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黑暗中的意識

老倒驚得連退好幾步，盯著手中的紅漆木盒子，顫聲問：“一個小小的青銅贔屭壺有這麼厲害？”

覺妄鄭重的點頭，解釋道：“贔屭乃龍之子，又名霸下，生性暴虐，翻江倒海致使生靈塗炭，大禹用通天石碑壓住其身，才得以治之。如今碑裂，修成靈的壺身又現於世，自然會給所持之人帶來劫難。”（注：大禹治水後，用石碑壓製贔屭之身，此說法出自《山海經》，但原書說的是大禹把贔屭幫忙治水的功績刻於石碑之上，讓其背著。）

老倒聽到覺妄提到什麼龍之子，立刻露出些懷疑和鄙夷的神色。他乾這行接觸墓裡物件的情況比較多，所以或多或少也有點迷信，隨身就帶著佛牌護身。但是龍之子什麼的，他是根本不信的。其實很多人都跟老倒一樣，雖然不完全是無神論者，卻仍然對一些鬼神之說嗤之以鼻，但可笑的是，仍願意相信拜關二爺求財，帶辟邪物保平安。這種矛盾的心理，可能老倒自己也未曾察覺。

覺妄再次拿過老倒手裡的紅漆桃木盒子，盤膝而坐，兩手一拖一蓋，微閉雙目念起經來。半晌後才站起身對老倒說：“從現在開始你在心中默念‘婆婆呐舎謔咪’。此咒是出行平安咒，無論發生什麼事也不要停止心中默念，直到下一站休息。”

老倒微微點頭，雖然對於龍之子的說法他並不相信，但自從接了這貨開始，本來八個人的隊伍，隻行進了一上午，就有三個人突然病倒，口吐白沫渾身抽搐，他們不得不把三個人留在醫院繼續趕路。可是災難並沒有結束，中午剛過，突然開始下起雨來，最後馬車又翻了，幾個人都差點一命嗚呼。因此，現在他能相信和依仗的也隻有覺妄，隻要能平安把貨送出就行。

二人一路無話，覺妄抱著盒子，走在最前麵，邊走邊念經，老倒跟在後麵，臉色非常難看，一會擔心覺妄本事不夠他們會不會又遭殃，一會又懷疑覺妄是神棍騙子。行進半日，夕陽西陲之時，他們終於走到有信號覆蓋的地方。二人找了間旅館住下，老倒趕緊掏出手機打電話，安排人開車來接他們，並且處理那幾個死傷人員。覺妄卻隻對他的手機有點興趣，一直盯著看。直到老倒打完電話，才好奇的問：“這個小東西裡麵有人？”

老倒呆了呆，隨即哈哈大笑。笑夠了才開始拿著手機，簡單給覺妄講解了一下手機的用途和用法。看見覺妄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老倒問道：“現在和尚都用手機，小法師竟然沒見過？”

覺妄想了想說：“沒有都用。”說完轉身躺下，不一會呼吸均勻像是睡著了。

老倒本想借機套套話，問問這單純的小和尚，天夜寺是哪裡的寺廟，這趟出山門來做什麼。可惜，最終什麼都沒問到。

夜深了，本來月朗星稀的晴空，突然間濃雲密布，月光完全被陰雲遮蓋之時，放在桌子上的紅漆盒子突然輕微的顫抖起來，磕在桌麵上發出清脆的啪啪聲。覺妄睡眠很淺，紅漆盒子剛動一下他就蹭的坐起來，盯著盒子看了一會，發現盒子越動越厲害，趕緊盤腿打坐，誦念《楞嚴咒》經文。誦念到第四會的時候，盒子終於安靜下來。窗外風聲乍起，吹得窗欞啪啪作響。覺妄繼續誦念第五會。

這時，盒子裡慢慢升騰出一股淡青色煙霧，煙霧在空中凝聚，最終形成一隻像龜一樣的動物輪廓，那輪廓呈半透明狀，沒有任何著力點的漂浮在空中，與覺妄隻半米的距離，對著他吐著淡青色煙霧。這動物正是覺妄所說的龍之子，贔屭。

“小子，咱不害你，咱二人來講講條件怎樣？”贔屭憨聲道。

覺妄依然閉目凝神誦經，隻是聲音更大了些。贔屭似乎有些不適，稍稍向後退了少許，不耐煩的道：“咱說話算話，說不害你便絕不會害你，咱隻想得處修行的地方，成仙升天，也算你一樁功德你說對不對？”

覺妄無動於衷，贔屭的耐性已經用光，漸漸的開始發狂，渾身的煙霧越來越濃，身體也越來越清晰，厲聲道：“你個長毛小子，彆以為念咒就能淨化了咱，老子千年修成靈，還怕你個黃毛小子不成？”

覺妄還是不理，贔屭徹底狂躁起來，渾身黑氣繚繞，如狂風席卷一般，嗖的一下朝覺妄飛射過去。黑霧翻滾，如同一道黑色閃電般直撞上覺妄的胸口，竟像一把利劍，從覺妄的胸前直刺進去。就在黑霧刺入覺妄前胸的同時，突然一道華光從覺妄的衣襟裡綻放，籠罩著繚繞在覺妄周身的黑氣，不一會，那黑氣就淡了許多。贔屭倉皇的從覺妄後背彈出，周身的黑霧，也被這道華光攝去了大半。

覺妄隻覺得一股濃烈的陰寒之氣席卷全身，接著胸口一陣猛烈的撞擊和刺痛，一口氣沒提起來，就好像肺被穿透了一樣，一口血噴出來，呼吸都虛弱了許多。忍不住猛烈的咳嗽，整個胸腔寒氣鬱結，無論怎麼咳，寒氣都無法發泄出來，鮮血順著牙縫流出。直至此刻，覺妄才真正意識到，他麵對的是一個多麼強大的對手，他知道自己自大了。以為隻要有佛法護身，就可以鎮壓一切不乾淨的東西。是自己狂妄了，離了本心。

事實上，這贔屭之靈雖已成型，但修行時日並不長，雖然有些法力，不過也無法抵禦經文度化，加上剛剛那道奇怪的華光的震懾，它現在隻感覺渾身像被繩子五花大綁一樣，沉重得舉步維艱。剛剛的攻擊看似成功，對覺妄造成了一定的傷害，可是也使得它損失大半法力，再無力氣發起攻擊。想想如今難得見到的光明和心中湧出的希望，難道要在這裡一切都灰飛煙滅？絕對不可以，贔屭迅速收斂周身的靈氣，以維持自身的靈體的存在。它極度向往光明，不想再回到那凝固的黑暗之中，它痛恨被禁錮、被棄之不理。

覺妄雙目緊閉，心肺劇烈的疼痛讓他不停的咳嗽，不得不停下誦經的瞬間，一絲意識突然從心肺的陰寒中竄進大腦。這絲意識非常平靜，像無風的湖麵，靜靜悠長。意識帶來的感覺是黑暗，似乎身處一個黑暗陰冷的地方。意識隻是單純的存在著，從沒去想過自己為什麼在這裡，也從不去思考這裡是哪裡。覺妄想知道這裡是哪裡，自己是不是被淫邪之物附身，帶到了什麼奇怪的地方。可是，腦海中那一絲平靜的意識，卻完全不受他影響，隻是平靜安寧得存在在黑暗中，望著一成不變的昏黑，呆滯的存在著。

不知過了多久，這種平靜被一陣驟然的響動打破，那聲響不同於蛆蟲螞蟻，是更響亮更具有活力的聲音。劇烈的聲響和晃動的牆壁，使得覺妄覺得自己的身體都跟著顫抖晃動。那絲平靜的意識漸漸產生波瀾，連覺妄都生出幾分好奇，想了解異動的根源。很快，他看到了光。或許是陷入深沉的黑暗中太久了，竟然覺得光太過刺激。腦海中那絲意識，傳來安心和興奮的情緒波動。

光亮中幾個灰頭土臉滿身是傷的人出現，覺妄正想上前詢問，卻看見那些人像瘋了一樣的瞪大雙眼，狂笑、歡呼。

覺妄感覺自己的視線在晃動，光亮中，整個空間被照得清晰起來，一張玉床，一樽棺木，四周牆上都有雕刻的文字和畫，已經斑駁陳舊，四周珍寶堆積如山。

視線裡，這些人興奮的打開棺木，瘋狂掠奪財物、毀壞屍體，有一個人抱起一隻青銅材質龜身外形的壺，興奮的跟另一個人討論。覺妄腦海裡的那絲意識，原本的興奮和好奇漸漸被憤怒淹沒，甚至開始憎恨那些搗毀它居所的人類。覺妄看著青銅壺和其他珠寶玉器被這些人囊裹帶走，腦海中的意識怒吼：絕對不允許這群暴徒這樣對待它出生的地方，於是拚命的思考要如何報複。

有些東西是跟意識同時產生的，一直存在於意識之中。覺妄腦中突然閃出一段他完全不懂的口訣，心中立刻不安起來，可是他無法控製腦中的意識念那段口訣，口訣念罷，空間立刻劇烈晃動，飛土走石，這讓那絲意識愈加興奮。

漸漸的，覺妄已經開始分不清楚，那到底是自己的意識還是彆人的意識。

黑暗中，覺妄跟著那些人一路前行，看著他們被奇怪的風雨嚇得半死，膽小得還嚇破了膽，他竟然不由自主的開心。心中默念，原來這些看上去很厲害的家夥並不十分厲害。或者說，是自己太過強悍了。他發覺自己擁有裁定這些人生命的力量，那便擁有了決定這些人生死的權利。於是，原本抱著複仇的心裡而行動的意識，慢慢的扭曲了。

看著那些人被暴雨襲擊，然後又被冷風凍僵，一個個害怕得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衝著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又是哭求又是磕頭，內心說不出的充實，這就是“存在”，這才是“存在”，活著竟然是這麼有趣的事情。腦海中一個冰冷的聲音告訴他，他的存在是特彆的，是有意義的。

接著更加有趣的事情發生了，那些死去的人身上，竟然發出一陣誘人的香味。好像從來都沒有聞到過這麼好聞的味道，或者說好像從來沒有聞到過味道一樣，覺妄忍不住垂涎，感到身體前所未有的空虛，想要找東西來填滿。覺妄不由自主的靠近那些屍體，貼近它們，用力的吸食，那些人的靈魂便從屍體中剝離，掙紮著被他吞噬。當那些人靈被吞進身體裡，覺妄立刻覺得精神振奮，全身上下從沒有這麼舒暢和滿足過。腦海中冰冷的聲音告訴他，隻要不停的吞噬靈魂，就可以修行成仙，可以擁有實實在在的身體，可以擁有更至高無上的法力，可以更加為所欲為。

所以，覺妄腦海中的意識進入了另一個思想階段，開始有目的的殺人吞噬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