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銅鏡出美人

2017-02-24 作者: 七兩
第37章 銅鏡出美人

“曹縷縷,你乾什麼呢?”殷泣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黑影兜頭壓了下來,“誰讓你亂動東西的?”

“啊!”手鏡被他劈手奪走,“你乾什麼?”

殷泣低頭看了眼銅鏡,用手指在鏡麵上彈了兩下,反手塞進兜裡。

“喂,那不是你的。”

“也不是你的。”

“我。”

殷泣一擺手,嫌棄的瞪了我一眼,“行了,彆廢話,你是我助理,什麼都得聽我的。”

我無語凝滯,一口氣兒憋著胸口,“那你也不能拿人家東西啊!不問而取是為偷。”

“偷?”

“你當我沒說。”我連忙捂嘴,回廊裡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是杜雲飛手下的副官。

這位副官姓曹,倒是和我一個姓氏,隻是大抵不是南京曹家的,所以對曹家之事一無所知罷了。

他推門站在門口,擰著眉看了一眼屋裡的情況,先是朝殷泣敬禮,然後才操著特有的上海口音說道,“殷博士,旅長要見您。”

我們隨著曹副官來到劇場正廳二樓的一間包間,杜雲飛已經等在那裡。

包間裡沒有旁的人,杜雲飛一個人坐在四方桌前,抬眼見我們進來,略微顯得有些刻薄的唇勾出一抹淺笑,“要跟殷博士好好聊一聊還真是不簡單,若非今日在北洋劇院遇見,隻怕請不到殷博士。”

殷泣大概是懶得應付他,從進門開始就不說話,徑自拉了一張椅子坐下來,推開虛掩的窗欞,探頭朝樓下看。

樓下的場子已經滿的差不多了,陸陸續續有人持票進來,跑堂的給各桌上了瓜果梨桃。

唱喜兒的已經在台上就位,大幕還緊緊的拉著,從二樓看不清幕布後的布景,自然也看不到演員活動。

過了一會兒,戲班子的班主來問話,請示開演時間。

杜雲飛沒說話,低頭看了眼懷表,“曹副官。”

“旅長。”

“人還沒到?”

“報告旅長,派去的人還沒回來,不過。”曹副官話音未落,樓梯上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高筒軍靴踩在地板上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

來報告的通信官說,大帥今晚臨時有事,不能來赴約了。

杜雲飛黑沉著臉,手裡的茶杯捏得很緊,手背上的青筋一條一條的,讓我不由得想到這隻手此時如果拿著的是一把槍,也許他會毫不猶豫的開出一槍。

時間靜默許久,杜雲飛忽而笑了,笑聲陰鬱壓抑,就好像暗夜裡一隻遊動在稻田裡的毒蛇。

“那就開唱吧!”

蔡政得了令,下了樓,底下唱喜兒的開始報幕。

第一幕唱的本來是木蓮救母,但扮木蓮的方怡被火燒死,隻好臨時改了劇目,唱了一出《俊襲人》。

大戲落幕,底下的看客紛紛喝彩,有的好捧角的公子哥開始差人一攬子一攬子的往後台送花。

第二處大戲是陳伶登台唱的《霸王彆姬》。鼓樂聲響起,演員登台,底下一片如雷的掌聲。

我又不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對京劇確實少些了解,也不甚喜愛,倒是平日裡喜歡聽評彈。

殷泣在窗口瞧得津津有味,本該是捧角兒的杜雲飛沒滋沒味的坐在桌子前,一手端著茶杯,一手抓著瓜子,時不時斜過來一眼,也不知是看我還是殷泣。

底下唱得如火如荼,我探頭瞧了幾眼,虞姬唱得很有神韻,隻是這眼神兒時不時有些虛,瞧著是在找人。找誰?當然是在找杜雲飛了。我心中譏諷冷笑,目光在樓下的人群裡掃了一眼,沒想到會在大堂一隅瞧見了個熟人。

“我去樓下看看。”我跟殷泣知乎一聲,扭身出了包間。

上海人愛看戲,通常壓軸大戲開演的時候,劇場裡必定人滿為患,連二樓的樓梯口都堵得水泄不通。

我一邊從人群裡往外擠,一邊希望阿炳不會移動位置,這樣失了地理優勢的我要想找到他實在是件難事兒。

一樓的人實在是太多,到處是煙草混合著汗濕的臭味,熏得我腦仁一陣陣抽疼。

阿炳的位置在一進門左手邊的抄廊那兒,從二樓樓梯口走過去大概要一兩百米的距離,我足足擠了快要一柱香的時間才擠了過去,可惜阿炳已經不在了。

台上的虞姬已經準備橫劍自刎,底下傳來一陣陣抽氣兒聲。我仰頭看去,突然覺得後脊梁骨一涼,仿佛有什麼輕輕拂過我的後背,濕漉漉,陰深肅冷。

我咬了咬牙,扭頭朝身後看了一眼,身後站著位中年婦女,懷裡抱著個小孩,小孩兒正拿著根撥浪鼓玩耍,看見我回頭,突然小嘴一咧,開始嚎啕大哭。

這一哭石破天驚,眾人竟然紛紛忘了台上正演著的大戲,有誌一同的扭頭朝我這裡看過來。

那孩子一開始隻是嚎啕大哭,到最後竟然哭得撕心裂肺,整張小臉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一邊哭著,一邊伸手指著我的臉,好像撿了個醜陋的怪物似的。

“啊,對不起對不起,這孩子。”孩子的媽媽大概是覺得不好意思了,連忙抱緊孩子哄了哄,“小寶乖啊,彆哭啊!”

小孩不哄還好,越哄哭聲越大,到最後恐怕連二樓的包間都能聽見了。

“發生什麼事兒?”曹副官已經第一時間衝下來,用手擋開人群,一路殺進包圍圈,“怎麼回事?”

我哪裡知道怎麼回事兒?隻能無辜的看著對麵那對母子。

那母親頗為尷尬,抱緊了孩子,一個勁兒的往後退。

曹副官挑了挑眉,扭頭看我,“曹小姐,發生什麼事兒了?”

我訕訕的笑了笑,撓了撓頭,“大概孩子見我長得不好看。哭了。沒事兒,我這就回去。”我抱歉的朝那位母親點了點頭,剛要轉身,那小孩突然止住了哭聲,指著我的腦門大喊了一聲,“媽媽,姐姐有兩張臉。”

……

琉璃鏡裡映出一張略帶青澀的臉孔,除了那兩輪明顯的黑眼圈,哪裡有其它的影子?

我歎了口氣兒,雙手支著下巴,還在想著早些時候的一段小插曲。

“怎麼回事兒?”殷泣走進來,眉頭皺得很深。他大概是從曹副官那裡聽到了一二,所以才急急來找我。

我苦笑一聲,雙手攤開,“我也不知道。”

“你看到什麼了?”他拉了把椅子坐過來,目光陰鬱的看著我的眼睛。“你看到什麼了?突然跑下樓去,到底是為了什麼?”

“阿炳。我看到阿炳了。”因為看到阿炳了,所以才匆匆跑到樓下去找他,結果我過去了,他卻不見了。

殷泣沉默許久,略微有些慘白的臉上閃過一絲嘲弄,站起身,一把拽著我的領子將我從椅子上拉起來。

“唉,你乾什麼?鬆手。”

他歪著頭上上下下打量著我,長這麼大,我都還沒有被男人這麼徹底的近距離觀摩著,心情簡直不能用糟糕來形容。

我分離掙紮,發現他的手較比一般人的手要修長幾分,蒼白幾分,重點的是,即便我使出吃奶的力氣仍舊不能撼動他分毫。“殷泣,你先鬆手,這樣我上不來氣兒了。”我曉以大義,但顯然這家夥不太吃這一套,依舊我行我素的拽著我的領子將我拖到後台門口,頭頂的月光從回廊間撒下來,打在臉上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好像是覆了一層微涼的薄紗,又好像有什麼在臉上輕輕遊移。

不對。

我驚恐的瞪大眼珠子,一把抓住殷泣的手,“殷泣,我的臉。”

殷泣冷哼一聲,從兜裡掏出早先從方怡八寶盒裡搜刮來的青銅手鏡,對著我的臉照了過來。

月光透過平滑的鏡麵,鏡中倒映著一張豔色無雙的美人麵孔。

“這不是我。”我驚恐的倒推好幾步,抬手打翻了銅鏡,不敢置信的看著對麵的殷泣,“我,怎麼會這樣?”鏡中映照出的麵孔分明就是阿炳臉上的那張臉,此時此刻為什麼會出現在我臉上?

我伸手捂住臉,感覺臉上好像覆了一層薄薄的人皮,隨著我的手指遊走,人皮上的五官越發的清晰。

為什麼會這樣?

我愣愣的跌坐在椅子上,抬頭看著殷泣。“我看見阿炳了。”

殷泣抿了抿唇,把銅鏡收進褲子的口袋裡,一邊走過來一邊解上衣的扣子,“恐怕你見到的阿炳有些問題。”

“什麼意思?”黑色的外套兜頭砸了下來,我連忙握著一角把頭包住,悶聲悶氣兒的說。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感覺卻越發的敏感了許多,我記得左手邊就是椅子,伸手想要扶一把,一隻溫熱的大手探了過來,緊緊抓住我的手腕將我從地上提起來。“當年那場大火根本就沒有幸存者。”

“怎麼會沒有幸存者?阿炳他明明。”我正極力狡辯,殷泣狠狠敲了我腦門一擊,“你打我乾什麼,我明明看見他了。真人假鬼我還是分得清的。”我敢肯定那天我遇見的人不僅不是鬼,而是個堂堂正正的人。

殷泣笑了笑,“姑且就是人吧,那你要怎麼辦?”

我一愣,“什麼怎麼辦?”

“臉。”

我頓時蔫了,“你說怎麼辦?你不會不管我吧,我可是你助理,這,算是工傷不?”人大概跟另一個人呆久了,身上也會沾染一些氣,而這種氣通常會潛移默化一個人的思想。如果換做是半年前的我遇上這種事兒,多半會崩潰的嚎啕大哭,而現在這種境遇雖然詭異,但潛意識中,我還是相信殷泣有辦法幫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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