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是非

2017-02-24 作者: 七兩
第32章 是非

這真是個荒誕的故事。當然,如果不是我親眼看見他變臉,我隻會覺得這不過就是一個話本子裡的靈異故事。

但現實顯然比話本子還要精彩,我若有所思的看著他的臉,心裡的好奇心早就被勾了起來,跟貓兒伸出爪子撓了幾爪子一樣,恨不能馬上就跑到北洋劇院去看個究竟。

“咳,好吧,就算如此,你憑什麼覺得我會幫你?我又怎麼幫你?”我故意沉著臉,實在是不喜他擅自把我拐帶到這小巷的行徑,決定為難他幾分,然後再另作打算。

他果然不再說話,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在四院外麵見過你。”

我微微一愣,怎麼又扯到四院這裡去了?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慮,先是解釋道,“我認識那個人。”

我幾乎是馬上就從車上站了起來,腦門正好撞在頂棚上,疼得一吱牙,“誰?”

“小哲平一郎。”他平靜的說。

“你怎麼會認識他?”

阿炳歎了口氣兒,從口袋裡掏出含煙點燃,吧嗒吧嗒抽了起來。煙味有些衝,我不甚舒服的輕咳一聲,目光緊緊的盯著他。我正為小哲平一郎的事兒而一頭霧水,他卻突然告訴我他認識這個人,是巧合?

昏黃的燈光照在他的側臉上,蒼白的皮膚微微抖動,說不出的陰森詭異。

“望江月初來上海的那段時間,他總會來樓裡捧場。”阿炳回憶說道,“說起來,望江月發生那樣的事兒,有些猜測還是和他有關的。”

我狐疑的看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望江月死前曾經和他吵過一架。我記得是年後初一開台,視線大概是說好了,小哲平一郎回來點唱,結果上海灘知名的幾個捧角兒的都來點了唱,唯有他沒來。望江月回來後發了好大一場脾氣,聽說還去了他的府上大鬨,不知道是動了手還是怎麼的,回來時,望江月臉色很不好。”他回憶說道,“後來沒多久,望江月就死了。”

我細細聽著,忍不住插嘴問,“你怎麼知道我們要找小哲平一郎?”這個案子算得上是保密的,金四喜也不可能隨便就跟人說,況且,我頓頓了,看著阿炳,“你跟蹤我們?”

“不是。”他搖了搖頭,“我本來是打算找曹琦的。”

“小姑姑?”我有些愣,但一想到小姑姑是南京曹家的直係子女,這事兒也就見怪不怪了,隻是他可能找錯人了,我曾聽爸爸說過,小姑姑雖然是曹家直係子女,可曹家女兒向來不染異事,這是很多年的規矩。

想來,他隻是知道小姑姑是曹家子女,卻並不知道曹家的這個規矩。

“小姑姑出事兒那天,你也在?”我不抱太大希望的問。我一直好奇小姑姑在案發現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才會導致她被深度催眠。按理說,一幀並不在現場,那麼她是怎麼催眠小姑姑的?

阿炳點了點頭,但他是個在梨園裡混了那麼多年的人,最是知道什麼是最好的籌碼。

他低斂著眉不說話,吧嗒吧嗒一口接著一口的抽著旱煙。夜色深沉了,昏黃的油燈下,他,臉上的五官已經越發的清晰立體。那是一張傾國傾城的絕代名伶的五官,即便是刷著濃墨重彩的油彩,也絲毫掩飾不住這張臉曾經是如何的風華絕代。

我看得有些癡,其實心裡正在盤算著他的話。

阿炳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把旱煙掐斷,丟在腳下狠狠的撚了兩腳。

我看著地上小小的煙頭,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定幫他。

“好,我幫你。”我凝眉看著他,心裡卻已經琢磨著,這事兒要辦起來,回頭還是要去找殷泣。

阿炳連忙站起來朝我鞠了一個大躬,一臉興奮的說,“謝謝曹小姐。”

我癟了癟嘴,“那你現在可以說說那天小姑姑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兒?”我後來問過金四喜,當時最先進入現場的就是小姑姑,他們是大概十分鐘之後才到的。

不要問為什麼,普通巡捕都是騎自行車的,唯有小姑姑和金四喜開車,又恰巧那天金四喜車子壞了,所以進到案發現場的時候,小姑姑自己在現場至少逗留了十分鐘。

後來我曾問過小姑姑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卻已經不記得了。

阿炳目光閃了閃,“現在還不能說。”

我看著他一陣氣結,翻身爬上黃包車,“還是不見兔子不撒鷹。行了,走吧,送我回家。”我尖著嗓子說,氣得恨不能把黃包車都給坐穿了。

……

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十點多了。

小姑姑早睡下了,我卻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裡先是想著給殷泣當助理還債的事兒,然後又想到小哲平一郎給我托的那個夢,再後來就莫名其妙想到阿炳的第二張臉。

這一件件的都是什麼事兒啊?

我一邊嘟囔著,一邊渾渾噩噩的起床倒了杯水,走出門才覺得不對勁兒。

這不是小姑姑家啊!

曹家的女兒從來不會委屈自己,於金錢上,曹家向來慷慨,便是我和老爸這兩個被逐出曹家的人,於金錢上也從來沒有短缺過的,所以作為南京曹家的嫡係子女,小姑姑在上海的家可算得上是豪奢的,可我此時所在之地,儼然要比小姑姑的二樓小洋樓敞亮多了。

我心下疑惑,沿著走廊走,空蕩蕩的走廊是環形的,樓下是大廳,廳裡擺著小桌散椅,對麵是一個巨大的戲台子,兩麵的紅色幕布拉得很開,一盞吊燈懸在戲台正上方,光亮很足,幾乎把戲台子的每一個角落都照亮了。

這是劇院?

我心中一驚,伸手狠狠掐了胳膊一下,疼麼?不疼的,不疼就是在做夢嗎?

我詫異的看著樓下,一邊往前走一邊心中默念清心咒,走了不到三十米,二樓的樓梯口出現在我眼前。

這是梨園!

我猛地驚醒過來,不敢置信的看著戲台子上的幕布被風撩起,聲樂聲起,樓下的大廳裡變得熙熙攘攘,人聲鼎沸。

跑堂的小二穿著戲院裡統一發放的製服,灰色的短襖,頭上帶著瓜皮的小帽,端著茶水在大廳裡穿梭。

戲台上的鑼開了嗓,報幕的唱了喜兒,開台儀式正式開始。門外的小廝放了鞭炮,在台柱子上掛了一紅髯口和一把寶劍。

花架子臉扮領館,穿紅靠,右手執靈鞭子,腳下踩著高腳靴,繞著整個戲台子虛空抽打。又有人打起大羅,整個場麵熱鬨非常。

我站在二樓的樓梯口,剛想抬腳往樓下邁步,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小丫頭急衝衝從走廊勁頭跑過來,碎花紅的小襖被兩條黝黑的大辮子拍打的啪啪響。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這是乾什麼呢?望先生人呢?”一個穿著黑色長袍,臉上略顯老太的中年男子正從樓下上來,從我麵前經過,一把拽住小丫頭的手臂。

明明是大熱的天,兩個人卻穿著棉襖,隻是這般,好似還嫌冷似的,一個勁的搓著手腳。

小丫鬟臉上怒色一閃而過,“小哲先生還沒來?望先生正等著他呢,不見了人,也不上台。”

“我呸。”中年男子“呸”了一聲,“你個臭丫頭,說啥呢?可不能不上台,小哲先生今天肯定不能來了,你家先生昨日去大鬨了人家府上,現在能來才怪哩。走走走,跟我去,望先生不登台,這虞姬誰唱?底下點了望先生的已經“一撥兒”連著“一撥兒”了,真不去,人還不把戲園子給猜了。”他絮絮叨叨的拽著小丫頭往前走。

(注解;一撥兒;戲園子裡,客人點曲兒叫戳活,點一曲兒叫一撥兒。這是戲園子開年開台的行話。)

我瞄了一眼樓下,好奇心驅著,也跟著二人往走廊儘頭走。小丫頭被中年人拽著走進我剛剛走出來的房間,一推門,一股子淡淡的香氣撲麵而來,我微微詫異,朝著門裡望去,梨花木浮雕懸半身鏡的梳妝台前,一名年輕女子正對著頸子梳妝。

她身上穿著紅色的戲服,右手邊擺著上妝的油彩,就是一張臉素白乾淨,絕色傾城,卻沒有上半分的油彩。

樓下的戲已經開場了,虞姬是壓軸出場,可現在還不上妝,回頭怕是要拖延些時候了。

中年男子把小丫鬟往旁邊一推,來到望江月身邊,笑眯眯道,“望先生,您看,您是不是該上妝了?這底下可是一撥兒又一撥兒的,都是來看您的。”

望江月微微瞄了他一眼,送了送水袖,露出一雙白璧無瑕的玉手。

“他不來,我不唱。”清冷中帶著幾分清冽的嗓音從那張薄唇裡吐出來,哪裡還有半分女子的溫婉?

我詫異的看著對麵的望江月發呆。一開始我隻以為小丫頭說的先生就是梨園裡對有名望的角兒的尊稱,沒想到還真是一位先生,而這位先生的扮相,即便是還沒有上油彩,但是這副身姿模樣就足夠所有女人為之汗顏了。

中年人臉色微微一沉,回頭瞪了小丫頭一眼,小丫頭連忙縮著膀子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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