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局中局（上）

公爵大人最近心情非常不錯。就算最心愛的純種馬意外傷了腿也沒有讓他大發雷霆，這讓提心吊膽前來請罪的仆人十分慶幸，直到公爵大人擺手讓他離開還覺得不太真實。他起身的時候偷偷地用餘光看去，公爵大人手中拿著一份報紙，兩個標題非常醒目，一個是XX經濟學家指出農產品進口稅率居高不下不利於本國農業發展，一個是布朗先生建議統一各區選民最低標準。

仆人雖然並不明白具體意義，但是在公爵大人手下待得久了也大概聽到過一些消息。這是新加入托利黨的那些商人資本家的手筆，不利於以公爵大人為首的守舊派利益。仆人再偷瞄了一眼公爵大人，驚訝地發現公爵竟然表情非常輕鬆愉快。仆人不敢再看了，心裡偷偷嘀咕，這該不會是被氣得精神錯亂了吧？

公爵大人當然沒有精神錯亂。如果上個月他看到這樣的報道肯定是會大發雷霆，但是現在他看到這些報道已經沒有被威脅的憤怒驚慌了，反而有一切儘在掌握的暢快。被他抓到了把柄，在黨內處處與他做對逐漸威脅他權威的布朗和陽奉陰違的小肯特拉都要乖乖低頭。布朗依照約定成為了選民統一標準的提案發起人。如果這個提案通過，鑒於一些城市例如港口城市沒有足夠的土地，勢必會用個人資產而非土地作為選民的最低標準，這有利於新興的資本家，土地的重要性將會進一步下降。看起來局勢對他不利，但是被抓到把柄的布朗已經答應說服一些好友和合作者，在這一提案遭到反對的時候改口。關於農產品進口稅的問題也是如此。

雖然公爵大人還是堅持古老貴族的榮光，但是他多年的政治嗅覺告訴他商人資本家在逐步崛起，不能忽略這股力量。他首先打壓這派的實權人物，否定他們的提案，讓他們知道依靠他們自身力量無法再托利黨占據主要位置，也不是加入托利黨就能用托利黨的力量為自身謀求利益。然後再暗中調和托利黨中兩派的矛盾，給這些新興力量以少量利益，例如降低工業必需原料的進口稅，選民最低標準采取土地財產雙軌製，這樣一來，那些新加入托利黨的家夥應該就能明白到底應該投靠何人了。

小肯特拉投資的發明也是相當好的籌碼。對於率先做出明智選擇投靠他的商人，公爵大人會給予其販賣青黴素的特權，當然了，他才是幕後的專利持有人，那些商人作為經營者隻能賺取少量買賣差價，但是幾個百分點的利潤也足夠誘人了。這樣恩威並施，可以將大部分加入托利黨的新興力量拉攏過來。這樣無論是老牌貴族當權，還是新興力量逐漸勢強，就算是黨內大換血，他也依然是屹立不倒的絕對權威。

想到這裡，公爵大人露出了一絲微笑。或許，在他已經邁入人生的黃昏時，他的輝煌還能更進一步。

議事廳。

來自東方的舒適座椅在長桌兩側一字排開。長桌之上擺放著燭台，醇厚的香氣緩緩從燭火中散發出來。深色天鵝絨窗簾被挽起，陽光從窗口流入。兩種光線交界之處有一條模糊的界線，正好落在了長桌中央，就像某條看不見的界線實體化了一般。

長桌的一側已經坐滿了打扮高雅得體的貴族，華麗的假發，修飾的整潔俏皮的小胡子，驕傲挺起的啤酒肚，乍一看很難辨彆出每人的身份。公爵端坐上手的位置。以往劍拔弩張的會議在他看來就是走個形式，已經收到通知的他的心腹同樣胸有成竹。忽然，門口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公爵的視線掃了過去。

為首的是公爵的老熟人，同樣是老牌貴族，他由於出身稍差，年紀也比較小，一直被公爵壓製，新勢力的加入讓他看到了機會。他選擇將這些人納入麾下。布朗站在他的左後方。以布朗的出身和職位在這裡還輪不到那個位置，不過他非常有能力，在大商人銀行家中的聲望格外高，很多老派貴族不屑與新貴為伍的時候他已經將很多人綁在了自己的身邊。這個位置象征著他作為心腹乾將得到了破格的重用。

誰能想到呢，這個背叛了自己姓氏的布朗已經對他表示了臣服。公爵大人意味深長地看了布朗一眼。布朗和他視線一觸，微微垂下了眼睛。這是一個臣服的姿態。

公爵大人心中滿意地微笑了一下，和以往一樣以一個不失禮數卻暗含傲慢地姿態和老熟人打了招呼。“很久不見，希望您可以享受今天的會議。”

對方也以一個同樣的姿態回應了他。“感謝您的好意，事實上每次我非常享受，這次也不會例外。”

這次例行交鋒比以往短了很多，兩人都懶得多費口舌。布朗先生一方入座之後，會議開始。

下午，布朗先生提出了選舉標準改革的提案。

布朗先生開口不到兩分鐘，公爵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敏銳地感覺到，布朗先生騙了他。在此之前為了表示誠意，布朗先生已經秘密將他們擬好的提案交到了公爵手上。這樣公爵可以提前針對這一提案準備好反駁的論據。當然了，像這種會議結果基本在之前就已經有了定論，根據私下的利益交換協商出了結果，發言投票隻不過是走個形式，但是布朗先生這樣的誠意讓公爵更多了一分滿意。但是現在，布朗先生交給他的提案和現在展示的不一致！

公爵大人也是久經風雨，雖然被擺了一道但是臉上沒有表現出來。他壓抑著內心猛然竄上來的怒火，大腦飛速運轉。投誠是假，那麼今天布朗先生想要做什麼？最終目的是什麼？是找到了可以保他的靠山，不把他的威脅放在眼裡，想讓提案通過？還是想在提案占優勢的情況下再次與他談判？

計劃裡布朗先生的提案是以財產統一選民最低標準，這樣阻力更大。但是布朗先生實際展示的方案是雙軌製，通過數據統計表示這樣這樣一來托利黨相比輝格黨在大部分城市占有更多優勢。內容詳實深入淺出，遣詞優美。如果這不是對手的提案公爵大人都忍不住要鼓掌了。但是一想到這是對手的方案，那些優點都變成了不能忍受的缺點。

公爵一個眼神，他身後一位貴族站了起來。“這簡直太荒謬了。這種關於選舉資質的大事，輝格黨那些人也會做出統計，他們得出結論之後肯定會強烈反對。與其浪費一個提案的名額，不如提出更加溫和的把握更大的提案。”

他身邊另一位貴族緊跟著站了起來，語氣比他溫和很多。“我對調查方法有一些疑問。如果內容為真那麼此提案很有價值。事關重大我們應該謹慎行事，再檢查一遍這一方法是否科學，得到數據是否真實。”

公爵心裡滿意地點了點頭。一個激烈反對，一個溫和懷疑，一唱一和可以探一探對方的想法。

對麵立馬有人站起來，用同樣激烈的措辭反駁了反對意見。“也許您隻做輝格黨會同意的事，但我從來沒有忘記自己是托利黨的一員。”第一個站起來發言的貴族一張蒼白得麵團一樣的臉漲得通紅。“請閣下不要隨意汙蔑。”那人沒有理會他，繼續對溫和的懷疑進行耐心解釋。“我們綜合了各方意見製定出了這一次的調查方案，為了不耽誤發言時間剛才沒有詳述，如果您對哪方麵有質疑，我可以從頭為您解釋一遍。”

公爵又聽了一會兒，對方的態度始終是：毫不留情地反駁堅定的反對者，不過也不急於讓提案立刻通過，對態度不那麼強硬的反對采取溫和解釋的方式。

公爵的心裡安定了許多。看對方的態度，布朗先生應該是想要占據優勢地位和他談判。布朗先生不肯信他很正常。事實上公爵大人確實沒有打算履行協議。即使今天布朗先生按照他所說做了，他還是想要徹底打垮這個總是和他作對的不穩定因素。

公爵大人不是百分百相信布朗先生，他事先做過估算，如果布朗先生投誠是假，他這方也可以占據微弱的優勢。不過事實和他想象中有一定差距，布朗先生顯然提前做了很充分的準備，在兩方都不想撕破臉的情況下，談判雙方關於這一提案膠著了很久，最終也沒有結果。

公爵大人陰沉著臉回到家，把自己關在書房良久。就在仆人猶豫著要不要通知他吃晚餐的時候，公爵從書房裡走了出來，遞給仆人一張請帖。“送到肯特拉伯爵的住所。”

仆人恭敬地接過請帖走，轉身離開了。

公爵大人揉了揉脹痛的額角。他本來想下一階段執行的計劃要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