已經掌握了關於我的什麼情況,我自己很明白,我隻有在紅旗飯莊那次被三傻子撂出來過,後來也是不了了之,自打我被收審進來以後,我一直認為是這場事兒又被翻了出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來提訊我的二位警官始終沒有提及此事,那到底是為了什麼把我逮進來的?

要想解答這個問題,咱還得追根溯源,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改革開放初期,大批的知識青年在接受了若乾年的貧下中農再教育,在農村的廣闊天地大有一番作為之後,終於迎來了返城的機會,一時間,有孩子上山下鄉的家庭,無不想方設法地找關係走後門,把在農村裡吃苦受累的孩子往回辦,知青們自己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隻要能回城,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在所不惜。

大批的返城知青回來了,太多的家庭團聚了,可隨後的問題也來了,這麼多人回了城,要住房、要吃飯、要就業、要生存,社會上提供給他們的生存條件卻十分有限,沒找到接收單位的,就等於沒有任何經濟來源。

這件事現在說起來有點不太好理解,隨便乾點什麼,多少不也能掙口飯吃嗎?沒錯,可那時候不一樣,就連早點鋪、賣菜的這些崗位都屬於集體企業,如果一個人在城市裡不上班,幾乎沒有任何途徑可以掙到錢。

大部分人是回來了,戶口可還在農村,當時是計劃經濟,買糧食買油買肉,光有錢還不行,一切供應全得憑本兒憑票,家裡的糧本兒副食本兒上,可沒有他們返城知青的供應量。

吃飯還不是大問題,家裡人從牙縫兒裡擠一擠,每人少吃一口,農村有親戚的,用大米白麵去鄉下換點棒子麵,以少換多,還能對付著活。

可是住房問題也得不到解決,那時咱老百姓家裡都指望著單位的福利分配住房,一家三代六七口人在一間小平房裡擠著住的大有人在。

有的家裡子女多,孩子都已經成年了,還沒有自己的獨立空間,隻能睡上下鋪、搭閣樓,一間小破屋擠擠插插的下不去腳,又女孩的更不方便。

時間一長,親情終於經不住現實的考驗,在家吃閒飯成為了一個家庭提高生活水平的嚴重障礙。

家裡有門路的,可以通過各種關係,給閒置待業沒有飯轍的兒女找個工作,而在同一時期,各個高中技校已經畢業的小青年們,又大批湧向社會等待就業,各單位裡的招工名額卻被返城知青給占了。

正所謂無事生非,這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無處排放他們的熱血青春,紛紛走到了社會上,每日消沉買醉者有之、玩世不恭尋釁滋事者有之、尋求刺激挑釁人們道德底線者有之。

八十年代初期,各工廠單位通常實行三班倒工作製,隻要天一黑,路上的女職工們大都要有父親或是兄弟接送,當然已經搞了對象的,對象可以從女方家中接過這個接力棒了,不隻是工廠單位,就連各個學校也一樣,二黑在九中門口劫我的錢,不就是很好的事實嗎?

在當時來說,重新整頓社會治安,讓老百姓過上踏踏實實安安穩穩的日子,已然是迫在眉睫了。

一次大搜捕下來,使得這麼大一個直轄市裡的各個監獄看守所分局拘留所人滿為患,收集上來的案卷堆積如山。

咱們把話拉回來說,再回到我的案子上來,自打被從家裡掏走那天起,我心裡一直在想是被誰告發的,接到下隊勞動決定書前的一段時間,我一直認為是在紅旗飯莊的事兒上被三傻子坑了,可在提審我的時候,卻根本沒人提起這件事情,僅僅是例行公事走走過場,好像誰都沒個準譜,其實分局的提審人員根本沒必要難為你,程序走到了,把案卷往上一報,往後跟人家沒有半毛錢的關係了。

在命運的洪流中,我個人僅僅是一片汪洋大海中的枯葉,一個劈頭蓋臉的浪頭打下來,或許會讓我葬身漩渦沉入海底,而一股海底的陰流或陽流卷上來,又可以把我推向海邊成功登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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