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2017-09-12 作者: 慕希言
第73章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這……”太子頓時沒了聲。他要是有辦法,哪裡還用得著在這裡與席慕遠商議。

秦少安撮合道:“不如就按著王爺的法子來吧。除非是有人操控,否則米價再漲也不可能漲這麼多倍。我們翻一倍買來,已經夠他們賺的了。”

“若是米商堅持不賣又如何?”太子問。

“抓。”席慕遠淡淡吐出一個字。

太子冷哼:“既然是洛北王的主意,那就由洛北王去做吧。”他甩袖離開,打定主意不要與此事沾上一分一毫。

秦少安素來知曉他明哲保身的性子,又為難的看向席慕遠:“王爺,此事若是做得好的確是大功一件,若是出了紕漏被有心人拿去借題發揮,恐有損王爺清譽。”

席慕遠挑眉:“那世子去做?”

秦少安連忙告辭:“還是王爺親力親為吧!我先去巡查受損房屋,告辭!”

顧煙寒與秦雨涵在隔壁桌用膳,太子幾人的對話都聽得清清楚楚。

秦少安要出門,秦雨涵自然是覺得跟著他有趣,換了身男裝也一起去了。

顧煙寒抱著暖手的小炭爐好奇的問席慕遠:“王爺打算怎麼買米?總不能直接派侍衛們去米行丟下銀子就扛米走吧?”

“為何不能?”席慕遠反問。

顧煙寒一怔:“你總不至於真的當強盜吧……”

席慕遠的嘴角微微一扯,吩咐煮酒:“去將各大米行的老板都請來,一個都不準缺席。”

煮酒會意的離開,席慕遠抱起顧煙寒往二樓而去:“王妃要是想看戲,就在樓上候著吧。”

中午時分,各大米行的老板都來了。洛北王有請,誰敢不來?

寒暄了兩句,席慕遠坐在主座上,開門見山:“本王代表朝廷要與諸位買米。”

米行老板們麵麵相覷,他們虛抬那麼高的米價賣給百姓,那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但若是賣給洛北王、賣給朝廷,心裡還是發虛。

吳老板試探性的問道:“王爺可知如今的米價幾何?”

“本王按原市場價的兩倍買。”席慕遠道。

幾個米行老板互看了一眼。雖然這仍是能賺不少,可到底比不上那昧著良心的黑心錢多。

吳老板壯著膽子又道:“王爺所有不知道,如今的米價已經是一月前的七倍了。您用兩倍的價格買,不是斷我們生路嗎?”

席慕遠斜睨他一眼,吳老板被那幽深的眼神掃過如墜冰窖,忍不住被席慕遠眼神中的戾氣嚇得打了個寒顫。

“本王已派人快馬加鞭從周圍幾個城問來的米價,都不過上浮七成左右。你們翻了七倍,可知哄抬物價是要定罪的?”

大腹便便的穀老板笑道:“王爺,彆的城是彆的城,他們可沒有遭到咱們湖州這麼嚴重的雪災,米價當然是不一樣的。”

“都是從江南運來的米,還有這麼大差彆?”席慕遠冷笑,“穀老板販賣私鹽的利潤恐怕是比不上如今的米價了吧?”

原本笑成找招財貓的穀老板頓時臉色發青:“王、王爺說什麼呢……草民聽不懂……”

席慕遠沒理他,又看向剛剛蹦躂的最起勁的吳老板:“吳老板的鹽引做的也不錯,一兩銀子一兩鹽引,內府對你倒是優待。”

吳老板頓時麵如死灰。

席慕遠又看向其餘五位老板,也不急著開口,一個頭戴方巾的中年男子倒是站了起來:“王爺為我大應保疆衛國,草民一向佩服的很!既然是王爺出麵買米,我徐家米行自當全力配合!王爺,你要多少石?草民以原價賣你!”

席慕遠就喜歡這種聰明人:“五百石精米。”

徐老板麵露心疼,還是忍痛答應:“好!王爺這就派人隨草民回去運米吧!”

席慕遠給煮酒做了手勢,煮酒立刻請徐老板出門。

民以食為天,要將米行做好做大,身後鐵定都有幾尊在京城的靠山。這些靠山既然官商勾結了,手上鐵定誰也不乾淨。若是真的被捅出來,他們可就要吃不了兜著走!

一旁幾個人終於反應過來這是如今破財免災唯一的方法,有了徐老板做表率,他們也不好意思再拿兩倍的價格,紛紛表示願意以原價賣與席慕遠五百石精米。

同時,心裡恨死了吳老板和穀老板。要不是他們倆蹦躂的那麼歡,兩倍價格賣給席慕遠,他們這些人還能多賺一筆!

戶部有隨行的官員去處理剩餘之事,一下子籌到了三千五百石大米,席慕遠心情愉快的上樓去。

顧煙寒就坐在一旁的樓梯上偷聽,見席慕遠上來,揶揄道:“王爺,你威脅彆人哦。”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席慕遠低頭啄了她一口,“一幫黑了心腸的東西,大發國難財。本王不收拾,難不成還慣著?”

顧煙寒笑著,又與席慕遠打起了算盤:“這比咱們的預算裡省下來了不少銀子,剩餘的可以去買些棉被發給災民。王爺你看如何?”

“很好,本王這就派人去做。”

棉花行的老板們見米行那幾個大佬都被收拾的屁都不敢放一個,席慕遠派去的人一問,他們就乖乖做起了誠心生意,黑心棉都不敢摻一點。

一時之間,湖州所有的商販都夾緊尾巴做人,誰也不敢再借著雪災之事發財。

洛北王的名聲再一次顯赫,令百姓們交口稱讚。

太子聽到了差點沒氣死,隻恨自己當時一時嘴快,與這件事劃清了界限。不然,這會兒百姓們口子口中賢德無雙的人,便該是他了。  修養了幾天,顧煙寒的腿恢複的很快。雖然還不能如戰場人那般站立,但坐在床上輕輕的挪動還不是問題。

席慕遠比顧煙寒還要高興,這幾天也不敢與顧煙寒行房,就怕不小心壓著了顧煙寒的腿,又前功儘棄。

秦少安的災區重建工作也有條不紊的進行著,顧煙寒在驛站裡悶了好幾天,席慕遠要出去巡城,自然也就帶上她。

路兩邊都堆積著小半人高的積雪,百姓們怕大雪壓垮屋頂,都紛紛搭著梯子將屋頂上的雪掃下去。

一路上都有粥棚,掃雪去取了碗粥給席慕遠檢查,不算厚,但也不稀,算是良心了。

棉被正常是每家兩條,但如果家裡有老人的話,還可以再領一條。冒領或多領的,杖責三十。

受災最嚴重的城西,秦少安每日都來督建,速度倒是快,已經重建了一半的房屋。

這裡的工人大多都是受災的百姓,參與重建每日都可領一小袋的米和四個熱饅頭,因而每家都派出了青壯年。

顧煙寒坐在馬車裡,看著這些畫麵心裡莫名的有些酸楚。她還清楚的記得那日元宵宮宴的奢華,如今這裡卻……

這個世界永遠都是這樣,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她放下簾子不再探頭,席慕遠騎馬走了沒兩步卻是停了下來:“本王與世子談些事,你是在馬車上,還是下去走走?”

顧煙寒遲疑些許,道:“讓夏至推著我去走走吧。”

“好。”席慕遠將她抱下車,又吩咐了掃雪與煮酒好好保護後,與秦少安去了一旁的涼棚裡商討要事。

周圍不少都是殘垣斷壁,坍圮的房屋之下還有房屋的原主人在扒拉著什麼。災民們大多都怯生生的坐在路邊的草席裡,臉頰上的肉瘦弱的凹陷下去,隻剩下一雙彷徨驚羨的眼打量著顧煙寒。

“這裡請大夫了嗎?”顧煙寒驀然問。

煮酒道:“小神醫就在前麵義診,藥材費用庫銀出一半,咱們王府出一半。”

“我們去看看。”顧煙寒道。

街尾,洛風的義診隊伍已經排的老長。照這趨勢,他天黑都不一定看得完。

見顧煙寒來,洛風一笑:“你恢複的如何?”

“挺好的。”顧煙寒瞥了眼自己的腿,“要幫忙嗎?”

“不必了,一會兒重麟看見又該怪我了。”洛風將寫好的方子仔細看過一遍沒問題後,交給了麵前的老丈,“去前頭藥鋪領藥吧。”

“掃雪,給我也支一張桌子與筆墨來。”顧煙寒指著洛風旁邊的空地,又對煮酒道,“你將排在洛風隊伍裡的女眷,按著她們現在排隊的順序領來我這裡把脈。”

立刻就有第一個女眷過來了,瞥了眼顧煙寒身後的掃雪,壓低了聲音一臉為難的問:“夫人,您真的會治病?”

“信不過我的話就回去。”顧煙寒也不在乎。

對方忙改口:“信信信!您快幫我看看吧,我這和我們家那口子都在一起七八年了,怎麼還沒個孩子?”

顧煙寒給她診脈,一切如常:“你沒問題,要麼就是你丈夫有問題,要麼就是你們的夫妻生活有問題。”

那娘子連忙擺手:“我丈夫怎麼可能有問題!他去年新納回來的小妾都有了,生下來要是個男孩兒,我就該被休回去家去了……”

顧煙寒原本還有些惱這娘子平白占用醫療資源,這會兒又有些同情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隻能道:“女人的作用並非隻有生子,我幫不了你太多。”

正說著,前方忽然傳來一陣騷動,有人大喊:“小神醫!您快過來看看!房梁砸下來砸死人了!”

洛風連忙上前,那人被探過來,顧煙寒麵前的娘子大驚:“當家的!你怎麼了!”她撲過去,又被侍衛拉開。

洛風給昏迷著的男人檢查過傷口,寬慰道:“沒有生命危險,醒來就好。另外,”他說著頓了頓,站起來走到那娘子身邊低聲道,“他不能生育。”

娘子麵色一驚:“那家裡的小狐狸精是怎麼回事?”

洛風擺手,幫男人將傷口處理好之後,讓人將他搬去暖和的地方。

顧煙寒繼續與洛風一道義診。這些人的病,大多都是因為這幾日饑寒交迫而凍出來的。

她與洛風一直忙到了天黑,期間還目睹了昏迷男人醒來後,不敢相信小妾腹中的不是自己的孩子,震驚的回家去,卻發現小妾早就卷款而逃。夫妻兩個抱頭痛哭,最後男人表示對正妻一定不離不棄的八卦劇。

席慕遠早就與秦少安談完正事,見顧煙寒在義診便也沒有打擾,一直等到她收攤。

所有人都在好奇這突然出現的女大夫是誰,一直到看到席慕遠抱著她上馬車,這才有人反應過來這是洛北王妃。頓時,原本寂靜肅穆的街道上炸開了鍋。

他們這些人平時彆說是王爺了,就是縣官都很難見到一回。如今,卻得到了王妃的親自診脈!一個個都讚歎著洛北王夫婦的菩薩心腸。

顧煙寒瞥見洛風在馬上打哈欠,有些好奇的問他:“你來義診多久啦?”

“好幾天了,累死我了。”洛風懨懨的道。

顧煙寒一笑:“你和你師父還真不一樣。他那個人,一點醫德都沒有。”

洛風一笑,慢慢道:“其實師父以前也是個很熱心的人,誰來求他都會給看病。後來,碰上了好幾個恩將仇報的,還有不聽勸告的,他的心腸就慢慢冷了,才變成了如今這模樣。”

說的是醫鬨吧。顧煙寒倒是還沒有碰上過。她從學校出來實習就直接進了軍隊,軍人的天性不會允許他們與軍醫鬨。

如此忙碌了近一個月,湖州及周圍幾個州縣的災情總算是穩定了下來。席慕遠一行人也就回去了。

然而,出發前,太子卻說想要再多呆兩天,讓席慕遠先回去複命。

秦少安自然是要留下來繼續保護他,席慕遠擔心在外麵顧煙寒受寒,沒有推卻。

一行人回到京城,才到城門口就看到前來迎接的文武官員站了一堆。

顧煙寒詫異:“又不是打仗凱旋,怎麼也這麼多人出來迎接?”

席慕遠冷笑:“是挖坑給本王跳呢。”

他率先跳下馬車,又將顧煙寒抱下去,走了沒兩步停下。

莊嚴肅穆的鳴笛聲驀然響起,席慕遠靜靜的聽著,卻一直到結束都沒有再往前一步。

“王爺,快請吧!大人們都等著您呢!”迎麵走來禮部一個官員笑眯眯的對席慕遠道。

“禮製不對。”席慕遠冷冷道。

禮部官員一愣,諂笑道:“這怎麼會呢……是親王的儀製。”洛北王為異姓王爺,但禮同親王。

席慕遠麵色不變:“二十一響鳴銃,你們想做什麼?”

禮部官員嚇得臉色大變,腿一軟就跪了下去。二十一響是皇帝親用的最高規格,親王都隻有十九響!

“王爺饒命!王爺……這……下官這就去查!”他兀自磕了三個頭,慌慌張張的爬起來飛奔向城門口,與禮部尚書商談。

顧煙寒歎息:“差一點就是僭越之罪……”

席慕遠不屑:“手段真是越來越不入流了。”

等了好一會兒,皇帝聖旨到,讓席慕遠先行進宮麵聖,其餘自有專人詳查。

席慕遠獨自進宮複旨,顧煙寒先一步被送回洛北王府。

府裡還是老樣子,詩詩與兩個妾室以為席慕遠會一道回來,早早的等在門口。見隻有顧煙寒,不免都有些失望。

顧煙寒以舟車勞頓的緣由打發了眾人,一個人舒服的躺在床上愜意的睡了過去。醒來,席慕遠已經回來。

“王爺,皇上怎麼說?”顧煙寒問。

“也說什麼,賞了些東西,你要是有喜歡的就拿去玩。”席慕遠放手中的兵書將她抱起,“太子這招估摸著會讓老頭子對他有意見。”

顧煙寒這才反應過來為何太子臨時不回來。

“可惜隻有他一個皇子,若非如此,如今的奪嫡大戲就看好了。”席慕遠看熱鬨不嫌事大,語氣滿滿的都是遺憾。

兩人晚間早早的睡了。淩晨時分,睡得迷迷糊糊之時,顏夏忽然輕輕喊醒了他們:“王爺、王妃,外院說有急事找王爺。”

顧煙寒看了眼黑黢黢的天,疑惑:“這個時候會是什麼事?”

“本王去看看。”席慕遠已經下床快速穿好了衣服。

他一走,顧煙寒也沒了睡意,讓人服侍自己起來。

一直到天亮,席慕遠都沒有回來,不由得讓顧煙寒擔心起來:“顏夏,你去打聽下外院的情況。”

沒一會兒,顏夏回來了,麵色卻不好:“王妃,管事說,王爺今兒個天不亮就出去了。”

“那淩晨時分來找王爺的是誰?”顧煙寒又問。

“是王爺的暗衛。”掃雪在門口應道。

顧煙寒有種不好的預感,但偏偏什麼消息都得不到。

下午的時候,夏至來報:“王妃,王爺天不亮出門是去見老王妃了。在聽香小築的當差婆子今日回府來看她孫女,說漏了嘴。王爺過去的時候,聽說臉色很差。呆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走了,老王妃又鬨了。”

“老王妃最近可有異樣?”顧煙寒問。

夏至搖頭:“不曾聽說。我刻意去問了跟過去的立秋,她說老王妃除了想回王府,沒什麼異動。倒是清晨王爺去的時候,不知怎麼又談起了老王爺,還談及了休書。”

顧煙寒一怔。會是老王妃用老王爺來給席慕遠施壓,讓他寫休書嗎?

不……老王爺去世多年,席慕遠應該不會再被他所限製……

難道是她有什麼把柄讓老王妃抓住了?

顧煙寒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可偏偏不知道會是什麼。

七出之條裡,善妒、無子、不孝,她占了三條。這些席慕遠都不在意,唯一會讓他改變心意寫下休書的就隻有——紅杏出牆……

顧煙寒沒有奸夫,可她不能保證老王妃不會為了對付她而給她弄一個奸夫出來!

“夏至,你聽著,從今日起,正院裡進出之人都好好的看著。不是我們院子的,誰也不讓進。若是誰有異動,立刻來報!”

“奴婢明白!”

甫一吩咐完,顧煙寒愣在了原地。席慕遠若是給她休書,她不是求之不得麼?怎麼還這麼緊張?

她想要改口,可抬頭夏至已經飛奔出去。

顧煙寒長歎了一口氣倒在輪椅之中,心情愈發的複雜。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對席慕遠看重到了這樣的程度。

席慕遠當夜回來的很晚,一直都在書房裡與幕僚商談要事,顧煙寒連他的麵都沒見到。

第二日一早,他又急匆匆的出門而去,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顧煙寒讓夏至出去打探消息,卻是令她大吃一驚——皇帝居然又要對席慕遠奪權,原因是洛北王賣官鬻爵。

洛北王麾下的軍隊之所以那麼英勇,是因為所有將領的升遷都是用軍功說話,就連席慕遠也一樣。

這給許多寒門武人晉升的機會,也大大提高了軍隊的作戰能力。同時,也得罪了不少靠祖蔭的世家子弟。

若是真的有賣官之事,對洛北王府絕對是一個極大的打擊。

這一晚席慕遠回來的也很晚,依舊在前院與幕僚們商談。顧煙寒等著幕僚們離去,才進入他的書房。

席慕遠正望著一個盒子出神,見顧煙寒來,下意識的將不過兩寸長的木盒收起。

“你怎麼來了?”他起身。

“來給王爺送些宵夜。”顧煙寒示意夏至將食盒送上來,擺在一旁的圓桌上。

席慕遠本沒什麼胃口,但顧煙寒親自送來自然不會讓她掃興,隨手拿起一塊黃金糕送入口中。

“王爺是在為外麵的謠言而煩心嗎?”顧煙寒問。

席慕遠神色微窒,隨即坐下:“連你也知道了。”

“不過是謠言,沒有證據的話,定不了罪。王爺隻要想辦法將傳播謠言之人抓出來就是了。”顧煙寒想了一下午想出來這個辦法。

席慕遠搖頭。

顧煙寒不解,示意夏至出去,又道:“王爺,洛北王麾下將士的升官,誰不知道是用軍功說話的?就連你,當初不也十來歲就跟著老王爺上了戰場,這才站穩了腳跟嗎?賣官之事,純屬無稽之談。”

“若是真的呢?”席慕遠驀然問。

顧煙寒一愣:“不會吧……”她雖然沒看過王府的總賬本,但也知道洛北王身家雄厚,不可能為了錢就徇私枉法。

瞧著她臉上的驚訝,席慕遠蹙著眉頭輕輕的撫過她的臉:“若是有一天,本王將府裡所有的銀子都拿出去了,你待如何?”

“我還有嫁妝啊。”顧煙寒有些好奇席慕遠的這個假設,“王爺拿那麼多銀子出去做什麼?”

席慕遠不答,繼續問:“若是連你的嫁妝也能一並拿去呢?”

“那我要跟你算賬的!你得告訴我拿去乾什麼!”要是敢拿去養女人,她一定活剮了席慕遠!

席慕遠低頭啄了她一口。用妻子的嫁妝在正常男人眼裡,是一件極為羞恥之事。

“若是你隻剩下幾千兩體積銀子了,剩餘嫁妝全被本王所用,待如何?”席慕遠又問。

顧煙寒有些迷糊:“王爺,我的嫁妝少說也值七八萬兩銀子。王府這麼些年的積攢,彆說幾十萬兩,就是上百萬兩也是有的吧?你做什麼了要花掉這麼多銀子?”

“軍餉。”席慕遠淡淡吐出兩個字。

顧煙寒一驚:“你養私兵了?”

席慕遠搖頭:“朝廷的軍隊。”

顧煙寒這就不懂了:“朝廷的軍隊自然朝廷供養,怎麼要王爺你出銀子?”

“國庫空虛。”

“國庫空虛也沒有你掏銀子的道理呀!這江山姓沈,又不姓席!讓皇上掏銀子才是。”顧煙寒努力跟席慕遠強調著。

席慕遠將她從輪椅上抱起放在自己的腿上,眼神微沉:“若是有一天本王在漠北一連五個月都沒有銀子發軍餉,不得不動用府裡和你的嫁妝呢?”

顧煙寒正要說一句派人去找皇帝催,忽然想起以席慕遠那驕傲的性格,說什麼也不會用她的嫁妝。如今這麼說,肯定是形勢緊急,彆無他法。

顧煙寒噘著嘴:“府裡的銀子王爺說了算,我的嫁妝……算我借給王爺的。等王爺得勝還朝後,可得算上利息還我!”

席慕遠輕笑,重重的親了她一口:“好。”這丫頭一臉的不情願,但還是爽快的答應了。

顧煙寒有些疑惑:“王爺好好的問這些乾什麼?咱們現在要緊的是怎麼處理了賣官這個謠言。”

席慕遠的眼神沉了:“不是謠言。”

顧煙寒再次驚訝:“王爺……你不至於吧……”

“不是本王,是父親在世之時。”席慕遠剛舒展開的眉頭再一次皺起。

顧煙寒咋舌:“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席慕遠搖頭,長歎了口氣:“當年父親在漠北,連續五個月都沒有收到朝廷的軍餉,導致軍心不穩。為了防止軍中嘩變,父親變賣了王府資產充響。因為賣的急,所以價格都不高。其中,包含了母親的不少嫁妝。”

顧煙寒咋舌,詫異的問:“老王爺用賣官得來的銀子發軍餉了?”

席慕遠搖頭:“父親絕不會做這種有損江山社稷之事。賣官的,是母親。”最後三個字,他咬牙切齒才說出。

顧煙寒一愣:“老王妃怎麼能賣官?她雖然貴為王妃,又出身名門,但在官職之上沒有實權的吧?”

“她沒有,父親有。”席慕遠從腰間取下一方印璽,“你可知這是什麼?”

顧煙寒拿過看了眼,點頭:“是王爺的私印。”

“母親能拿到父親的私印,隻需要在推薦函上將私印蓋上,兵部或戶部之人便以為是父親舉薦之人,十有八九都會錄用。”席慕遠越說越諷刺,也越說越惱怒。

顧煙寒聽得詫異不已。她以為老王妃就算作了些,也不過是在後院裡。沒想到她的手居然還能伸到前朝!

“那老王爺知道嗎?”

“父親犧牲前三個月,有一個買官的官員正好來漠北送糧草,趁機給父親送禮想要再升官,父親這才知道!”席慕遠握拳狠狠敲了一下桌子。

“那老王爺怎麼做的?”顧煙寒問。

“當時軍情緊急,父親隻能暫時放下這事。他本想等打完仗再處理此事,卻不料回京之時已經殞身……”

“老王妃為什麼要這麼做……”顧煙寒還是不懂。

老王妃出身名門,是家裡唯一的女兒,因而嬌縱。她不是那等沒見識的女子,怎麼會不知道賣官的嚴重性!

“當年這事我不信,這些年也一直沒有提及。前日親自去了母親,才確信了是真的。她賣官,所有的銀子都進了她的私賬……”席慕遠咬牙切齒。

顧煙寒聽得心寒。老王爺一生光明磊落,沒想到臨了晚節不保,被老王妃坑成這副模樣!

官員升遷戶部都有記錄,老王爺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怪不得席慕遠最近忙成這個樣子。

這下可怎麼辦!

顧煙寒漏著他的脖子不知所措,席慕遠抱著她嬌軟的身軀,煩躁著的心這才稍稍平靜:“回京後,我將母親的嫁妝已經如數贖回,王府的資產也三三兩兩的買回來。本以為這事會風平浪靜的過去,卻不料老頭子會得知,還以次為借口,讓禦史們大加彈劾。”

顧煙寒臉色微變:“那日父親與舅舅來說的事,就是這個?”

席慕遠頷首,見顧煙寒臉色蒼白,寬慰道:“本王知道不是他們告密。若是他們做的,那日也不會特地來提醒本王。”

根據大應律,官員徇私枉法賣官鬻爵,是要丟爵位的!

雖說席慕遠如今手握兵權,皇帝一時奈何不了他。但隻要一旦開了頭,接下來攻訐洛北王府的人就會如過江之鯉般層出不窮。

這個世界最不缺的就是落井下石之人!

“那可怎麼辦……”顧煙寒越發覺得自己不是個玩政治的料。

席慕遠的眼神不自覺的瞥了眼書桌上那被他藏起的木盒:“父親當年留了解決之法,但我不想用。”

“為何?”

“為人子。”他冷著臉吐出三個字,顧煙寒隱約猜到了他是不想傷害老王妃。

想想她也真是幸福,那作天作地做空氣的性子,又闖了這麼大的禍,還有席慕遠護著她。

顧煙寒不至於惡毒的讓席慕遠將親生母親丟出去扛黑鍋,又不忍他獨自承擔下此事,問道:“王爺可有對策?”

“兩條路,一條是息事寧人,另一條……”他壓低了聲音,“亂臣賊子。”

顧煙寒一怔。若是選第二條路,但一旦開始便是血流成河,犧牲的是無數將士的性命。她下不了這個狠心。

但第一條的話,未免也太憋屈了……

而且,恐怕有些人也不願意讓洛北王府安寧……

“王爺,不如咱們禍水東引?”顧煙寒靈機一動。

席慕遠挑眉:“引給誰?”

“皇帝既然打定主意要將此事往洛北王府頭上算,不若咱們就幫太子揚名?左右上次城門口二十一響的大禮,咱們還沒回報給他呢!”

“太子與我同歲,當年他也不過是個孩子,如何能將此事算到他頭上?”席慕遠又問。

“以前沒有,如今不是有了嗎?我可是聽說東宮不少官職都是明碼標價的。隻要咱們洗清了洛北王府擢拔的那些人,再將太子拉出來,還有誰能來囉嗦?畢竟老王爺已經去世那麼些年了,太子這個大活人還在,總是活人更有吸引力。”

席慕遠嘴角微微上揚。這丫頭總是能跟自己想到一塊會兒去。

他這幾日東奔西走,為的就是儘管處理掉這些事。當年買官之人,這些年他看著考績斟酌處理過。那些貪贓枉法的,已經處理掉了不少。留下的大多都是考核為優的。

皇帝如今能對他發難,也無非是因為那幾個買官的後續沒有得到洛北王府的提攜,貪心不足這才投奔了皇帝。

次日早朝,托病許久的席慕遠終於出現在了朝堂之上。

皇帝心裡冷笑,麵上一片心痛之色:“洛北王,對於當年賣官鬻爵之事,你有何分辨?”

“臣冤枉。”席慕遠站的筆直。

皇帝叫來人對質,是山西道台李金洪。那是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出生商賈,去了山西後就讓自家把持了煤炭生意。

他被席慕遠瞥了一眼,那鋒利的眼神像是刀子一般落在他身上,愣是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皇上……英明……臣當年向洛北王用五萬兩銀子,捐了這個道台……”

戶部尚書也適時的站出來道:“啟稟皇上,當年的舉薦人的確是已逝的老洛北王。”

都說人死賬爛,這些人卻是恨不得為了那一丁點私利將老王爺從墳墓裡拖出來鞭屍。

席慕遠心間積壓著一團火,寬大的朝服下,雙手逐漸握成拳頭,又慢慢的鬆開:“除在軍中立下過戰功的封賞名單外,父親從未插手乾預過任何官員升遷之事。此人若是買官,則按大應律應流放三千裡。”

山西道台一個哆嗦。

元宵宴上被席慕遠駁了麵子的李禦史已經官複原職,站出來冷笑道:“王爺此言差矣,若是此人真的是從先王爺那裡買官,先王爺又當如何?”

席慕遠睨他一眼:“父親去世多年,李禦史要想知道,不妨下去親口問問他老人家。”

李禦史一張老臉被梗住。

忠毅侯歎了口氣,站出來道:“皇上,先王爺為國捐軀,洛北王更是年少有為,此事說不定是有人誣賴,還望從長計議。”

他想要給皇上遞個台階,奈何皇帝壓根兒就不聽,興致勃勃的繼續去懟席慕遠:“洛北王休要胡言。戶部的記錄上,的確有著洛北王的私印。”

“印章可以仿造。”席慕遠眼皮都沒抬一下,“說來臣這幾日也聽聞了此事,事關父親名譽,因而特地去查過。這位山西道台兩年前因為貪汙而入獄,怎麼如今又官複原職了?”

山西道台臉色微變。

站在最前端的太子立刻道:“洛北王,我們談的是七年前的事,你不要混肴視聽。”

席慕遠懶得理他,禦史台最末尾的一位禦史站出來道:“皇上,臣有本要奏!與山西道台李金洪有關!”

“說!”皇帝以為是彈劾席慕遠的,迫不及待的看向他。

“李金洪出生商賈之家,曾經在京城一擲千金,買下城西最豪華的雅苑。如今雅苑改了名字叫岸芷汀蘭。”

皇帝臉色一變。這是太子的產業,許多朝臣都曾經被太子請去喝過酒。

“易福!你不要胡言亂語!”李禦史立刻嗬斥。

禦史易福不卑不亢:“臣不敢胡言。這是岸芷汀蘭的過戶文書,三年前原主人是李金洪,他於京城述職之時,曾帶著家人們居住於此。如今的房契與地契上,是太子的名諱。請皇上過目。”

湯富貴走下來將易福手上的東西接過送到皇帝麵前,皇帝看了眼摔在桌上,狠狠剜了眼太子。

太子低著頭不敢言語。

皇帝又看向席慕遠,席慕遠不急不緩的神色,讓他宛若被一口氣堵在胸口一般。

李禦史察言觀色功夫一絕,立刻又拉了第二個出來:“皇上,福建布政司俞采也由先洛北王推薦入仕。在福建借由為洛北軍隊籌措軍餉之際,濫用職權、強搶民女,無惡不作!”

“既是如此,李禦史的禦史台怎麼如今才彈劾?”席慕遠淡淡瞥了他一眼,“皇上,漠北軍隊的所有軍餉都是從京城與江南兩地運來。所有軍餉發送各地都記錄在冊。如今李禦史既然提起此事,也提醒了本王一件事。”

席慕遠的嘴角微微上揚,“皇上,七年前父親戰死前三個月,漠北三十萬大軍的軍餉已經停發五個月。由父親變賣洛北王府資產及母親的嫁妝後才將軍餉籌齊,避免了軍中嘩變。”

看著皇帝越來越黑的臉,席慕遠的心情愈發的好,“遠在遼東的舅舅前幾日寫信來質問洛北王府侵占母親嫁妝,不日進京就要與臣清算此事,臣有苦說不出。這筆銀子至今沒有補上。如今國泰民安,還望皇上將軍餉發還,也好讓臣早日將母親的嫁妝贖回,免得舅舅認為我洛北王府那等的沒臉沒皮。”

最後四個字讓皇帝的嘴角一抽,怎麼聽都怎麼覺得席慕遠是在罵他。

三十萬大軍五個月的軍餉上百萬兩銀子,皇帝當年見洛北王自己籌齊軍餉後,就當做這件事沒有發生過,誰知席慕遠會當場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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